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李一帆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隐约传来哄闹的声音。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此时他正站在一条路面有些坑洼的道上，两边立起一排的红砖围墙,围墙也是凹凸不平的充满年代感，上面遍布各种痕迹，缝隙和顶部生长着顽强的杂草。

  这些东西一起,将路夹成了小小的一条巷子，而他，此时正站在巷子口,旁边放着一根手臂还粗的木棍,面前只有两个背着书包,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孩。

  看李一帆一直不说话,两个小孩中一个比较壮实的咽了口口水，抖着小腿向前迈了两个小碎步,微微挡住了另一个瘦小孩的手臂。

  被挡住的小孩露出了鼓励激动的眼神,壮小孩接收到了瘦小孩的信号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挡住巷子口的李一帆,豁出去了一般说道：“一一一一一哥哥哥，我我我的钱都都都在这里了,你你你别打我！”

  …………

  一阵静默。

  瘦小孩瞬间嫌弃的看着壮小孩。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那个棍子一看打人真的好痛的，我不想被打呜呜呜呜呜。”壮小孩委屈的道。

  李一帆眉尾一挑，抬眼看向巷子的深处，随后双臂一抱，身体一倾斜，肩膀就靠在了凸起的一块红砖上。

  他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把壮小孩吓的一哆嗦，掏书包的手都不利索了。

  “说吧，你们两个打算去干嘛？”

  壮小孩缩着肩膀，把书包底层压着的毛票一张张掏出来。他不想又交钱又被问话，怕挨打，可迫于‘一哥’的淫威，只能抖抖索索的说道：“本、本来想、想去网吧打游戏的。”

  他把手里整理好的一角五角一块叠好，叠了有七八层，大概四五块钱的样子，随后一脸肉痛表情的把前递到李一帆面前，闭着眼睛转过头不想去看自己的零花钱被收走的样子，最终却还是不忍，偷偷睁开一条缝，恋恋不舍的瞄着那些钱。

  趁着这时候，李一帆闭上了眼。

  原主是混混。

  他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常年酗酒抽烟不干活，全家的重担都压在没文化只能打零工的母亲和奶奶身上。不但要支撑家里吃穿，还要供原主上学，更要应付原主父亲时不时的要钱，日子过得很艰难。

  就这样了，父亲还添了个酒后家暴的恶习，家里更是难过。终于有一天，原主发现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父亲也很快在警笛声中被带走。他那时候只是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参加葬礼，就是母亲的。

  在那之后，原主由奶奶带着，靠着奶奶捡破烂维持生活。

  原主每天生活在周围人指指点点“杀人犯的儿子”的声音下，性格怯懦，读书成绩也不好，每日里都跟幽魂一样活着。

  他生活中过的不如意，却十分热爱看各类武侠，常常逃课去那街角的盗版租书店里蹲着，捧着书在角落看到眼睛发红都不停止，时不时就幻想，自己要是生活在武侠世界，该是如何的快活。

  或者看些百万字起步的龙傲天式爽文，沉浸在主角一朝翻身，所有人跪舔的畅快之中。

  每次看见奶奶为了一个塑料瓶子跟在别人身后，眼巴巴的等人喝完捡走，或者为了一个纸箱子的归属，和另外捡破烂的人争执起来一个小时的骂战都不停的时候，原主这样的想法就更加严重。

  他羡慕那些可以穿着牌子衣服鞋子的孩子，厌恶自己有一个杀人犯父亲，一个尖声尖气抠门的奶奶。他想要改变。

  于是后来某一天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染着白色红色头发的混混，带着小弟，找小学生要“保护费”，便如同醒酬灌顶般，当即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主动递给那位染了发的混混，说想当他小弟。

  对方收下了。

  于是，原主就算是入了门，成为了一个正式的混混。

  从此以后原主时常逃学，课也不上了，每天就拎着棍子当武器在入门的那个混混身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跟在那两个混混身后，原主很快学会了一个混混的必备技能：抽烟喝酒烫头纹身收保护费。

  不过因为父亲带来的阴影，原主只学了一下喝酒，从不像另外两个混混一样灌酒。其他的抽烟烫头纹身，也因为没钱，而只是看了看。

  只有找小学生要保护费，他能做。

  这也是因为带他入门的混混没比他大多少，也是个初中生罢了，因此，他们三个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拎着棍子把小学生堵在巷子口里，一个顶着三色头，抽着烟，露着纹身当老大，一个拎着棍子，时不时用力在墙上敲几下，以此对小学生进行恐吓。

  而原主，就跟在后面，看他们动作，以此学习，为日后独立收保护费打基础。

  小学生能有多少钱？他们围堵好几次，打劫来的钱也就够去上网打打游戏，或者偶尔拿来吃一顿。

  两个混混也不想带他这个没钱的多久，很快就说他已经出师了，让他自己去单干。

  于是原主就精心挑选了一个白白嫩嫩看着脾气好又有钱的小孩，趁人在巷子里的时候把小孩和小孩同学一起堵了。

  并且成功的收到了五块钱的保护费。

  这给了原主很大的信心。

  虽然很快有风声说有人被打劫了大额金钱，要整治这些不良风气，但原主也不在意，听老大哥的避了避风头，就又重新出来了。

  他打劫小学生的消息，很快就被周围的邻居知道，他们会带着被打劫的孩子来找原主的奶奶告状。

  奶奶也很心痛孙子去当混混，因此打骂了他好几次。

  然而原主厌恶奶奶，更不可能会听奶奶的话，甚至对此产生了逆反心理，愈发的觉得其他人是在阻止他干大事，也不告诉奶奶，那些邻居带上门的，根本不是他打劫的，是被其他混混打劫过，或者就只是单纯的花掉了又怕被父母骂，所以才往他身上泼脏水，故意说是被他打劫了罢了。

  反正在第一次这么做成功，并且那些邻居对他更是没好眼色之后，原主就感觉到了心理扭曲一般的畅快，被骂也不在意了。

  他想着，这些人天天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又怎么样？现在在知道他是混混，并且有同伙之后，明面上就再也不对他指指点点了，生怕他带着他的混混朋友上门去产生争执，也就只敢跟他奶奶告告状。

  所以他就要当混混！

  得到了甜头之后，原主更不愿意听从奶奶的话回归校园了，他开始在混混的路上越走越远。

  只不过他人小，年龄不够，想要去参加更大的混混团体被拒绝了，于是只能继续徘徊在打劫小学生交“保护费”，这种在他看来已经变得低级的事情上。

  而且因为迷上了网络游戏，打劫小学生也已经支撑不住他的开销了。

  就这样一年一年混着，原主书也没读，高中考不上，家里也没有钱让他交择校费，只能让他去打工。

  可原主虽然高，但是很瘦，年纪又小，学历没有，出去打工也只能做些搬砖，或者洗碗端菜的活，和他想象中的长大了就干大事的情景一点都不一样。

  原主感受到了很强大的落差，消沉了下来，越发沉浸在网吧游戏里，任由奶奶打骂都不愿意再出去工作。

  后来，干脆浑浑噩噩的在家里当起了啃老族，让年迈的奶奶继续捡破烂养他。

  周围的人家都拿他当反面例子来教育孩子，所有人都躲的他远远的。

  他也不在意外界的声音了，每天就是拿了钱去上网，再后来捡到了一台二手电脑之后，就更是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沉迷在游戏世界中，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在游戏世界里成为大侠，大杀四方，在帮会里说自己家如何如何有钱，以及如何如何厉害，在现实生活中却蓬头垢面，讷讷不语。

  供他的奶奶由于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一次摔倒后无法在捡破烂卖钱了。原主没有饭吃，就又重操旧业，经常去打劫学生。只是这一次，他的“保护”对象们又增加了更大点的初中生。

  初中生可没小学生好抢，有时候他会和对方打的遍体鳞伤。但原主也不在意身上的伤，反正他觉得有钱就好了。

  而躺在床上每天只能得到一顿饭的奶奶只能每天哀怨。她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充满希望的孙子最后变成这样，最终满眼都是泪的离世了。

  在奶奶过世之后，原主就把小房子卖了。

  卖的钱好好的挥霍了一通之后，原主就再次穷了下来。他没有谋生的手段，也不愿意去卖力气活，连租个房子都租不起，最终开始了流浪，于某个冬日，蓬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倒在了一座垃圾场里。

  李一帆重新睁开了眼。

  面前这个壮小孩，就是原主经常打劫的那个小学生，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他独立来找小学生收“保护费”的第一次行动。

  为了这个“独立”，原主已经策划了好久，才最终选定了这个打劫对象。

  壮小孩，也就是刘星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手里的钱被拿走，充满希冀的抬起头来看向李一帆：“一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看不上我这点毛票啊？”

  李一帆从他细皮嫩肉的脸上移开目光，沉沉点了点头：“对，我不喜欢毛票，我喜欢红色的那一张票子。”身无分文的人，喜欢的肯定是红票子。

  他这句话本来只是随口说出的，却没想到刘星星听到他这话之后立马紧张了起来，手也下意识的护住了书包。

  嗯？

  “哟，看来你还真有红色的票子？”李一帆诧异的看着这个白嫩的孩子，说道。

  刘星星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看着李一帆的眼神都要哭了，嘴唇蠕动几下，硬是说不出话。

  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面前的一个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气势比原先两次打劫他时的还更足。

  明明现在并没有拎着棍子对他威胁相向才对啊。

  被他护住了半边手臂的瘦小孩也一把护住了刘星星的书包，眼神警惕的看着李一帆：“你、你要做什么？你再过来我就要报警了！”

  眼神在两人，以及中间一个书包上转了一圈，李一帆将墙上一根顽强生长，正在舒展着招摇的狗尾巴草折了下来，手里清理一下枝叶之后，便放到嘴巴叼着。

  他吊儿郎当的说道：“小屁孩，以前每次打劫你的时候都只有零钱，也只有你一个人，怎么这回不但有伙伴陪着你，还要有大钱呢？”

  李一帆忽然一眯眼：“你说你要去玩电脑，之前，我怎么从没在去玩电脑的路上堵到过你？这不对呀？”

  原主那次打劫，就只抢了刘星星的毛票，随后就去网吧打游戏了，并没有其他的事发生。

  但一个孩子，身上带着大额的钱，有点奇怪。

  李一帆扯着半边唇角，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是……特意拿来孝敬我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是。”刘星星结巴道。

  看两个人都紧张的神色，李一帆又吹了声口哨，成功让刘星星抖了一抖之后，忽然中提高声音，呵斥道：“说！”

  原主之前打劫拎着的棍子给刘星星造成的阴影明显是巨大的，因此此时李一帆一板着脸要他说，他真就抖着嗓子说了：“我，我我把我的小猪砸了，从从从里面把压岁钱拿出来了，准准准备跟同学一起去赚钱。”

  “赚钱？”李一帆踹了下脚边的石头。

  石头咕噜噜的滚到刘星星脚边，他听到面前的一哥阴测测的声音：“我都赚不到钱，就你这小屁孩，还想赚钱？”

  被他这么说，刘星星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但他见李一帆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冷酷的走过来好像就要打他的样子，连忙说道：“是，是他说的，只要把钱给他家的大人，就可以赚到利息，利息赚回来之后，我还可以把本金拿回来，这样我的钱就更多了！”

  这小孩居然还知道利息本金……

  随后刘星星试探道：“这个赚钱方法很省事的，一哥你要是有钱，可以拿来和我的，一起交给他家大人啊！可以赚很多钱的！”

  原主要是有钱，哪里还会来这里打劫小学生？

  李一帆哼了一声，没说话。

  只不过……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我听到爸爸妈妈吵架，说家里的钱不够用了，我就想着帮点忙。”刘星星小声道。

  他抬头希冀的看着李一帆：“那，那不然，一哥你等我赚了钱，我再来请你上网，好不好？”

  “我要说不好呢？”

  刘星星旁边的时候小孩一脸焦急的拉着他，想不让他说，结果刘星星都说了，他有些怨恨的瞪了两眼李一帆。

  李一帆还没说话，那时候小孩倒是先开口了：“这是星星他准备给他爸妈的钱，你不能抢走！”

  之前李一帆的注意力都在刘星星身上，倒是没注意这个小孩。此时一看，身上穿的有牌子货，却也有看不出来的杂牌，身材瘦瘦小小的，眼睛倒是挺大。

  “呵呵，我还就抢了！”李一帆把手伸出去，弯了两下，“拿出来。”

  双方经过对峙，威胁，最终，李一帆答应不抢刘星星的钱，但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赚钱的地方。

  瘦小孩一脸的不情愿。

  反倒是刘星星安慰他道：“一哥虽然抢钱，但是一般不会揍人的。但我们要是再不同意他的要求，他肯定就要揍我们了。”

  “那有什么区别吗？”瘦小孩皱眉。

  刘星星一脸认真：“那就要又受皮肉之苦，又被抢钱啊！两个加在一起，更受罪，还不如带一哥去，就不会痛了。”

  瘦小孩：“……”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而且啊，一哥打劫肯定是没钱了，那去你那里看了之后，知道了赚钱的方法，肯定以后有钱了就放到你那里去赚钱，这样就不会缺钱了，不缺钱就不会来要我们的保护费，不要保护费就不会想要打我们，你说对不对？”刘星星给同学掰扯着道理，说着说着顺口了，点点头觉得自己逻辑特别棒，带着笑自豪的去看李一帆，“一哥你说是不是？”

  李一帆手里拿着臂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在手里颠着，自上而下回视过去。

  对方立马收起那一点自豪，低下头夹起尾巴做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怎么就忘了那个棍子呢！

  李一帆倒是懂了原主为什么第一次独立收保护费就选择这小孩了。

  他跟着不情不愿带着两人往前走的瘦小孩，一起穿过长长的巷子，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眼看着就要靠近一栋大门开了一半的独栋房屋时，李一帆一把把刘星星抓起，抗在肩膀上，飞速的往回路跑了。

  刘星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一帆瘦瘦的肩膀硌的想吐。但他还是忍着难受大声道：“一哥！不是说好了一起赚钱吗！”

  “我不想靠赚个利息钱了，太慢了，”李一帆边跑边恶声恶气道，“我觉得卖小孩更赚钱。”

  “嘿嘿嘿，特别是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子，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刘星星悚然一惊，瞬间想起了那些被卖到山沟沟里的孩子，没得吃没得穿，还没学上没电视看，当即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我很黑的，我不白，卖不了钱的呜呜呜一哥你放过我。”

  李一帆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瘦小孩正一脸焦急的和门里出来的一个壮汉指着这边。

  眼神在那壮汉手里拎着的狼牙棒上停留了一瞬，李一帆冷哼一声：“能不能卖好价钱你说了不算，买家才算。”

  挣脱不得的刘星星呜呜呜哭泣，满心都是再也见不到奥特曼大黄蜂，再也吃不着奶油蛋糕冰淇淋了。

  因此等他被放下，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愣愣的看着刚刚还说要卖掉他的，凶神恶煞的一哥姿态腼腆的和父母说他带了很多钱和同学出门，他一路跟着怕他被抢了，结果真见到了有人拎着棍子在路尽头等着，就把人给抗回来了。

  刘家母亲立马把刘星星从怀里扯出来，着急道：“有没有受伤？啊？”

  刘星星下意识的摇摇头。

  刘家母亲重新后怕的把人抱回怀里。

  “我中午看到你储物罐碎了，就知道你拿钱出去了，还想着等你回来好好问问你，就没去学校找你把钱拿回来。”刘母声音里都是后怕，“我和你爸听说有人专门骗人钱的，还想着你不会被骗，谁想到……还好你没事，你要是有事，妈妈怎么活啊！”

  刘星星有点懵。

  不是学校有人打劫钱才对吗？而且打劫的人里，就有一哥啊？

  李一帆在旁边解释：“可能是被那个狼牙棒给吓着了，也可能是我着急把他带回来，路上就颠簸了些，大概把他颠着了。”

  孩子平平安安的回来，刘家母亲自然对这点小问题表示没什么没什么，还热情的邀请李一帆进来坐坐，一起吃个饭，好感谢一下他。

  刘星星看着一哥连连表示不用，最后母亲就拿了好些好吃的东西装起来，一起递给了一哥，双方你来我往的推辞了一番，一哥就拎着那些他眼馋好久的好吃的，腼腆的离开了。

  他突然想起前面被说要卖的时候，一哥在风中说的话：“能不能卖好价钱你说了不算，买家才算。”

  咽了咽口水，刘星星觉得，这……大概算是个好价钱？

  作者有话要说：当除了修改错别字之外，还添加了很多内容情节，就等于，我前面吵架没发挥好，再来一次（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