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营救 所有的电流最后都会通往心脏,那……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3-25 15:15      字数:6278
  所有的电流最后都会通往心脏,那一瞬间门刻骨铭心的疼痛,扶桑闭着眼。

  刑讯是暗无天日的,大概是怕她死去,电流的时间门很短,大脑整个都是重组混乱的,恶心呕吐各种反应都有,天旋地转的眩晕还有模糊不清的势力。

  “北平市政府里面,有没有你的内线?”

  “没有。”

  “你们转移的税款去了哪里?”

  穷追不舍的,真正让日本人恼火的是,诺大的北平财税司,里面一毛钱也没有了,这样的一群人,一群妇孺喽啰,在眼皮子低下,把国库掏空了,钱去了哪里?

  日本人也查账,清算,才发现,三年以来,北平财税司报上来的账目,是内外两本账目的。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做的天衣无缝的。

  换个方式说,“谁做的账本?”

  “不知道。”

  扶桑想,应该许多人吧,不是宋旸谷一个,也不是后面她一个人在做,中间门前后都有好多人,宋旸谷去之前,是老李在做,那个老好人,她见过几面。

  在北平有两三所小院子,有儿有女,夏天到了去城郊的葡萄园纳凉,葡萄架下猜几个字谜,秋天到了要去乡下看柿子树,冬天的时候一定要买很多煤球,堆着在柴房里面。

  一个一年四季都有滋有味过日子胆小怕事的人,街坊邻居都和和气气地的热心肠的人,老李已经退休了,宋旸谷这些年,自己在做这些事情。

  日本人进北平,掐指一算,六年了。

  在日本人没有打到北平来的时候,很多学校工厂医院就开始南迁,切割一般地搬迁了一两年的也有,搬不走的也有人在守着。

  六年了,财税总司走不掉,但是每一年,他们都是两个路子,一个按照日本人的要求,糊弄着给,剩下的大头,按照各种各样的名目,全部运到了南边儿。

  这个事情,扶桑被抓以后,日本人才查出来。

  一串下来,财税司从上到下,都给日本人逮了一个干净,有门路的开脱出来,没有门路的,或者扶桑这样的,洗不干净。

  她做了,但是钱去了哪里。

  不能说。

  下线是哪个?

  不能说。

  北平的整个开支,都在他们这里,一旦说了,整个市政要怎么办?

  财税司局的老大,扶桑见过他很多次,在日本人抄家之前,已经了。

  爱吃爱喝小酒,宋旸谷出事的时候,他给了不少抚恤金,不问政务,只管着遛鸟,他每天都在遛鸟,有许多的老朋友,扶桑猜想,他应该知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环。

  。

  烧毁了一切。

  她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装傻,装疯卖傻,未尝不能活下来。

  兴许日本人就能把她排除重点嫌疑,但是下不去口,话到嘴边,都讲不出什么疯话,只能紧紧地闭着眼。

  军医在旁边看着,他有一套很精密的手术刀,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金属,给她的脚踝上药,为了怕留下罪证。

  杀人折磨人的办法,很多的,都能让外界的人看不出来。

  拿出来今天的报纸,给扶桑看,“你先生还活着。”

  扶桑只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短暂的一眼,看宋旸谷的全身照,他穿一身西装,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一只手撑着在边上,一只手在膝盖上。

  只有这么一眼,便依旧闭着眼,一眼就能记得牢牢的。

  真帅,这个人真帅气,她想。

  有些肥大的西装,显得人格外的风流倜傥,她在心里夸他,像是平时一样地发自内心地在夸他。

  日本人在搞分裂,他们似乎很懂挑拨离间门,你先生在外面很潇洒,在南边假死,你呢?

  你千里迢迢回来,做无畏的事情,在这里受罪,不怨恨吗?

  喋喋不休地说,策略瞬间门又变了。

  他们得到情报的瞬间门,看看宋旸谷做的事情,就不太想来硬的了,还得怀柔,策反。

  之前太着急了,得慢慢儿的来,“中国人讲的一句话,日久见人心。”

  扶桑懒得听,日本人给她换了房间门,现在每一餐,都经常有日本人来陪着她一起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谈话,开头这一句,扶桑的盘子里面的牛排切下去,她很虚,很饿,她吃东西很慢,因为长时间门没有吃东西,嗓子里面像是干涸的海绵一样,粗糙而紧巴巴地伸展不开,吞咽很困难。

  可是她还是要求吃牛排,很久没有吃过了,很想吃肉,想吃羊肉,吃牛肉,吃高热量的东西,她的眼底有别人看不见的光。

  五月底的上海,石榴花应该开的很艳丽。

  榴花照眼明,来策反她的这一位人很帅,她记不清他的名字,电击之后,她觉得自己脑子很受伤,因此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看着眼前的大黄杏。

  “谁告诉你的?”

  黑泽明笑了笑,“有个你的老乡,你可能不记得了。”

  他去门外,喊人进来。

  扶桑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命运有时候,有一种世代宿命一般的纠缠。

  田有海。

  他换了一身皮,穿着日本人发的制服,一举一动比日本人更像是个倭寇一样的,进来先对着黑泽明点头哈腰一般地表达崇敬,“哎呦,爷们,您坐着,我站着。”

  他看任何人,都有一种自来熟的天赋,看谁都很亲,尤其是有权有势用的上的人,如今像是个大虾米,“您只管放心,这儿有我呢,要我说到底是你们日本人,事儿办的漂亮,瞧瞧这大房间门,跟皇宫一样的,这吃的,好家伙,牛排呢,西餐!”

  “我既然来了,便保证完成任务,您放心就是了,这是我小侄女儿,那在山东老家,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骨肉血亲也不为过,这孩子啊,打小就聪明,我劝几句就好了。”

  说完一通,又起身送着黑泽明出去,给拉开把手,小心地问,“您之前说的,到时候要是谈明白了,这——”

  黑泽明笑了笑,他是财务大臣,心思也很细致,“前面说的,都算数。”

  田有海就松口气,心落在肚子里面去了,这多好啊,看着人走了,关上门,腰才直起来,眼巴巴地问扶桑,自己拿着牛排吃,“桑姐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是,你好好儿的上海不待着,看看回来受这个洋罪呢?”

  “早二十年前的事儿,你说你叔叔看不明白,你也看不明白,不要跟洋人对着干,二十年前对着干,你叔叔不听我的,最后你看你给卖到了北平。”

  “如今又来一个你,你们可真是一家子了,你跟日本人对着干做什么?日本人这样的脾气,好哄呢,要做什么你照着干就是了,何苦为难自己,跟他们打擂台的呢,先前说你被带走了,我还提心吊胆的呢,好容易你认亲了,你要是在这里没了,我要回山东老家,见了你叔叔这个消息,说还是不说呢。”

  他讲很多,其实也情真意切,扶桑对他,笑着也很真诚。

  无论你在这样的境地下,遇见的是哪一个老乡,说话能带着一股青城口音,能听一听乡音,见一见家乡人,也叫人觉得特别的满足。

  她现在才发现有的人,比如说田有海,这个人他坏吗?

  反正干的都不是好事,缺德事,卖祖宗的事儿他都干,干的彻彻底底的,稀里糊涂的,还特别的不知道羞耻。

  但是他不是一个很纯粹的坏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坏事,他有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路。

  大概他的人生经历想法,就跟很多人不一样,他是要饭到青城的,她奶奶可怜他给他一顿饭,后来他便贴着王家,在青城扎根下来,他对父老乡亲,不坏。

  吃百家饭长大的,良心没有坏到底。

  但是偷奸耍滑,什么事儿都愿意找个靠山狐假虎威,这个事情也是真的。

  “你投靠了日本人?给他们做事?来劝我跟你一样?”

  田有海看她盘子里没有了,又拿着面包给她,“这洋人的饭啊,就是少,肉没有了,你吃点这个馒头,撑一撑,等晚上啊,我多要点去。”

  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经过,“好家伙,我不是之前留在了北平,客算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之前想投靠你的,你不爱搭理我,可是你有海叔啊,有本事,我自己找了个片儿警的活。”

  找个片儿警的活,工资是很少有的

  ,也发不大出来,但是能坑蒙拐骗,压榨一下街面上的店铺商家,骗吃骗喝还是可以的。

  转悠转悠着,就跟日本人打交道了,为着他天天在街面上跟人家说,他是舒扶桑,宋家太太的叔叔。

  日本人要怀柔,不知内里,便顺利让他抱上了大腿。

  扶桑看他有时候,觉得他很傻,她接过来面包泡着吃,太硬了,“你知道吗?我很小时候,看你就觉得你很笨,不算是很聪明,虽然像是很聪明。”

  “所以你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什么事情都不太好,还总连累身边的人,你如今又跳进来这样一个火坑,你知道这是怎么样的火坑吗?”

  她讲的心平气和,田有海逮着什么吃什么,面包还是没吃,给扶桑留着的,瞧着给她饿瘦的,自己吃杏子,“有吃有喝的,这就是好日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饱肚子,要我说,打小你就不该念书去,大爷那时候抱着你念书,我是不愿意的,净学这些没有用的。”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

  “这杏儿我看了,还真不是山东产的,没法子,糊弄着吃吧,瞧着日本人啊人性还不错,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就说你爱吃杏儿,小时候老在树下看着等着熟了。”

  家里人不给吃多了,田有海不管不顾,抱着她摘不少,看见就给她摘,几个杏子,给孩子吃个够怎么了。

  扶桑慢慢地,看着他,有些老了,这些年,她头一回正眼打量他,这也是个可怜人,身上有一种可怜清澈的愚昧,“那你知道,日本人是要我干什么吗?”

  “管他干什么,人家说什么照着做就是了,你只管自己日子过的好才是真的,我先前客跟日本人讲条件了,到时候给你升官发财,还能去日本国去呢,我看啊,还是国外好,到时候你去日本日子那才叫美呢。”

  “你跟小宋一起去,多美的日子啊,稀的管这些烂摊子,不是今儿打仗,明儿征兵的,瞎扯淡。”

  他讲的头头是道,并且给扶桑的待遇,跟当年给王乃宁的一样,问洋人要个官儿,要个好未来。

  也算是尽了他的心了,打心底里,他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今天,对王家,都挺尽心。

  扶桑想说什么,但是太累了,浑身入骨的累。

  事情就突然变得对立起来,之前扶桑在北平闹,现在成了扶桑没有任何动静,她像是冬眠起来了,每天吃饭睡觉喝水,跟田有海说说话,很多时候,都是田有海在吹牛。

  吹他怎么骗吃骗喝,鱼肉良民,欺压乡亲。

  良心有,但是饿肚子的时候,他专挑着街坊邻居下手,因此在青城老家,他总是跟个苍蝇一样的。

  不识字儿,现在积极学习,斗大的字儿也能认识半箩筐了。

  扶桑这个人,心善,不是很单纯的给要饭的一顿饭的那种善良,她对人性,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跟包容,有着天然的宽和跟悲悯。

  她也做坏事,做很多,她自己觉得也没有做过多少好事,但是她会体谅人,她如今已经很成熟,也渐渐地理解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田有海这种类型的人。

  田有海拿着报纸进来,还是穿着一身狗皮,很珍惜,这是他最好的衣服了,“你看看,日本人特意给的,今儿的格外多,兴许三爷在上海那边又给人家找别扭了。”

  宋旸谷在那边海关稽查,稽查到了日本人的船,海关向来是不太敢查的,外国人的船,走过场罢了。

  其实这些都属于走私,但是没人敢去清点,去要求报关纳税。

  宋旸谷是直接抄了人家一排仓库。

  然后一板一眼地开始清点,里面还有违禁品,这按照法律的话,是要枪毙的。

  田有海听她读,又收起来,日本人只给关于宋旸谷的报道,因此大大小小都是裁剪下来的,砸摸着嘴,“桑姐儿,我看,你得早做打算。”

  “这男人啊,得防着,兴许上海那边,人家早就有人了,不然对这边不闻不问的,你看人家问宋太太的事情,他一句话也不讲。”

  有采访报道,问的人是突然提出来的,国外的记者,没有提前提交问题,问宋旸谷怎么看宋太太的问题。

  宋旸谷只说了一句话,“她现在很好。”

  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田有海觉得不大好。

  这男人的想法,男人都是很了解的。

  日本人一直扣留扶桑1个月,1个月有求必应,但是套不出任何东西来。

  便有人提议,暂时搁置,辗转送到南京去。

  这边的人太多了,而且说不定会有接触,送到南京看管起来。

  很多这样的人,会到处押送辗转,战事吃紧或者来不及转移的,就全部杀死,避免留下证据。

  黑泽明反对,他想有点成绩出来的,对扶桑很上心,要求最后的话,再努力一把,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可以挨个试试,总会吐口的。

  但是上面耐心已经没有了,“她是宋太太,宋旸谷如今是国际上都关注的人,已经有人要求我们交代她的下落了,她如今还是宋太太,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虐杀她的话,整个国际都会声讨我们。”

  她丈夫的话,现在就是一个焦点,一方面觉得处理她会留下把柄,另一方面觉得她不是关键人物,套不出什么,但是放了又不甘心,就继续关起来。

  扶桑离开北平的时候,田有海可不跟着她一起走,那监狱里面能有什么好地方啊,眼泪八叉地送,“你看你,好好日子不过,非得受罪,那边我给打听了,日子难过的很,吃不饱穿不好的,去了就没有出来的。”

  “不过你放心,等着我混大了,到时候我让人放你出来。”自己提着个小篮子,还哭了。

  扶桑也哭,她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有海叔——”

  “唉——”

  “你别跟着日本人做事儿了,你是中国人,回老家去吧。”

  田有海眼泪八叉地问,“中国人也得吃饭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干,这多了去了,再说了,我心里有数呢,杀人放火的事儿客不行,咱又不是江洋大盗。”

  又絮絮叨叨交代扶桑要上进,要好好表现,讨好日本人,抱着人家大腿,见扶桑一直看着那个篮子,他才突然想起来,神神秘秘地,掀开一角,“瞧着——”

  扶桑一下子就愣住了,是个孩子,“哪里来的?”

  “里面有个女的,生下来的,日本人叫埋了,我寻思你不是没个孩子,这孩子我看长得还行,你带走吧,男人靠不住不如靠孩子,你老了也有个指望。”

  “这可是个男孩儿呢,生下来的时候哭的嗷嗷的呢,日本人嫌吵,要闷死的,我抢着抱来的,想着给你当个儿子,多好。”

  他总是这样聪明,聪明的叫人无处开口,又硬塞给她一个孩子。

  喂了安眠药,才偷出来的,扶桑就提着那个篮子。

  押送去了南京。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南京,但是有人帮了她。

  南京如今也是沦陷区,日本人的地盘,但是去了南京,要比留在这里好很多很多,去南京也许只是关押,但是在这里,是随时会被虐杀。

  她抵达南京的消息,宋旸谷是晚上才知道的,进家门的时候,小洪先生告诉他的,“人已经到南京了,以后可以传送消息,南京那边,我有很多故交。”

  看管也不是那么的严,不至于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宋旸谷扯下来领带,扔在地上,自己一下子就笑了。

  他做了很多,他没有一件事情害死白做的。

  比如说,他捐了很多军费,给许老官也很多钱,让他装备枪支弹药,然后通过许老官去找他的同乡,在中央里面找人,中央在北平那边,是有人的,埋了钉子,位置也很高。

  如果说一句话,比外面的人做很多都要强。

  然后他通过小洪先生,在上海这边做事,稽查的仓库,是宁先生的。宁先生给日本人做事,货物全部看扣留起来了,他如果今晚出家门,露一个脑袋出来,说不定脑袋就会开花。

  小洪先生已经很久不火拼了,但是今晚在火拼,帮派里面自己人杀自己人,死的都是自家的弟兄,他心情不算好。

  所以把这个消息跟宋旸谷说,南京那边他的人多,帮派江湖总是涉及各行各业的,长江水能到的地方,他就能找到人。

  宋旸谷的心,很活。

  心脏有时候,不太跳动的,但是它跳动的时候,会让你感受到活着。

  他有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话,可能小洪先生会觉得疯了。

  他要自己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