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祝安愣住了。

  半天，才回过神来, 顿时气得脸颊通红。

  似乎有把火在身体里烧, 热气从头顶直直地往外冒，要把整个人烤焦。

  她在心里疯狂咆哮：“林陆远真是不要脸！”

  距离祝安十八岁生日, 还有一个多月。

  此刻，她还算是个未成年少女。

  林陆远这话，实在是太不尊重她了！

  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

  她曾经那样喜欢林陆远。

  像个忠实教徒，虔诚地为这青涩爱意奉献一切。

  而林陆远，竟然轻轻松松一句话, 将一切都打成本能兽欲。

  他连一点尊重都无法给予。

  甚至，林陆远都不愿意说点甜言蜜语哄哄她, 就妄图把她骗回无望的爱恋中，妄图让她被林老不喜、众叛亲离。

  嘲笑地看着她挣扎、痛苦、直到绝望。

  那把火一路烧到了四肢百骸。

  连眼眶也冒出热意。

  祝安一点点、红了眼圈。

  男生和女生到底是思维不同。

  就算林陆远再了解祝安, 也没想到，在她心里，会把这句话曲解成这样。

  两人对视良久。

  林陆远似乎是怕她说出什么话, 惹得他更加生气，干脆一直捂着她嘴。

  手上力气极大，怎么都挣脱不开。

  见她表情要哭不哭，他拼命压抑住情绪，垂眼。

  声音晃晃荡荡, 像是化不开的墨锭, 一点点研磨后, 流淌开来。

  “明白了吗？你什么都不明白。祝安, 你还是个小姑娘。”

  是个小姑娘。

  是牵着他衣角长大的小姑娘。

  赶都赶不走，只能被迫教养起来。

  一点一点，养到彻底深陷。

  林陆远自觉满身罪恶，下定决心，要将她一同拉入地狱。

  至死方休。

  一个吻，飘飘荡荡，如同羽毛般，落在祝安锁骨上。

  两人都仿佛被烫到了。

  祝安浑身一颤。

  心跳声如雷。

  沉默半晌。

  林陆远总算放开了她。

  他低低地开口：“十八岁……该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他的小女孩长大。

  以求减少些罪恶感。

  大手一松。

  祝安终于能说话了。

  她声嘶力竭般，开口喊道：“林爷爷！救命——”

  林宅是高档别墅，每堵墙都隔音效果极好，这地方当然喊不到林老。

  但足够转移人注意力。

  趁着林陆远愣那一下功夫。

  祝安从洗手台上跳下来，鞋都没顾上穿，拉开门就跑了。

  “咚”地一声。

  她冲出去，一拐弯跑进书房，重重关上房门。

  还不忘扣上两道锁。

  安全之后。

  祝安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生平第一次，她在心里飙出了一句脏话。

  ……

  听着这一连串动静，林陆远双手握成拳，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们俩好像总是有点时差。

  连感情走向，都是错开得刚刚好。

  但是没关系。

  祝安是绝对逃不掉的。

  他捻了捻手指，起身，不紧不慢地从洗手间走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

  周二。

  五一小长假宣告结束。

  祝安提前半个月就跟学校请好了假，去参加挑战赛。

  比赛安排在下午。

  并不算正式大赛，含金量也有限。

  于祝安来说，只是用来试水。

  但主办方已经尽力弄得正式，有模有样，制造些许话题度和看点。

  赛制有三轮，一共比六个小时。

  为了上镜，主办方让选手提前四个小时就要到现场。

  不必特地换衣服，但化妆师会给他们化点淡妆，以示尊重观众。

  早九点。

  风和日暄。

  祝安捡了一身长袖连衣裙配小白鞋。

  白领蓝色底，长度到膝盖上一点，学生气十足。

  头发梳成马尾，清爽又干练。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形象良好，应该不会给林家丢人。

  吃过早饭。

  家里司机送她去会场。

  这件事本该由林陆远来做。

  奈何他一大清早就被段南嘉电话叫去了公司。

  在“送祝安去参赛后回来处理工作”和“赶紧忙完工作再赶去看她比赛”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安远门口。

  段南嘉拦截住了林陆远。

  没让他进公司，把人拉到天台上。

  中心办公楼最顶层这俩楼都是安远办公室，顶楼那个小天台只能走消防楼梯上去，一般也不会来别人，平日都是安远的员工放风用。

  行政办公室俩小姑娘请示了段南嘉，弄了几把长椅上去，再摆了个小桌子。

  脚下就是寸土寸金的cbd，视角藐视众生，好不惬意。

  此时，时间还尚早。

  没有其他员工上来放风。

  顶楼只有他们俩人。

  气氛紧张。

  林陆远皱了皱眉，“怎么？”

  段南嘉表情十分严肃，没有惯常那般嬉皮笑脸。

  低声开口：“姜总公司派律师来了，在公司等你。”

  林陆远：“姜总？”

  段南嘉似笑非笑，拍了一下他肩膀，“你忘了？姜婷她爹。”

  上次在酒吧，林陆远没给姜婷面子、丢了房卡之后，这个名字已经消失许久。

  林陆远并不觉得自己在出卖色相换单子。

  他对安远给出的条件十分自信。

  哪怕没有姜婷，也有信心自己可以说服对方。

  这样来说，姜婷反倒是个意外。

  在她没有表明意图之前，确实曾经让林陆远感觉，这女人很爽快、不娇气、又有头脑，可以聊几句。

  却也没想到会成为这个巨大变数。

  国外那一个月里。

  林陆远白天忙工作，天一黑就苦于内心挣扎，辗转反侧，完全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谁曾想，姜大小姐完全没忘呢。

  还誓不摆休起来。

  林陆远轻咳一声，十分冷静，问道：“……他们有什么诉求？”

  段南嘉：“昨天半夜发邮件给商务，说下一季度要将安远搜索引擎的独家推广转为共同使用，商务不敢做主，就把邮件转到了我这儿。”

  林陆远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看。”

  段南嘉：“本来合同里签的就是三年，没有三个月改条款的说法的。但是我们毕竟是乙方，要是对方真和我们搞上，官司赢了也很亏，时间成本太高了，宣发也花钱做出去了，不能白白打水漂。只能看看能不能和解。”

  林陆远拧了拧眉。

  两人都是名校学霸，天之骄子，心高气傲得很。

  安远成立三年，硬生生把技术宅傲骨磨断，磨成了正经商人。

  连段南嘉都会向人情世故屈服、寻求最优解了。

  林陆远沉默。

  好半天，他说：“让法务和商务一起去谈，合同条款不能变更，这是底线。其他附加条件，可以再商量。”

  段南嘉：“阿远……”

  皱眉，似乎不太认同他做法。

  三年前。

  安远第一个引擎模板是段南嘉和林陆远一同做出来的。

  公司成立后，虽是也做了其他业务，搜索引擎却一直是两人放不下的初心。

  没指望成为中国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也不想轻易放弃。

  如今，引擎终于优化到可以见人了。

  第一笔业务就曲折多磨，实在煞人志气。

  段南嘉犹豫一瞬，吞吞吐吐，“合同放宽点也没什么吧……要是对方逼着要改条款，搞拖字诀，推广难度就会增大到极限……”

  林陆远捏了捏鼻梁。

  斩钉截铁，“不能改。”

  “……”

  他淡淡地解释道：“改合同先河一开，这里就是安远的终点。”

  段南嘉：“我明白你的意思……阿远，虽然不想那么说……要不在谈之前，你先联系一下姜婷吧？你们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是成年人了，谈情说爱不成功，不至于祸及公司啊。”

  林陆远懒得理他。

  转身，下楼。

  说曹操曹操到。

  不过几分钟，姜婷电话拨到了林陆远手机上。

  林陆远握着手机，停下脚步。

  断断续续，震了几分钟。

  他终于接起来，平静出声：“姜婷。”

  听筒里。

  姜婷娇娇柔柔地笑了一声。

  十分古怪，不似往常。

  “阿远，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林陆远条件反射地看了眼时间。

  又回忆了一下祝安比赛开始的时间，计算着，到底需要聊多久才能说明白。

  在段南嘉期盼眼神中，他主动敲定，“11点40，你方便吗？”

  姜婷娇笑，“ok。”

  ……

  十一点半，烈日当空。

  海市进入五月后，气温就开始缓缓升高。

  似乎已经日渐闷热起来。

  姜婷穿了白衬衫搭格子短裙，脚上蹬一双gui低跟拖鞋。

  头发则是散在肩头，只束起一摞八字辫，压在侧面，像个女高中生。

  这一身，和她往日气质打扮相差甚远。

  似乎缺了点不可一世的艳丽妖娆，反倒青春灿烂起来。

  姜婷婷婷袅袅，推门，走进店里。

  老远就看到林陆远。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他对面，坐下。

  出声，“好久不见啦。”

  林陆远面色平静，点点头，“姜婷，好久不见。”

  似乎完全忘记早上公司发生了什么。

  姜婷笑了起来。

  抿口茶，说：“阿远你去过公司了吧？真是沉得住气。我喜欢。”

  林陆远沉默。

  姜婷也不着急，自顾自点了菜。

  动作慢吞吞，怡然自得模样。

  她说：“就是不知道，我这样，你喜欢不喜欢呢？”

  林陆远蹙眉。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吗？”

  姜婷点头，“对哦，那不然呢？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想做什么非得做成才行……你看我这般，像不像你喜欢的小妹妹？”

  林陆远瞬间冷了脸色。

  姜婷没什么顾忌，话直直地戳进他心肺。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还没到手吧？男人嘛，啧。先试试别的也行啊，有比较才有差距，对不对？我有自信。”

  倏忽间。

  林陆远头顶那跟弦，彻底崩断。

  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

  他冷冷地开口：“姜婷，是我看错你了。”

  姜婷皱眉。

  “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有头脑，在生意场上算是个女中豪杰，比姜总也不逞多让，值得深交。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林陆远，你……”

  姜婷脸上露出一丝怒色。

  林陆远站起身，慢条斯理，整了整衣服。

  “你不是问我你像不像那个妹妹吗？不像。因为她是我教出来的大家闺秀，聪明矜持有教养。绝对不会对男人问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说完。

  他快步，离开餐厅。

  -

  下午三点不到。

  祝安做好了准备，站上赛场舞台。

  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注意力集中，她没吃午饭。

  此刻，胃里空空荡荡。

  祝安深吸了一口气。

  眼神落到观众席。

  观众席差不多又七八十个人。

  因为是青少年比赛，请来的观众也大多是学生，坐了好几排。

  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章七炜坐在第一排正中间。

  依然是一贯阴郁模样，戴着金丝眼镜。

  一群学生中，神态看起来像个严肃班主任。

  祝安有点想笑。

  还没到正式开始，镜头没开，她便冲着他小幅度摇了摇手。

  章七炜：“……”

  似乎有些不习惯，他抬臂，手指微微地曲了曲，算作应答。

  接着便移开了目光。

  祝安抿唇，眼神飘忽不定地转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林陆远。

  后台也没有、观众席也没有，是压根就没有来。

  她嗤笑了一声。

  很快，灯光调试结束。

  比赛开始。

  第一轮共有一百名选手，男生女生、年龄从五六岁到二十来岁都有，皆是严阵以待模样。

  一百人全部站在各自答题台前。

  前面是大屏幕，会显示题目。

  每个人答题台正前方都有个小摄像机，作答结束后，将答案出示给镜头即可。

  祝安深呼吸。

  第一题是快速加减。

  大屏幕开始跳题，一个个数字在飞快地滚动。

  【46】

  【 39】

  【 75】

  【-37】

  ……

  【 91】

  【=？】

  祝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唰唰唰”写下答案，拿起答题板展示给镜头。

  观众席有人轻轻地鼓掌。

  每题有二十秒作答时间。

  很快就进入第二题。

  ……

  一直到高位数乘除，都是这种节奏，压力很大，还十分耗费心力。

  旁边有个选手开始低低地啜泣起来。

  祝安依然心无旁骛。

  高位运算是她的绝对强项，再加上前面热身，让她很好地进入了状态。

  直到最后一题。

  祝安都是第一个完成作答的选手。

  机械音回荡在现场：“第一轮比赛结束。”

  她放下笔。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观众席不复比赛时那般安静，开始有些喧闹起来。

  祝安顺势抬起头。

  林陆远正坐在第一排最外面那个位置，平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他嘴唇动了动。

  祝安读懂了他意思。

  就像过去那么漫长岁月里的每一天一样。

  若是她表现好，他就会淡淡地、仿佛不走心般地夸奖一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