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作者:归途何在      更新:2022-03-16 01:27      字数:5145
  柳姨妈不知道他们两家里头还有这场官司, 来说合也是吃儿子请托不过。说出来也是好笑, 沈家如何寻着理国公柳家呢?中间还是沈玉去求了柳子安, 柳子安又去求了亲娘也就是柳姨妈, 这才寻着与薛太太搭话的人。

  这柳姨妈便是先前说的凭本事与夫家硬是析产分居,又把儿子带出来跟着自己姓的理国公府大姑奶奶。她有一个侄子,正是眼下跟了薛蝌一起往平安州去的柳湘莲。这一圈亲戚关系转的, 险些叫沈玉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也是白天在衙门里发愁时候眼角刚好瞥着柳子安才想到这一茬。当下也顾不得衙门里头差事, 拉了柳子安就往外跑, 寻个清净茶馆坐下如此这般与他央求一番。

  那柳子安听完笑得直打跌, 早先他曾与沈玉调笑说是要他提了四色礼上门去求娶薛家这位大小姐,说不得连同管家娘子与臂膀便都有了, 再想不到竟应到如今。他只夹了颗花生塞嘴里笑着与沈玉道:“早知今日,当初沈大人何必铁齿铜牙做正人君子状?今儿这花生米可真香!”说笑归说笑,到底还是往心里去了的,打趣他几句又正色道:“这薛家与四王八公关系密切,你平日与薛蟠交好亦无妨。只这娶了他家女孩儿,今后还能不能得上头信任便说不得了, 或不是竟甘心一个从三品做到老?”

  沈玉端了茶碗半晌没喝,到底叹了口气道:“若能娶得薛大姑娘, 一辈子从三品便一辈子从三品。叫我吃了这一桩好处, 旁的地方便是损失些也认了。”他一说这话,柳子安吓得直拿手揉眼睛,嘴里念叨道:“你可别是撞客了罢?这等胡话竟都说得出。”眼看沈玉斜眼睛过来脸色不虞, 柳子安这才收了话头子一口把茶杯里的茶水饮尽起身道:“你只管放心,我这便回去与我妈说道说道。只一点,我妈最恨那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个甜嘴哄女孩子的,若是将来又换了旁的说辞可有你好果子吃。”沈玉少不得拱手谢他又一一应下,柳子安见了果然不等下衙就跑回去找了柳姨妈央告。

  这柳姨妈与薛太太王夫人等诸夫人年纪相仿,当初也曾是京城里百家求娶的高门贵女。偏巧先理国公是个糊涂的,把个女儿云里雾里就嫁与了另一户人家。又说无巧不成书,哪一家男子便如梅问鹤一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嘴又极会哄骗,把柳姨妈骗的几乎命都没了。后来柳姨妈到底狠狠心设个套叫那人身败名裂,又破着名声不要与其析产分居,依仗娘家威势带了儿子出来免得在那泥淖里学不得好,总之闹得满城风雨,与父母间也不大好。这还是先理国公并理国公夫人都不在了才偶尔回娘家帮衬帮衬哥哥嫂子,也就是现如今的理国公与其夫人,因此柳子安才有此一说。

  既然沈玉都拉下脸面身段央求了,柳子安便就应下,回去与柳姨妈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说是原先与自己搭伴的沈家哥儿欲往薛家求娶。他刚说完,柳姨妈两手合掌拍了一下“嗐”了一声道:“你就是个蠢物,自己个儿媳妇儿还不知道哪里去寻,倒替旁人操那么些心。那薛家大姑娘,我看也是极好的,正打算等王家这个风头过去上门与你求呢,竟让沈家抢在头里。这可怎么好,既是人家求上门,少不得应下去说合一番,只你自己且先单着吧。”柳子安听完吓得直摆手道:“可不敢。那薛大姑娘忒会管家管人,若是求了她来家里,多少再不得出去玩儿了,怕是要天天乖乖回来守着她。”

  柳姨妈最见不得子弟轻浮模样,且恨他恨得牙痒痒:“我看你就是欠这么个姑娘收拾!若是薛太太回绝了沈家,少不得必要把薛大姑娘求来好好儿治治你。”一顿说得儿子抱头鼠窜,自己回头掂量掂量,最后还是趁着嫂子做生日请了诸家夫人小聚时候寻薛太太提了提这件事儿。

  薛太太听她说了这么些,暂且按下话头只说回去要与儿子商议,一场席吃得亦没滋没味儿。瞅着点看差不多便带了絮萦并宝钗宝琴想走。这会子柳姨妈如何肯放她去?到底又把人全请进自己院子里坐了吃茶,细细与薛太太分说了一番。因着有话在前面,这会子宝钗宝琴也各自得了一副嵌碧玺的金钏,与之前絮萦得的水晶镯子差不离儿,青年姊妹们坐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下晌时候薛太太才脱身出来带了儿媳姑娘家去。

  一到家薛太太便打发两个女儿会自己院子,留了絮萦商议道:“我心里原有些不大乐意,但看在沈哥儿求得可怜方才活动些许。论理,咱们家的女孩子便是进宫当娘娘也绰绰有余了,白便宜一个行伍里出身的总有些心下不甘。再有,你说这沈哥儿命数是不是也忒硬了点?仿佛全家上下只留了他和他爷爷两口。早先沈家亦是大族来的,才几十年不到便凋敝到如此地步,不得不令人唏嘘。”拉拉杂杂一堆,也就絮萦这个善奕的有耐心慢慢听完,待薛太太端茶润喉不说了她才声音绵软道:“我知道母亲尽是为了孩子好,再没其他想头的。毕竟我年轻,只知道说,母亲听了有甚不妥的教导我便是。我想着,以咱们薛家的家世,如今还图个甚么?不就是指望这姑娘嫁出去能得人家好生对待么。如咱们家这般拿媳妇做亲女看的人家且不多,大姑娘又是个内里刚强的,与其家里一堆亲戚,还不如干干净净的好。”

  说道此处薛太太也展了眉头道:“可不是,咱们家还图人家甚么。要我说,就没有薛家拿了银钱办不成的事儿。如今我与孩子们相看亲事无非求个人品材料,其他一概不论的。”絮萦就等她这话,听了便笑着依过来道:“既然如此,沈大人家里人口少也罢,出身行伍也罢,竟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哥儿人品究竟如何。譬如梅家子那样的,外头看着再好也不成。”

  薛太太伸手轻轻在絮萦背上摩挲两下,点头答道:“既如此,我便叫伙计们私下去市井里打听打听,若是沈哥儿为人不错,咱们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你大妹妹一年大过一年,如今虚岁已经过了十六,再大便不好说亲。总不能将来真的在家里养上个老姑娘,就算你和蟠哥儿两口子愿意,再往下的孩子就说不定了。”说实在的,这薛家调教伙计都与旁人家不一样,他们家祖上早先得的那个“紫薇舍人”也可说是从此处而来。但凡薛家商队走过的地方,风土民情,地方习惯,乡里往来,并那些诸多大姓之间的关联俱能与你理得清清楚楚,再把这些理出来递与主子知晓。

  平常日子里他们家也只做普通商户东西南北的走,若到了两国交战或是皇帝想要收拾哪个封疆大吏时候,那些现成的把柄不必说便经由薛家之手呈递与上面案头再行参详,是以薛家能以商户出身与四王八公等诸勋贵平起平坐。许多事情上位者且不好自己伸手做,便就交给下头代为处理,正是因着如此,只要莫作得太过,薛家身上的皇商名头无论如何都不会丢。这也就是上辈子薛蟠斩了白鸭还能拿钱买命的原因。这么一双双隐藏在商队里的眼睛,总得攥在自己手心儿里皇帝才能睡得安稳不是

  ?

  如今薛太太真真是叫人骗怕了,唯恐大姑娘叫人骗了去,下狠心要动一动这股子力量,就不知这同样做暗活儿的锦衣卫同知能不能抗住人家掉底儿的查。总之那些专门养出来的伙计们得了命令便四散去忙活,薛太太端坐家中只等着消息回来再另行决定如何行事。

  总也过了约莫着一旬,各处伙计把消息带回来总理着交予薛太太看过,小老太太便就犯了难,左右想想都不好,只得又把儿媳妇唤道身边与她商议:“这沈哥儿竟是个四角俱全的,只就是当差时候手段也忒狠,就怕将来把这些手段用在我女孩儿身上可怎么办?不如还是早早回绝了莫招惹他吧!”絮萦接过条子看了看,心下倒也没觉得有甚可怕的。她自己乃是南阳候府庶子的女儿,这侯府后院里头的秘密也没比沈大人手底下经过的案子干净多少,只薛太太这种叫人宠了一辈子的好命人觉着心里过不去罢了。再者,大姑子宝钗也不是真就那么慈和,多半儿是没叫人欺到份儿上。不然之前家里铺子叫王家哥儿闹事时候也不可能当机立断舍得请了锦衣卫过来,出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封了铺子打懵一圈儿人。这姑娘能对自己下这般重手,可见是个狠人,这么一想这两个人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将来指不定谁降服了谁呢。

  想到这里絮萦便对薛太太道:“不如母亲问问宝姐儿的主意?虽说闺中姑娘不合适评论这个,可是咱们家姑娘与旁人家的都不同,叫她自己决定也省了将来反受埋怨。”这一番话恰恰说道薛太太心坎里,她正是怕胡乱做主叫孩子们埋怨,到时候心里不是一样难受?当下便点头应下:“既如此,便劳你跑一趟请你大妹妹,别着急,慢慢儿的,总能过上一两个时辰再来。路上也好先把这事儿说说叫她缓缓。”絮萦听了便起身福一福朝外去寻宝钗说话。

  这会子宝钗和宝琴早回了院子换过家常衣裳,正在廊下拿着丫头子们剥出来的瓜子仁儿逗鹦哥说话。宝琴因见着黛玉的鹦哥儿会念诗,便立志要教自家的也学会些才艺,是以这几日对这鸟儿尤其上心。絮萦进来的时候守门丫头脆声往里通传,莺儿等几个坐在树下头绣荷包的丫鬟忙起身过来将人迎进去,又忙着端茶倒水布置蜜饯干果。絮萦忙拦了道:“我是来借你们大姑娘去忙活计呢,且不得坐。”莺儿笑着到底抓了一把果子塞给她自己带着的那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宝钗从廊下转出去与她道:“怎地,家下之事早早交与嫂子了,我可再不想沾一点子。好容易得空耍去,谁还想戴着笼头犁地来着?”

  絮萦笑了伸手点点宝钗道:“可想不到大姑娘也有惫懒时候,既抓了你做壮丁,再不让跑的。且随我去大库开了理理东西,正打算要清几件笨重憨实的填进那寿礼单子里充门面呢。可得请了你去,不然万一要是挑了甚么那边不中意的不是要闹笑话儿。”宝钗听她如此说便让人喊了白鹭过来,一路随絮萦往大库去。

  说是甚笨重憨实的东西,其实不过絮萦自我解嘲罢了。薛家库里就没有让人看了不咂舌的,哪怕家里说是粗笨玩意儿,也就是金子分量太足看了让人笑话俗气罢了,真问起价值几何亦是一点都不瓤的。姑嫂两个进了仓库,絮萦就让丫头子取了旧例单子来看,往年都有的缎子之类已经交代家下伙计运送,又寻了民间烧窑高手烧一批瓷器,再叫庄子上预备收些漂亮活物,如今只寻些雅致文玩罢了。

  宝钗记性甚好,哪些礼是何时哪家因何事来往送的,样样记得分毫不差。她指了一家玻璃屏风对絮萦道:“这屏风还是当初王家与我父亲贺寿送来的,后来听说贾家大房娶大奶奶时候也陪了一个,因此下便不合适了,免得互相冲撞,不如这个好。”说着两人便拐到大库角落里,此处立着十二扇十二花神玉雕屏风,平日里薛太太嫌它颜色太过素了不肯用,从金陵拉来就扔在这里吃灰,正好史老太君年轻时候是个再清雅不过的,宝钗便将这东西想了起来。絮萦上手摸了摸屏风上油润的大块玉料,再细细看过那些神女眉眼身子,亦点头赞道:“确实拿出去送人更好看,屏风这东西家常也多用,夏天这个再合适不过,又凉快又敞亮。”于是便转身让丫头在册子名录上这东西旁边点个点儿,意思是挑中了,往后需要时候再来取。

  两人又转去旁的地方看,宝钗挑了四个四季宝石做的盆景儿也让丫头在名录上添了一笔,眼见丫头落笔才对絮萦道:“这两件东西也很老了,是早先我们刚进京时候缮国公府送来的,然究其根源,乃是我祖父那一辈儿从薛家流出去,因此拿去再送人也使得。况且这几个盆景儿里头金子宝石用料最足,正好暗合了贾家心思,只不说那么明白,也就不招人恨。”絮萦点点头,姑嫂两个又挑拣出几样,总算是单子上最扎眼的一一齐备,只待其他不禁放的。

  此时絮萦就拉了宝钗要去主院寻薛太太复命,刚走出大库往前头走,絮萦才转头问宝钗:“我听说前几日那沈家哥儿总是往咱们家跑,忽的这几日又不那么勤快,这其中莫不是有甚么?”宝钗叫她问得一脸迷糊,絮萦再没见过这精明姑娘一脸呆样儿的,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与她道:“月初时候母亲问了我那沈家哥儿如何,今日又拿了伙计打听的消息与我看,姑娘可知道是为了甚?”

  宝钗仍旧没转过弯儿,絮萦索性屏退丫鬟压低声音与她道:“姑娘今儿怎么了?母亲叫我来寻你,要你自己拿主意呢。这人好赖怎样都听你的,只一个,千万擦亮眼睛,头一点将来便没有退路了。”到这里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宝钗一张脸烧了通红,甩了帕子跺脚转身就走。絮萦一看如此,心下便知这事十有八九能成。至少大姑子没有板了脸搬出道理来说话,说不得劝一劝便有戏。她亦无甚坏心,只着急替宝钗焦急罢了,大姑子生得着实艳冠群芳,若是落入寻常人家,将来真不知会出甚么岔子。譬如那贾家,早先宁府里头大奶奶秦氏到底是怎么没的,外面谁心里没个谱呢?无非碍着这已故大奶奶出身到底说不清楚,无人敢当面嘲笑罢了。如今贾家女眷也甚少在外走动,说不得也是自己觉着丢人现眼。

  话再说回来,就宝钗这样儿的,面儿上随时守份,骨子里可不一定饶人。若依着先前婆母之想法给说个读书人家规矩大的,她只怕大姑子前脚嫁出去,后脚人家里就要翻天闹腾。倒不是怕自家人吃亏,她心下忖着宝钗且吃不了亏呢,唯恐事情弄出来叫亲家家破人亡,到底不好与她收拾善后罢了。如今见着沈家肯下功夫,又能拉下脸放低身段,想来也是对姑娘极重视,怎么说嫁过去三、五年之内且不必忧心。至于三、五年之后?届时大姑子早就站稳了脚跟,再闹她自己也必能做得两面儿净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

  人人都符合真香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