第106章 第 106 章
作者:归途何在      更新:2022-03-16 01:29      字数:5528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 向来都是叫京卫大营的官军们笑话做游兵散勇。却也如此, 前者见天儿就弄些守门、抓贼、查籍帐, 旁的做不了也不许做, 连拦一拦纨绔子弟们争粉头儿打架都得反复思量、再三犹豫才出来和个稀泥,叫人看不起也不奇怪。今儿这阵仗却叫这十五个兵卒扬眉吐气一回——反正是剿了匪了,你甭管这匪到底是山匪水匪还是甚么匪, 总之哥儿几个也是手底下见过真章出了血的, 那不能再当一般看大门儿的看待。

  带兵赶来支援的正是京卫大营里头的一位佥事, 身后乌压压跟了一群人, 连沈玉也看不清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按理说, 这无非就是伙人贩子,一般衙门里手持铁尺的快手多来几个便足以, 哪里还真用得上正经官军。

  还是那带兵来的佥事说了原由。这位佥事姓许,从马上下来先与沈玉拱拱手道了句:“沈同知”,又转身冲杨指挥喊了声:“杨指挥”。彼此寒暄之后许佥事就张嘴娓娓道来:“今日朱雀铜驼两条大街上点了灯山,皇上甚有精神,带了几位大人登上正阳门上与民同乐了一番。待圣驾回銮,有位老内官留在后头打点, 完事儿了也坐个暖轿回家看了一趟。这一看可倒好,看出一段公案来。”

  沈玉极会给人做脸, 笑嘻嘻问他:“这位老伴伴看出甚么公案?”许佥事挥手先叫身后官军帮着打扫战场搜寻附近山林, 自己扶着环首刀的刀柄笑道:“说来也奇,这里还得话分两头儿,半年前内阁林大人不是过继了个小孩子么?此事还与那小儿有关, 你且听我说。”

  他顿了顿说得眉飞色舞:“这老伴伴看过家中就坐了往宫里赶,正走到僻静地方,忽然旁边一高壮汉子背了个娃儿打旁边擦过去。那孩子眼明手快,一把薅住轿帘旁边的流苏就不撒手,张口呼救道是拐子趁乱驮了他欲卖。那汉子一激灵抛开孩子就跑了,老伴伴正是喜欢齐整小孩子的时候,他又不知前朝哪家有哪几个孩子,顺手就将娃娃带进宫里与当今报喜,权做个生子之兆。听说那娃儿小小个儿,生得摩合罗一般人见人爱,连皇后娘娘见了也喜,不顾夜深仍叫人给皇上送了消息。皇上就叫内官将孩子送去大书房问了问,才知乃是林大人家的嗣子。这娃儿了不得,口齿伶俐不说,被拐的时候还偷偷将她姐姐与他做的一根金别针藏在贼人领子里做标记,皇上听了便命京卫出动,说是一群大人总不能还不如一稚零幼儿。恰在此时三司将杨指挥写的折子递上来,我们一合计,哪里就有那么多人贩子,说不准和你们抓的就是一伙儿,便先往北边来了。”

  当今膝下尚无男丁之事满朝皆知,带个俊俏娃儿权做引子也是常有之事,沈玉并未觉得奇怪。倒是这伙子人贩子无法无天之势着实叫他吃惊不小,不但敢拐宗室之女,现下竟连重臣之子亦不放过,着实骇人听闻。当下皱眉道:“不好!这些人胆气如此之大,怕是得过不少次手才养得出来,不晓得有多少好人家儿女遭殃,必得严加审问才是。”

  许佥事也点了头:“可不是,我记着前年有位郡王家的小姑娘就被拐了,数月之后叫人一个小轿子拐弯抹角送回来,人已是半疯不癫,未过几日便报了病殁。其家觉着丢脸就没报官,可惜这京里就没有谁是瞎的,哪能捂得住。”

  正说着,搜寻山林的百户带了人回来报:“禀大人,林子里没有桑人的地方。况且这夜里也太冷,人放在外面不用天亮就冻死了。”许佥事就道:“既如此,你们选个能抗的贼人栓在马后面一路拖回去,到地方还没死就问问他招不招,不招给一刀算了。”说罢转头冲沈玉笑道:“找东西这事儿我们不在行,还得请沈大人出手。”

  沈玉权当没听懂他那些挤兑的意思,倒提弓箭抬脚迈入天王殿走了一圈,最后回到那褪了色的神像面前道:“本官不擅长挖坑铲土的活计,还得请许大人一展长才。”话音未落他又抬脚踹了踹神像底座下的木头,“硁硁”作响一听便知里头是空的。许佥事这才收了轻浮之色,皱眉命亲随去点了七、八个素有勇力的兵卒进来道:“神佛不庇良善无辜,必为淫祀。拆!”

  这些京卫大营的军汉一拥而上就将那朽了大半的神像推倒,地下黑黝黝似是一个大窖。杨指挥叫人拿着火把绑好放下去四五尺深,隐约可见地下有数层台阶,再深处便看不见了。好在火把未曾熄灭,几个轻巧伶俐的翻了下去,未几便有啼哭之声不断传来。

  这一宿,京卫大营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锦衣卫也好,上下往返数十趟才将窖中无论死活一概起了出来。还活着的孩子少姑娘多,死的各占一半,除此之外竟有几个面目秀美的少年也叫关在里头,想来与那些姑娘去处一样。

  活的且先不论,无非问清各自来由再送还回去,说不清楚的送去幼慈局、济孤院都是条出路,死的可就不一样了。沈玉看看摆了一地东缺一块儿、西缺一块儿的尸骸,直叫气得双手颤抖;杨指挥不说话带了人小心翼翼按照衣服花色和骨骼大小尽量把尸骸拼回去;而许佥事也顾不上意气之争,红着眼睛寻了马鞭专往那几个捆起来的人贩子伤口上抽,抽一下骂一句直娘贼,直到贼人快叫抽死了才被亲随拦下去坐着喘气儿。

  直到玉兔西沉、金乌跃起,地上才清理出大小约记二十七具尸骸,看衣服大多是姑娘家,好好年纪竟就这么客死他乡,家里人许是还不知道!三位主事都累的够呛,最后还是杨指挥先开口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二十多条人命,压不下去的。如今之计,该怎么写折子呢?”沈玉头一个拱拱手道:“玉只不过帮了把手,不如杨大人纵观全局能得提纲挈领之要,就不献丑了。”那许佥事也摆摆手:“本官是个粗人,学不进书字又难看才走了行伍路子,摇笔杆子的事儿莫提。”

  杨指挥叹了口气:“既如此,便由下官书写一番,两位大人觉得该写些甚?”这回先说话的是许佥事,他耷拉着眼睛道:“本官只帮着挖坑寻人了,旁的没赶上,无甚话想说。”沈玉只笑着摇头不说话,杨指挥脸都快憋红了:“成吧,下官明白了。天色已亮,未免惊扰四周村镇及沿途百姓,少不得就地封锁,再请了大理寺的提刑官过来一一验看方可归刑。不若如此,两位大人先随下官押了这群贼子回去,留位百户带人在此处行戒严之事可好?”

  沈玉明知自己早就攒够升迁的本钱,此时自然愿意做个谦恭模样成全他人。而那许佥事见连个锦衣卫行事都能风光霁月,自己也不好要强,多出一份力多攒一份功,因此便点了自己一个亲信百户带人留下,其余人贩子无论死活一并拴在马后扬鞭就走——反正五城兵马司大牢里还有活口,这几个拖死就自己去阎王殿埋怨去吧。

  三人为首带着后头步卒烟尘滚滚回了京中,一进京城大门就有好事者围过来看马后拖着的几个汉子。许佥事转头遥遥点了一个兵,那人极机灵扯开嗓子吆喝道:“京中父老可要看好!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便是昨日晚间混在人群里的拐子,专拐旁人家里齐整灵力的女儿并小娃娃。气焰嚣张、凶残至极,已涉数十人命,无辜遭卖者不知凡几。有识得余孽者速速往官府报告,协助逃逸藏匿者以同罪论处!”

  一路这般喊过去,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对这几人不耻至极,顺手捡了鸡蛋大石头就劈头盖脸砸下来,这几个人贩子若不是叫马拖着跑了,立时就得被活活埋死在街口。

   

  ; 等到了五城兵马司门口,死了的贼子直接扔给殓官验尸,活得扔进牢房有一个算一个又都得了盆盐水伺候。到此时凭他们再怎么磕头求饶也无人宽恕,悔之晚矣!

  沈玉见人犯都已收监,便与杨指挥并许佥事拱手告辞道:“昨日拙荆叫这些贼子吓得不轻,眼下无事用得上,这便去请了大夫家去看看。若有需要录口供使人来喊便是。”杨指挥早从兵卒口中知晓昨夜之事,当下拱手还礼道:“沈夫人高义,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这伙贼人一个不曾走脱均仰赖夫人聪慧,改日定遣内人上门拜会。”沈玉听旁人夸宝钗比听人夸自己还乐意,当下扬眉笑道:“好说,拙荆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有客来访说说话极好。她年纪轻,家里又没个内院儿长辈指点,正好请尊夫人带一带。”沈玉又与许佥事道了恼,果然调转马头往许老大夫的医馆去,好歹请了老人家一路家去。

  宝钗昨日回来的晚了,等沈玉带许老大夫进了家门儿她还未醒。没奈何,沈玉只得先请老大夫去看看祖父,俩老爷子一碰面那是天雷撞地火,火星四溅一番唇枪舌斗,最终还是许老大夫略胜一筹,洋洋得意诊了沈老爷子一番,除膳食注意外特特留了一张药方子:“照着吃,吃上七剂我再来看,好了便可不吃,不好就慢慢儿接着用吧您呐。”沈老爷子因着症候在身矮了一头,等东院儿莺儿过来说预备好了,才冷哼一声叫孙子送人过去。

  许老大夫跟着沈玉后头出了正院儿,见身后无人悄悄扯了他几步落在后头道:“老先生脉息竟不大好,毕竟年龄大了。虽说没到大限,往后保养势必得更上心些儿。许是总圈着无事可做便精神短少,顶好给他寻些事情忙活,挪动挪动于身体有利。”沈玉一一应下,进了东院两人便讲话头子挪开。

  此时宝钗已醒,换了家常衣服坐在软帘后头只把腕子探出来放在外头桌上。许老大夫诊了诊左手,又诊了诊右手,笑着与宝钗道:“早年给姑娘请过平安脉,这几年饮食节制,壅塞痰涌之兆已消,连带着肺火也下去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儿,老朽今儿没白来一趟,又能吃个大红包了。”宝钗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莺儿白鹭喜出望外惊呼出声儿。

  老爷子拈着胡须转头看了沈玉就笑,这聪明人眼下跟个傻子似的呆在那里,脸上迷糊着像是没睡醒一般。

  许老大夫大乐,指着沈玉道:“还不快醒醒去给祖宗上柱香好叫庇护庇护,总有两个多月了。奶奶身子骨结实,娃儿也好,往后多用些菜蔬、满地走走,旁的皆不必。”沈玉这才动了动,硬绷着叫人与大夫包上等红封,又命小厮套车送老爷子回去,等人都出了院门儿一蹦三尺高,围了宝钗左三圈儿右三圈儿的转悠,又想抱她又怕把人碰坏了一般扎着手不敢摸。末了他搓搓手道:“奶奶赶紧回床上躺着,家里甚事都先别忙活了,我我我我我,我去与祖父知会一声儿!想吃甚等我回来给你做啊,自己别动,千万别动!”说着跟火燎屁股似的咧嘴就往外跑。

  宝钗这会儿还愣着呢,万万没想到甚时候肚子里竟塞了个崽子。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一知道心下也是慌乱一片,连摸都不敢摸自己个儿的肚皮。这时候莺儿已经好了,扯着白鹭上来与宝钗报喜,又将她供到软榻上,一顿翻箱倒柜把不大合适的物件儿尽数打包收起预备送库里去。等床上被褥都叫收拾一边,宝钗忽得才醒过来暗道可不得了,不知该如何着手才是。

  不等她理出头绪,外面沈玉便又满头是汗跑回来,小心翼翼围着宝钗问到:“奶奶觉着这么样?昨儿吃了一吓又摔在地上,有何处不适的万万不可隐瞒。”宝钗瞪着眼睛与他道:“哪有那么赫赫蜇蜇的,无事都叫你搅出三分。”正说着莺儿白鹭两个竟连宝钗平日用的茶盏也换过,沈玉见了就道:“不如我去岳母那里求一求,请她老人家过来瞅瞅?”沈家没有年长的女眷,平日觉着轻省不吵闹,到此时方知为难。

  宝钗不敢托大便点头应下,可怜沈同知昨晚一宿不曾合眼,今日更是喝口水的功夫都没,一面派常随去衙门里请假,一面打马就往薛家去搬救兵。

  按旧例,一般家里女子怀了身孕都愿意压到三个月才告知亲属,因传说小人儿魂不全,早早闹得大张旗鼓生怕把孩子吓着再不肯来了,是以非得熬一熬。可沈家毕竟与旁人家里不同,别说祖婆婆,宝钗就连正经婆婆也没有,这会子不靠亲妈还能靠谁。沈玉骑了马绕小路快跑,硬是半个时辰赶到薛家门口,门子一见姑爷独个儿气喘吁吁跑来,还当甚么,连通报都没来得及先开了门将人往里引。

  此时薛太太正带着儿子媳妇并养女准备用午膳,先听外面人道是姑爷自己来了,话音未落就见沈玉掀了帘子进来长揖到底道:“今儿上门乃是来求泰水救救急,奶奶方才诊出已有两月余身孕。玉家中失恃,恐有损伤,因此不得不厚颜上门儿。”

  薛太太一开始还当姑娘怎么了呢,听完顿了顿,两个眼睛猛地就放出光来:“嗐呀!宝姐儿有好消息了?好、好、好,给姑爷包个红包。那什么,赶紧的,架了车都往姑爷府上去看看我姑娘。对了,琴姐儿,把苏嬷嬷请出来,劳烦她这一年帮衬帮衬宝姐儿。这么些年总也有些情分在,我又不能天天守在姑爷府上照顾她。”说着婆子们纷纷出去传信儿办事,宝琴领命起身往后院走去请苏嬷嬷。

  为何说苏嬷嬷就能留在薛家未曾同宝钗一块儿去沈家呢?人苏嬷嬷又是薛家买来的下人,乃是雇佣的嬷嬷,这里头区别大了去了。但凡卖身的,落入贱籍身不由己,自然主子去哪儿就跟去哪儿;雇佣的可不是,两厢做不了只管辞了出去,再无人能拦。人家苏嬷嬷乃是宫里放出来的积年嬷嬷,如今对头甄家已倒,哪里寻不着下家来?是以宝钗出嫁的时候特特问过她,道是不愿与李嬷嬷两个分开,索性便将她留在薛家继续教导宝琴了。再者,当初人家来的时候就冲着薛家给养老,养着养着跑到沈家去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到底处了那么些年,苏嬷嬷早拿宝钗当自家族中姑娘看待,一听宝琴传了喜信过来,不待往后张嘴自己就忙不迭起身满屋子转悠收拾东西要跟去沈家看看:“大姑奶奶上头没婆婆,又有好又有不好,如今便是不好,少不得要老婆子我去盯一盯。姑娘留在家里还如往常那般即可,若有甚不懂不明白的只管去问大奶奶。大奶奶虽说心思多,但为人不坏,多学学将来出了门子亦有好处。我这边多早晚等大姑奶奶出了百天定然回来,再待久只怕沈家也要不乐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拐卖故事来源于抱瓮老人辑录的《今古奇观》里面两个小故事,大家可以去看。

  另外,你们怎么一看爱睡觉就都知道有宝宝了?蠢作者当初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懒癌又犯了呢,连孕吐也只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最后非常玄幻的绝望于为什么只胖小肚子?等我发现怀孕去做孕检b超的时候还笑话前面那个小姑娘怀孕三个月了竟然无知无觉,然后蠢作者躺上去人家大夫看了看说:“嗯,胎儿十八周,胎心正常。”蠢作者傻乎乎的说:“欸?怎么可能四个半月了?难道不是前面那位的页面没有刷新吗?”顿时b超室里一片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声音

  啊!脸好痛!

  月改成周了,我的手残大概是没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