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林陆远的车驶入林家大宅。

  他每周末都会回大宅，只是这周有事耽搁，回得稍晚了一些。

  林老还没睡，一直等着小儿子回来。

  很快，楼下传来了父子俩说话声，低低地，不太真切。只能感觉到两人声音都挺严肃，但好歹气氛平和。

  祝安站在楼梯转角，没有下楼打招呼，只是安安静静站着。

  手指却不自觉蜷缩在一起，仿佛有些紧张。

  站了几分钟，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轻手轻脚爬上床，用被子把整个人裹得很紧，团成一团。

  这晚，祝安做了噩梦。

  梦里全部都是林陆远模样。

  “别跟着我！”

  “你好烦。”

  “祝安，离我远点。你挡到我看书了。”

  ……

  “安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呢？你那么聪明，不该起这样的念头。乖，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去学习吧。”

  “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你。”

  “我只把你当妹妹，哦，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安，别闹了。”

  ……

  天色大亮。

  祝安睁开眼，满脸冷汗，哆嗦着手跑去拉开窗，让房间里有新鲜空气流通。

  春风轻轻吹拂在脸上，她这才从梦魇中，一点点冷静下来。

  时间尚早，不过七点出头，楼下花园里已经有园丁在忙碌，隐隐约约能听到交谈声。

  祝安抿着唇。

  她瞳孔是浅浅琥珀色，在光线下极为漂亮，像琉璃一样清澈。睫毛又卷又密，五官精致，组合起来，竟有一丝异域风情。

  这个大宅里，只有祝安是这般模样。

  因为，她根本不是林家人，只是一个寄居的……弃儿罢了。

  昨晚那梦也不是噩梦。

  每一句话，都出自林陆远口中。

  从祝安三岁来到林家起，一直到今天，这十四年间，一一发生。

  想来也有些可笑，林陆远拒绝得毫不留情，一点希望都没给过她，她竟然还能执迷不悟这么久。

  祝安自嘲地笑了笑，关了窗，换衣服下楼。

  只要有林陆远在的每一天，与她而言，都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是和别人，只和她自己内心。

  -

  林老规矩大，只要在大宅里，每天早餐必须得全家一起吃，谁也不能迟到缺席。

  早餐种类也丰盛，阿姨会把中式西式都准备了，照顾到每个人口味。

  红木长桌，挤挤能坐下十个人。

  林老和林陆远都已经下来了，林老坐在主位，林陆远在林家一贯受宠，越过了前头几个哥哥姐姐，就坐在林老下手边。

  祝安是小辈，自然地捡了最外面那个位置，坐下。

  见到祝安，林老就笑了，朝着她招招手，“安安。”

  祝安轻笑了一声：“林爷爷，早。”

  ……

  三岁那年，祝安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了林家大宅门口。

  林家是有名的天才世家，几百年大家族，从上头往下数，出过好几个科学家和数学家。林老和妻子都是医学大拿，登过好几次报，在海市名气很大。

  祝安记得三岁前发生的所有事。

  她亲生父母是近亲通婚，两人早早地远离家乡，瞒天过海，生了她，又生了弟弟。

  弟弟一出生就被检测为智力低下、白化病，无生存能力。

  很快，祝安也被发现，和常人有点不同。

  三岁前，她就展现出极强的记忆力和运算能力，也就是传说中的“神童”。

  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是天才，一个是弱智，就像是一个笑话。

  祝安亲生父母条件非常一般，又没有家里帮衬，难以支撑高昂医药费。

  咬牙带着弟弟到处求医，坚持了三年，终于力竭。

  他们将祝安丢在了林家门口，希望林家能收养这个小天才。

  林家佣人看到门外弃儿，立刻就报了警。

  在小祝安断断续续叙述中，警察查出档案，带着她回了她亲生爸妈那儿。

  她爸妈已经带着弟弟在屋里开煤气自杀了。

  终于，可以不再受这世俗折磨。

  剩下孤苦可怜的小女儿，在这世上自生自灭。

  祝安早慧，知道死亡意义。

  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已经死掉了。

  她红着眼睛，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抓住了林家佣人阿姨的手指。

  林家是大家族，财力雄厚，家里阿姨佣人就养了不少，确实是不差这么个孩子口粮。

  林老见这小女孩口齿伶俐又聪明可爱，心一软，将人留了下来。

  但是他自己有儿有女，不符合领养条件。

  下一辈年纪都太小，已经结婚的孩子里也没有人符合条件。

  为了给小女孩一个合法身份，林老让人联系了自己老友，将她挂在了老友长子名下。

  老友长子年过四十，夫妻俩都是研究员，丁克一族，没有孩子，正好合适，也算是卖林老一个面子。

  祝安就这么在林家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十多年。

  大家族里，她像个家人，又像个局外人。

  ……

  林老一直很喜欢祝安，说话语气里都带着疼爱。

  见祝安脸色不好，他打趣道：“安安怎么没有坐到你小叔叔旁边呀？不是最黏小叔叔了吗？”

  小叔叔就是林陆远。

  祝安以前不懂林家规矩，闹着要和林陆远近一些，一到吃饭便紧紧贴着他，想坐他下手。

  林陆远年纪不大，但是辈分不小。

  他是林老的老来子，和祝安户口上的父母、祝家夫妻算是同辈，是得喊一声“小叔叔”。

  祝安弯了弯唇。

  确实，是她一直在执迷不悟，就连辈分也逾越了。

  祝安：“小叔叔，早上好。”

  算是回答林老提问，却也没有再说更多了。

  林陆远面无表情，沉默点头回应。

  祝安低下头。

  -

  吃过早餐，一桌人各自散了。

  春日初临。

  趁着阳光正好，祝安回到自己房间，拿了本书，坐到窗边晒太阳。

  “叩叩——”

  门外响起敲门声。

  祝安合上书，问道：“哪位？”

  “是我。”

  祝安心跳乱了几拍，连忙把腿放下，挺起背，端端正正坐好。

  “……请进吧。”

  林陆远穿着早上那身休闲外套，走进来。

  见她坐姿端正，衣冠也整齐，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

  祝安不免松了口气。

  并非仅仅是见心上人时，产生紧张情绪，从小到大，林家人里就是林陆远对她最为严格，衣食住行、各种礼仪习惯上教养，学习、做事习惯，也都由他一手调教。

  林陆远最不喜欢她坐得松松垮垮，显得没规矩，见到了就会说她。

  所以祝安也习惯了，时时刻刻在他面前做个刻板淑女。

  只有没人时，才会放松一下。

  林陆远捡了个门边椅子，坐下。

  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他缓缓出声，问她：“最近有个速算的比赛，你想去吗？”

  祝安抿唇，对这个有些迷茫，还有点惊讶。

  “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比赛了。”

  祝安从小就展现出非凡计算能力，林老那时候忙于工作，家里小孩都是放养长大，祝安这便宜小孩自然也不例外，进林家开始，就一直由管家和保姆带。

  还是林陆远，每天被她缠着前前后后跑，才意外发现了她这方面天赋，让人找了老师来培养。

  但是第一次大赛之后，林陆远又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突然不答应让她去参加比赛了。

  小祝安对这个最喜欢的小哥哥言听计从，完全没有异议。

  这都八年过去了。

  没想到，林陆远会再次提起这件事。

  祝安想不通他心思。

  蹙着眉，她嘴唇动了动：“林陆远——”

  林老不在时，祝安从来不会喊林陆远“小叔叔”之类，都乖乖喊全名。

  曾经，在年纪还小、不懂事时，她也叫过很久“哥哥”，只是，被林陆远一句话挡了回来。

  “我姓林，你姓祝，我不是你哥哥。”

  那时候林陆远也才十几岁，清清淡淡一句话，就在两人间划出一道界限。

  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林陆远叛逆期结束，脾气日渐平和了下来。

  但那道无形界限，却越来越深。

  直到现在，已经如同天渠。

  是时候该回头了。

  祝安心想。

  ……

  林陆远“嗯”了一声，淡淡地开口，完全没打算给她解释：“可以去试试了。”

  祝安：“好。”

  林陆远得到满意答案，站起身。

  “学校不忙的话，这几天空出时间来，我会给你请老师来做些赛前培训。既然参加了，就要拿个好成绩，别给我们家丢人。”

  祝安握着拳，指甲几乎压入肉中。

  声音还是平稳，“好，我知道了……不忙的。”

  祝安16岁就参加了高考，现在在p大读大二。原本p大在她14岁跳级上高中时，就向她发出了邀请，进入p大少年班。

  也是被林陆远硬生生压下，压着她好好读完高中，规规矩矩参加高考。

  大二课业对祝安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难度，甚至不需要听课，只靠记忆力看书自学，也能顺利通过考试。

  这样自然是不忙的。

  林陆远点头，手指已经落到了门把手上。

  动作一顿，他蓦地开口：“你最近在躲我。为什么？”

  “……”

  问题来得突然，祝安浑身一震，手指攥得越来越紧。

  心跳也渐渐失衡。

  她沉默着仰起头，望向他。

  林陆远声音淡淡的，像是从虚空中传来，“难不成，你还在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