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作者:归途何在      更新:2022-03-16 01:29      字数:5562
  过了腊八第二日整好赶上沈玉休沐, 一大早沈二爷就神神秘秘直冲媳妇儿挤眼睛。宝钗也不知他要做甚么, 权当没看见把脸扭开由着他去作怪。等陪着老爷子用过早膳回到院子里, 沈玉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还非要把丫鬟们都赶出去。正疑惑间,只见他不知道从何处翻出来一套粗布衣裳,看样式也是普通人家妇人长穿的, 这衣裳虽然看着简朴, 却也是簇新未上过身儿的, 沈玉笑嘻嘻的把衣服塞给宝钗道:“快去换上, 今儿待你出去买年货。”

  宝钗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没好气嗔了一眼过去:“这是闹甚么呢,家下要采买的早就派了下人去跑, 还用你惦记。”说是这么说,可还是拿了衣服转到屏风后头去换。沈玉叫她一眼看得半拉身子都是酥的,嘿嘿傻笑两声才想起自己也得换身儿行头,忙抱着叫人预备的包袱跑去净室换过。等他回来,宝钗已经坐在妆台前头对着镜子自己把头发重新梳过,换了个普普通通的圆髻, 用的还是早先沈玉淘换的那根银鎏金簪子。打眼一看就是普通富裕人家的小两口趁着年节前头出来逛街看景,除了脸看着过于俊俏漂亮了些, 旁的并不乍眼。

  沈府里头就只三位主子, 管事儿的奶奶和二爷要出去逛也无人敢多话,就只看着宝钗挽了只篮子,沈玉鞍前马后围着硬是一个人忙活出了前呼后拥的架势就这么出了大门。等他们都出了巷子门子才不放心跑去与老管家报信儿, 老管家顺便又去跟沈老爷子知会了一句,老爷子摸摸老猫只抱怨了一句“都不带我去”,也就没了下文了。

  沈玉带了宝钗就往外走,也没叫套车,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越巷,拐了几个弯儿抄着近道儿不知怎地就拐到了京城北边儿的坊市里。

  按旧例算,过了腊八就是年,街面儿上来来回回尽是出来采买年货的老百姓,过好过赖都是年,总不能甚都不预备。生意最好的便是那些南北铺子并贩些稀奇吃食的小店,沈玉紧紧拉着宝钗生怕她叫人挤着,先往城隍庙前寻了个能落脚的地方站稳,这才缓了口气笑着与她道:“这外面热闹吧?我想着你肯定没这么着出来玩儿过,平日里出门要么步幛要么帷帽,也无甚趣味,总得带着你出来沾沾烟火气儿才好。”说着又往台阶上站站指着前头诸多店铺道:“咱们换了身儿平民家的衣裳,也不怕叫自家人或是熟人撞上。走,爷今儿请你,想吃甚么玩儿甚么只管说!”

  京城里乃是个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贱说得并不是地界贱,而是此地操持贱业的人多。大半烟花巷子商贩铺子都在这边儿做生意,两人绕过自家的铺子专往那稀罕地方去,倒还真看了不少新鲜景儿。沈玉站在一处卖鹌鹑馉饳儿的小摊子上指着摊主刚炸出来的馉饳儿与宝钗看,宝钗轻轻点了下头,青年就极高兴扬声儿与那老汉道:“来一份儿,要个头大点子的。”说罢数出铜板叮当扔进一旁的匣子里,摊主便跟唱曲儿似的唱道:“鹌鹑馉饳儿一份,暖身又利口嘞。”调子尾上拖得长长的,声音还要往高处走几分,带着股子特别的韵律。老汉边唱边手脚利索用签子扎了十五六个炸得金黄的馉饳儿放在木碗里递过来,沈玉就着签子挑起来一个就往宝钗嘴边送,送到一半儿又怕烫还撤回来吹吹再往前送。

  宝钗长这么大两辈子也没这么站在路边儿就着个木碗吃东西的,一时抹不开面儿,红了脸往两边张望许久,见确实没人往这边看才凑过去小小咬了一口。沈玉见她肯吃,笑着将碗都递过去,在旁边摊子上寻了个坐的地方,又叫了一碗面便带着宝钗坐下就着汤面继续吃炸馉饳儿。

  “这家做的馉饳儿肯下料,汁水也足,好些人专门来寻他家吃。只一处不好,就是得现炸现用,买了带回去味道都会变。”沈玉干脆伸手拈了一个馉饳儿喀嚓一口咬掉一半儿,果然里头肉汁儿汩汩往外溢,却又恰好叫肉馅给拘住没能淌下来。尝着又酥又脆鲜甜适口,连宝钗也没忍住一个接一个多用了几个。

  吃过东西,沈玉又往前走,里坊两边的道路越来越窄,做生意的也越发局促起来。走着走着前头有人围在一处轰然叫好,沈玉便护着宝钗也挤进去看热闹。

  原来竟是几个回回样的人在做杂耍,吞刀吐火,钉板火塘无所不能,看得人目不暇接。只见班主拿个锣收了一回银钱后反手将家伙什夹在腋下抱拳冲四周作揖道:“咱们大老远走一趟不容易,诸位又如此捧场,少不得拿出些稀罕压箱底的手段才是。”说着招手让个坐在旁边的孩子抱了绳子过来。班主将锣并里面的银钱放在地上,接过小孩子递来的绳子用力往天上一甩,那绳子竟就直挺挺立在地上,另一头又不知是否已经探入云端。

  班主这时候打了个花呼哨又对四周道:“这便是犬子,咱们这种压箱底的手艺旁人来且不放心哩!”旁边围着看的就有人急了催他:“快些快些,莫抖这些包袱。”班主笑道:“诸位客官,且听小的慢慢道来。小的早年曾跟西洋商船天南海北跑过,有一年就遇了大风叫吹得晕头转向,船也破了货也丢了,小的命大,带着犬子抱了快木板叫大风吹到了一处海上仙山。那上头有仙人见小的并这崽子可怜,便欲做法送我们回来,临走时候小的又抱着仙人大腿哭求,说是货都没了,回了岸上也无以为生,仙人大发慈悲便传了这个手艺。可惜小的父子俩竟是凡人,说不得哪里就要出岔子,还请客官们多多包涵。”旁边看的都起哄笑骂他胡说,宝钗就回头去看沈玉,沈玉却也笑着凑近道:“他自然是唬人呢,若有仙人哪里竟就这么大方?岂不闻有法不传六耳之说,那唐三藏去取经还得将个紫金钵盂把与佛祖充作束脩,到他这个杂耍的这里就变了性子?呵,不过糊弄人的托词,好往后头要钱罢了,你且只管看。”

  宝钗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放心转回去继续看,那班主扯扯绳子又道:“这绳子便是仙人传授的仙法手艺,此绳扔上去就已经通到天庭仙界。”旁边就有围观的人不乐意嚷嚷:“这绳子悬在此处确实稀罕,但是你说通往天庭就是真的了?怕不是骗人!”班主不慌不忙道:“既然客官不信,便叫犬子上去偷个天庭的桃儿下来与诸位见识见识如何?只一个,这上去容易,若叫天兵天将发现了只怕轻易回不来。小的这把岁数就只这一点骨血,轻易舍不得哩!”此时沈玉就从身上摸出一角碎银子扔进去喊道:“不叫你家小子白跑一趟,这银子权作跑腿儿的钱,你去与我摘个仙桃来看看。”其他人也有扔铜板的,又是一阵纷乱,那小孩子紧紧裤腰带擦擦鼻子,搓了下手拉着绳子便往上攀去。

  周围看的人一片哗然,大家明看着这绳子上头悬在半空,虽说看不见上头到底啥养,总归是虚虚浮着,见这孩子拉着就爬了上去,少不得各个讶异。那孩子爬得甚快,也就盏茶时间便不见身影,又过了会子,天上果然落了个桃子下来。班主捡起桃子与众人左右看看,就有人道:“兀那班主,你说这是仙桃,我看却是个普通桃子,怎么说?”

  班主苦了张脸道:“客官,你这不是难为小的么?这十冬大腊的哪有甚桃子?若不是仙桃,怎能鲜灵灵留到这时节。”可惜看的人都不满,非要他证明一番,班主左右为难没奈何道:“既如此,少不得耗费心力叫客官们满意才是。”说着他便将桃子掰开取出桃核,随意翻出个破花盆往里埋了点土,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将桃核塞进土里,围着左转右转念念有词,再往后一

  退,就见盆中桃核裂开露出一点嫩绿,紧接着破土而出生成一株幼苗。这幼苗见风就长,片刻就长了约莫三尺高,先是吐了桃红花簇,花儿落了生出绿叶,瞬息叶间就结出大大小小的桃子。少顷,这些桃子由小变大,由绿转白,尖子上又染了层轻红,眼见是熟了。班主捡着最上头摘下一个切开,又把与几个扔了碎银子的人尝上一口,人人都点头道确是真的桃子味儿。那班主就道:“如何?桃子是真的,能这般长出来的必是仙桃无疑。”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道:“信了,信了。”忽又有人问:“欸?那小孩子呢?怎地这半晌还未回来?”他话音刚落,挺在地上许久未动的绳子忽的就松了劲儿从天上掉下来,连着一块儿下来的还有件粗布短衣,显是爬上去那孩子身上穿的。班主见了绳子落下来脸色就不好,又见儿子衣服掉下来,当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这是叫仙人发现抓了去,可怜犬子,哎呀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越说哭得越发悲切,一圈儿看的人少不得心声恻隐,有人就给支招:“你快去报官,万一官家把孩子找回来呢?”

  班主哭道:“官家也管不得天上仙人的事儿。当初传授手艺的仙人便告诫过,可恨小的竟没能把持住!”宝钗见他可怜,又真担心那孩子,少不得转头再去看沈玉。沈玉见她转过来眼中似有不忍,憋了笑小声道:“都是障眼法,那孩子一准儿好好的。有这么个生财的聚宝盆,若是真叫人抓走了,你看这班主要不要与人拼命。眼下只是哭,无非讨钱罢了,不信你只管继续看。”

  此时周围看得人已经与他出了无数主意,那班主只摇头一一回了,到最后不知哪个角落里猛的冒个声音出来道:“既是与我们杂耍取乐出了这档子事儿,怕是还要着落在咱们身上。某家听过有些神仙抓了孩子去,只要家人凑了钱奉上贡品,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将娃娃再赎回来。”这话一说,众人顿了顿,又有人肉疼道:“罢了,大过年的,也不能叫人骨肉分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先把孩子赎回来再说。”说罢便有碎银子并铜钱扔到班主身边,一会子就满满铺了一层。

  那班主含了一包眼泪将银钱捡起来,又寻了个大香炉将银钱都埋在香灰里,上头插了柱香点着。这香烧得极快,烧着烧着香灰慢慢就溢出来溢了一地,等烧完再扒开一看,银钱果然都不见了。旁边人见了大喜道:“有用有用!仙人收了供奉,必然将你儿子还回来。”正说着,一个小孩子就从天上掉了下来整好摔在杂耍班子放在一旁的衣物被褥上,班主跑过去抱起他一看,竟就是先前顺着绳子爬上去的小孩。

  看客们纷纷叫好,又是一阵铜板雨扔进去,沈玉替宝钗也扔了一份儿,带着她退出来往旁处走。以宝钗聪明,此时已确认从头到尾那班主都是在骗人,只想不出手法罢了。沈玉见她皱眉不住的思索连路都不看了,咧嘴笑道:“莫想了,那是人吃饭的手艺,都叫你想明白岂不是得饿死。就当看了出杂剧。对了,你看杂剧么?还是去戏园子听一段儿?”

  宝钗笑着说他:“我不去,戏园子有甚好的,早先姨妈家里特特养了个戏班子呢,还看不够!”沈玉反手拉了她就往另一头走:“走走走,去看看,我知道有一处戏园子给女眷留了清净地方的。你往日听的尽是些阳春白雪雅得不能更雅的曲子,今儿也听听俗人都听些甚么。”宝钗哪里挣得过他,一路就进了个别院儿样的宅子。这宅子里头原应是主院儿的地方起了个戏台,旁边四周就都布置成了看客们喝茶吃果子的桌子。沈玉带着宝钗寻了个靠边儿的地方坐下,又点了壶热茶并瓜子儿叫送上来,用手背试试热不热才斟了一杯出来推到宝钗手边:“逛了这么久,手都凉了,喝点热茶暖暖。”宝钗推不过他,接在手里抱着,又抿了一口咽下,果然热热的腔子里都暖合起来。

  戏台上现下正在唱的竟是“青梅煮酒”这一段儿,画了白脸的曹丞相正与刘皇叔指点天下英雄,听着竟还颇有几分味道。待曹丞相念白“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后头“铛”的一声擦了拔充作打雷,刘皇叔手中筷子落地,又是几番来往这一折才算是唱完。唱过这个,又是个满头点翠花冠的青衣上来唱,一下晌尽挑着《西厢》、《牡丹亭》、《李娃传》、《霍小玉》之类的轮换,颇有几出叫人听了就面红耳赤的。

  宝钗开始还听得,越往后越坐不住,干脆在沈玉窃笑声中起身摸着脸就往外头走。待沈玉追出来,又跺着脚与他发脾气道:“不是说出来买年货,你买了甚?!”沈玉嬉皮笑脸道:“我听奶奶的,奶奶说买甚就买甚!”旁边儿路过的人纷纷忍着笑意抬脚快走,生怕臊了这个好看的小媳妇,叫她恼羞成怒扭夫君耳朵罚他跪搓板。

  沈玉见她脸红得要滴血,也怕真把人惹急了,忙拉着转过胡同儿换了条路走。一出去迎面竟是个银楼,幡子下头还绣了个锁包的样式挂着。沈玉就与宝钗道:“平日也没给奶奶添首饰,正好从这里过,上去瞧瞧呗?”宝钗白了他一眼:“合着你还藏着私房钱呢?”沈玉急忙告饶:“那哪能啊!没,不是私房钱,就是俸禄罢了,再者上头使唤我们去抄家,总也得给些好处不是?不然不就白白背个锅。”宝钗看了他一会子,直把沈玉看得几乎抱头缩做一团才放过去道:“爷们儿在外头行走,手里没点银钱可不行。咱们家里虽然说不上豪富,但也没必要抠唆成这样,还要你自己偷偷攒钱。明儿我去和账房打声招呼,每个月从公中冲一百两出来与你零花。”沈玉听了忙握拳作揖道:“谢过奶奶这么大方,咱们还是先进去银楼看看,就这一次,往后再不藏着掖着,成不?”

  宝钗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方才抬脚迈过银楼门槛进去。沈玉跟在后头虚虚擦了下额头,媳妇账头实在太清楚,一不小心就要露馅,真真是叫人无可奈何。银楼里头跑堂的小二打眼扫了一下新进来的这两位,一时竟有些拿不准。看衣裳吧,就是普通小夫妻俩,看脸吧,一点也不像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模样,一个犹豫这两人就走到最里头去了。银楼外头摆着的都是些学徒的手艺,越往头里师傅手上本事越厉害,最里面人最少,摆着的也都是些好东西。

  依着宝钗的眼光,等闲首饰全不看在眼中,来回走了几趟才看着最里头柜台上摆着的金丝绞的中空镯子,腔子里塞着数十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带上一动就沙沙作响,似乎还有几分趣味。沈玉刚想说叫店家取出来看看,宝钗又摇摇头往外头走,最后在中间靠后的柜台上挑了支紫檀木雕琢的嵌螺钿花簪。这东西用的料子并不大,是以价格也不算高,整好就比如今头上银鎏金的簪子稍稍贵上一点点。

  见她中意这东西,沈玉索性连看也不看了,直接叫伙计包起来送到城西沈府门上会账。小二听了笑眯眼,忙寻出个细长匣子小心将簪子装了,又喊后头守着的闲人一路跑着送过去。买好簪子,沈玉又带宝钗出去往街上逛了一圈随意买了点子点心熟肉甚么的,方才打道回府,等两人走到家门口天色都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错别字白天的时候改啦,今天写的杂耍魔术出处在抱瓮老人编纂的《今古奇观》里,具体哪一篇记不清楚啦。这本书也被我看碎了,挺有趣的。另外早先戏班子里是真的会唱些十八禁曲目,在巴金先生写的《家》《春》《秋》三部曲里就有隐晦描述,还是做冥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