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祝安发现, 近些日子, 林陆远极爱用这种词汇称呼她。

  他攻势明显, 但策略变幻莫测。

  搅得她心神不宁。

  只是, 林老出了这种大事，作为小辈, 谁也没有谈情说爱心思了。

  祝安垂着眼, 沉默地上了车。

  林陆远自己开车。

  这次没开昨天那辆嚣张超跑, 换了常用那辆大奔。

  后座放了不少东西, 都是带去医院给林老用的。

  还有家里厨师准备的小菜汤品, 都是林老惯常口味，装在保温盒里，去那边一热就能吃。

  难得, 车厢里气氛沉默。

  祝安低着头发呆。

  林陆远也没有主动说话。

  二十分钟。

  大奔抵达外景学校门口。

  昨天分别时, 玩闹还历历在目，只不过24小时过去, 就没了那心情。

  祝安抿唇，“我走了。”

  林陆远见她状态低落，难免担心。

  顿了顿，说：“结束之后给我打电话，我让司机来接你。”

  “好。”

  ……

  这场外景后半段, 是祝安参加《超级大脑》以来最差表现。

  虽然制作组将剧本安排成“宿命对决”，但其中一方不在状态, 这戏就唱不下去。

  第一段结束。

  导演喊了休息, 将祝安叫到一边。

  “祝安同学, 昨天没休息好吗？今天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祝安咬着舌尖，稳住心神。

  没有找借口，立马真心实意地低声道歉，“抱歉导演。”

  导演知道她是制片人找来的真学霸，和那些本意出道的选手不一样，不会考虑综艺感、上镜效果之类。

  甚至连台本也只是因为和她冷淡性格还算相符，才勉强能配合上。

  对于这种素人，没有底子、也没有想法在这个圈子继续，不能过多苛责。

  要不然，后面她磕磕绊绊，只会更加难拍。

  导演拍了拍祝安肩膀。

  说：“我们这个综艺，追求的就是一个竞技真实感，台本之类的都只是辅助而已。祝安同学，后面继续拍摄的时候，你就把做题当成具有紧迫感的考试，你看这样可以吗？”

  祝安点头，表示了解。

  后面果然顺利了不少。

  配合剪辑，也能将严肃表情刻意剪成硝烟弥漫。

  外景拍摄十分麻烦，不如棚拍来得容易。

  结束之后，又补拍了很多镜头，比昨天收工更晚。

  祝安提前给林陆远发了消息。

  等到这边一结束，她连妆都没卸，立马小跑着离开。

  林家司机等在学校门口。

  见到她，立正了身体，“安小姐。”

  祝安大步上车。

  -

  时间有些晚，路况也不如昨天，稍微有点堵。

  月色初现。

  祝安终于赶到医院。

  熟门熟路，奔向住院楼。

  病房里只有林老、管家和家中佣人在。

  林老麻药还没过去，仍闭着眼在沉睡。

  祝安放下包，在病床边静坐了会儿。

  这样看，林老是真的有些老了。

  平日里他精神很好、容光焕发，在哪里都极有威慑力。

  看着祝安时，表情总是带着笑意。

  甚至，她还能清楚地记得，林老朝她伸出手，牵着她、将她带回家时场景。

  真是儒雅又有气势的一个男人。

  林陆远继承了林老很多长相上的优点，只是年纪尚小，到底少了些被时光磨砺出来的气场和底蕴。

  在祝安心中，林老就像天神一样。

  这般睡在病床上，才显出七八分疲态和沧桑。

  她不忍再看。

  起身，离开病房。

  林家三个小辈在院长办公室。

  祝安一点一点摸过去，敲了下门。

  办公室里面坐了许多人。

  几个医生，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符合国内医护专家基本定位。

  还有几个老外，也是年纪不小，西装领带，表情严肃。

  手里各自拿了厚厚病历。

  似乎是在开会。

  林家三兄妹坐在沙发上。

  祝安一个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抱歉，打扰你们了……”

  林陆远单手松了松领带，朝着她招手。

  “安安，到这里来。”

  祝安乖乖地点头。

  快步靠近，坐到他身边。

  林陆远安抚性地捏了捏她手指，用英语说了句“继续”。

  果然是在开会。

  还是全英文那种。

  那几个外国人也是专家，语速很快，专业词汇一串儿一串儿往外冒。

  祝安虽然听力也极好，但到底不是学这块儿，对这种词语不熟悉。

  听得磕磕绊绊，只能勉强理解大概。

  她余光瞟了林陆远一眼。

  林陆远一直低着头，眉头蹙得很紧。

  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

  一场会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几位专家竟然还争论起来。

  林大出声，打断了这争执。

  “抱歉。”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林大眉目严肃，比林陆远更缺平易近人的气质。

  抬头时，斩钉截铁。

  他说：“先找适配骨髓。我爸不会愿意保守治疗。”

  林老上了年纪，医生怕老人身体撑不住，下不了手术台，会做风险建议。

  但保守治疗约等于慢性等死，他一生智慧要强，绝不会愿意将剩余生命交到老天手里。

  相比之下，骨髓移植才是完全治愈手段。

  林陆远一直捏着祝安。

  闻言，手指紧了紧。

  祝安不知道该做什么，脑袋一热，整个人依过去，竟然抱住了他手臂。

  林陆远浑身一僵。

  却也任由她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手臂上。

  林大：“现在，我们全家都会去做适配，麻烦安排一下。”

  他站起身。

  扭头，看了看旁边林二和林陆远。

  “先从直系开始，可以吧？”

  ……

  趁着林老还没醒，林家三个子女都去做了配型。

  不出意外，全都无法适配。

  林老也有兄弟姐妹，不过其中两位已经去世，还剩一个亲妹妹，人不在海市。

  林大早就联系了对方。

  这一家人在各个行业都是顶尖，医疗体系自然也行路顺畅。

  林老妹妹爽快应了。

  明天就会就近去做配型，尽快拿到结果。

  晚上十点多。

  时间已经不早。

  管家早就让人送了饭菜过来，直到这会儿，所有人才有时间吃晚饭。

  会一散，祝安就松开了林陆远手臂。

  默默无言地跟在身后。

  她虽在林家长大，但无论从血缘上来说、还是从名义上来说，都非林老亲女。

  只不过是老友孙女身份罢了。

  在这等大事下，还是无权置喙。

  ……

  林老这间特需病房，比祝安之前住院时更加宽敞，像是酒店套间。

  除了里间病房，外面有小厅，配了两个房间给陪床。

  还有浴室、可以简单烹饪的小厨房。

  管家让佣人阿姨将饭菜简单热了热，摆在小厅大桌上。

  一行人围着大桌，一同坐下。

  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

  气氛很是僵硬。

  林陆远先给祝安拆了筷子，夹了大桌最那段的几个菜，放在她碗中。

  低声嘱咐：“别想太多，先吃饭。”

  祝安“嗯”了一声。

  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咀嚼。

  炸猪排回过锅，早已没了香味，咬上去还有些油腻。

  炒虾仁失掉水分，口感也不再鲜嫩。

  只是此时，没人在意这些。

  这会儿功夫，管家从内间走出来，低声道：“老先生醒了。”

  倏忽间。

  在场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起身，往里走去。

  祝安也已经走到门边。

  蓦地，脚步一顿。

  她这时候，该是以什么身份进去呢？

  林老曾经多次说过，祝安就是他亲孙女，祝安也是一直把他当成了一家人，把林家当做自己家一样。

  本来不该矫情。

  只是心上过于焦急，加上这一串事情，让人手足无措。

  祝安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孩。

  情况越是紧急，越是容易多想。

  这时。

  林陆远仿佛能读懂她心思一般，明明走在前面，倏地停下脚步。

  他扭头，朝着祝安勾了下手。

  祝安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走上前。

  被林陆远抓住手腕。

  一用力，她整个人直愣愣地往他身上倒去。

  林陆远撑住她肩膀，一言不发地揽着她。

  亦步亦缓，往林老病房里走去。

  林大是长子，一贯沉稳可靠。

  简单地将情况告诉了林老。

  林老面不改色，似乎在意料之中。

  点头，道：“我知道了。”

  林大：“已经在中华骨髓库寻找合适的骨髓了，也联系了姑姑，明天她会去医院做适配。”

  “辛苦你们。”

  林大沉默了一下，叹气，“爸，这次手术过后，您也该退了。”

  这年纪，本就该安享晚年了。

  林老挥了挥手。

  “好了，我会考虑。这么晚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明天要上班，不能耽误工作，也别影响我休息了。”

  ……

  所有人都被林老赶走。

  林大和林二各自要回自己家。

  林陆远带祝安回老宅去。

  半夜十二点。

  月朗星稀。

  林陆远和祝安一前一后上了车，各自系上安全带。

  等了等，却没见林陆远发动。

  祝安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林陆远双手抵着方向盘，声音淡淡地，问她：“想吃点什么？”

  刚刚大家都还没吃几口，林老就醒了。

  后面也没再继续了。

  祝安从中午茶饭不思地吃了点盒饭之后，一直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

  被他一问，顿觉饥饿万分。

  “都可以吧。”

  林陆远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开口：“虽然爸病了，咱们健康的人还是得健康下去，总不能因噎废食。”

  祝安没说话。

  林陆远也不问她，开着车，自己做主，去了家仍旧营业着的粤菜馆。

  虾饺、肠粉、金钱肚、艇仔粥……

  林林种种，点了一大堆。

  都是祝安口味。

  香味四散，勾得人越发饥饿。

  两人一齐拿起筷子，沉默着快速进餐。

  直到将桌上吃得差不多，才停下。

  因为刚刚那个猪排，祝安一直有点若隐若现胃疼。

  暖腾腾食物下肚，才舒服许多。

  她垂眸，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低低开口：“如果林奶奶也配不上，怎么办？”

  林奶奶就是林老亲妹妹。

  一般来说，双胞胎是一定能配型成功。

  如果不是同卵双胞胎，哪怕是亲兄妹，也会有几率配不上八个点。

  林陆远沉默。

  良久。

  他冷静地说：“如果配不上八个点，就去骨髓库找。我爸不是稀有熊猫血，配型几率很高。要是实在配不到八个点，六个点也要做移植。”

  因为是亲兄妹，六个点是一定能配上的。

  只是风险比八个点高许多。

  祝安眼圈泛了红。

  林陆远摸了摸她头发。

  就像小时候安慰那个小拖油瓶一样。

  他说：“我爸一生都在科研造福人类，上帝不会太快将他带走。安安，你别太担心。”

  祝安用力点了点头。

  似乎是在用力赞同他，以求说服自己。

  林陆远：“走吧，我们回家了。”

  他起身，牵住了祝安手指，将她拉了起来。

  不紧不慢，往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