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送信 大溃败的时候,总要留下来一部分……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3-18 13:36      字数:4864
  大溃败的时候,总要留下来一部分人阻击对不对?

  但是打阻击战的人,后路时间留给别人了,自己就没有时间跑了,好一点儿的呢,就地隐藏起来,不被人杀死的话,那基本上也联系不上大部队了,落草为寇。

  绝大多数呢,就是给人全歼了,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空间让你撤退,你就是去堵着枪口儿的,但是你为兄弟部队,留出来了活路,最大程度保留了生的机会。

  如果全部部队机动性很好的话,是可行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柳秘书看的目瞪口呆,“前面战场上下来的还没有走完,这路就炸了?”

  他们要过桥的,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往火线上面冲了,得去后方,从后方再绕路吧,结果跟着这个军队等着一起过的。

  结果前面人家过桥了,后脚就把桥炸了。

  宋旸谷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别的路了,老冯气的跳脚,“管头不管腚的货,后面还有大部队呢,就这样炸毁了,自己个怕日本人追上来团灭了,就不考虑后面的兄弟们了,娘希匹个死人头,倒头鬼的死脑筋。”

  这个情况跟很多年前南北战争的时候很像,那时候宋大老爷为什么砍头,就是因为他们一位军队是可以的,但是军队成分太复杂了,调遣不动,各有各的来路各有个的编制,你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指挥,那就全是散沙。

  所以当初南北战争宋遵理砍头了,老袁大人上位了,他有嫡系部队,有自己的人,下面的人能听他的。

  现在这一次南京苏州会战也是这样的,在平原战中,在攻坚战中,从来都是一面倒的输,输的一直从上海到南京了。

  没办法的事情,机动性不行,灵活性不够,没有一个统一的战略部局,一看打的不行了,就撤退,保存实力,那人人都想保存实力的啊,都想着快走,那跑的慢的就给追上了。

  那怎么办?

  我跑过去了,我就设置路障,我还得炸路,这样日本人不能过来了。

  是的,日本人不能过去了,那自己人后面跑的慢的也过不去了。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日本人单兵作战能力很强,这样的追击战里面他们极其擅长小股力量追击,兵强马壮的,给人家追上了那小飞机小大炮的一开,整个部队在平原地区,给人打的跟蚂蚁窝一样的,团灭了。

  躲都没有地方躲着,直接就给人一锅端了,都怕。

  从上海会战开始,就丧失了很大的信心,我们整个民族的信心都失去了很多,我们知道要打下去,可是怎么打,打多久,打多少年才不会一直输,这就是个问题,困扰在大家心里不敢去想的问题。

  如今信心,更是差劲了,宋旸谷看着南京城,“都撤退了,南京还不如上海呢。”

  上海那时候是撤退的彻彻底底,但是南京苏州的话,不太好,撤退的落荒而逃,有的部队至今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军部总部司令部都没有消息。

  军人以服从天职为命令的,没有命令,那就不能动。

  一旦动了,军法比一般的律法更不容情,小袁拉出去墙壁的高级军官有很多。

  但是这个撤退的,他们在这边滞留了很多天了,站在楼上看着,这个番号的话,是小袁的嫡系跟直系,这就很有意思了。

  前面的打仗流血还得生气,生气还不能不打,那为什么你护着自己人,别的部队是后娘养的吗?

  嫡系装备最好,德械师的装备据说能直接跟日本人对打,但是你未免太过于爱惜了,小袁在遭受非议很大。

  他自己想法跟别人就不太一样,“宝剑锋利的话,要用在刀刃上,不然它会坏的,到了真正用的时候,发挥不了它的价值。”

  但是你如果一直不用,那就是个装饰品了,旁边的高参有不一样看法,川军也不是没有人的,他们在中央也有人的,接近核心位置,这个时候,就要站出来为家乡部队说话的,“如果要二十一军阻击的话,他们装备很差,有一半人是汉阳造,膛线都磨损很严重,我们军械库里面刚到一批军械,还有八十个反坦克地雷,不如——”

  小袁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高参又提,已经是悲愤交加了,“莫要寒了人心,他们都是补充军团,二十一军在上海保卫战就打没有了,这是四川各地家乡父老又送娃娃儿们上战场的,他们打的也是国战,在几次大会战中表现优良,要他们打人肉战,只怕消息回传,四川后方您是要考虑的啊!”

  四十门最好的克虏伯炮弹,在上海就打没了,僧多粥少,汉阳枪只能一百多米,日本人的八大盖呢,人家能几百米,你装备确实很差,其实有装备好的,但是小袁很珍惜,不舍得用上去。

  小袁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的站位,是不能把视线只挪到二十一军上面去的,综合考虑,最后给追功授章,“留火炮连协同作战,务必撑过36小时,给后方部队留出换防时间。”

  大溃败的部队,你不能让他散了啊,你得收编整顿,手边整顿最起码有个地点,有个地方让你换武器让你检查武器补充弹药。

  按照番号指挥,于安徽芜湖修整一天,这一天的时间来之不易。

  如果撑不到一天,那么日本人直接打芜湖去了,芜湖那边就真的跟下饺子一样猝不及防地给端了。

  高参那边已经竭力要东西了,真的跟无赖一样的,最高层的权谋有时候显得很滑稽,“手榴弹一人十,24一人5枚……”

  小袁听完,“24一人2枚配备,我亲自致电二十一军军长。”

  莫大的荣耀,小袁亲自致电,军官的高层之间,等级的参差向来是比商界政治界要明显强烈很多的。

  小袁亲自致电,对方义不容辞,只有高参面色如常听着,等出去之后人就哭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只有死将军的,没有听说过死参谋的。

  他坐到今天位置不容易,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战场杀敌,但是现在如果他走了,那小袁身边就没有人为他们家乡那边说句话儿了,高层中央无人,那就是没有妈的孩子,整天什么也没有还得挨骂。

  宋旸谷他们有点幸运,靠前线太近了,给收编了,太混乱了,混乱的二十一军在整顿的时候,把他们一起拉上了,让他们免于在大撤退中死于流弹各种踩踏,也避免了他们被日本人抓到直接虐杀。

  但是他们现在新的问题,就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因为二十一军接军部命令阻击留守,务必过36小时。

  宋旸谷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死,但是现在呢,他觉得可能会。

  撤退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没有了,都走光了。

  但是前面的炮火推的更深入了,他很想打电话,但是军用电话是不能用的。

  还是很想试试,柳秘书跟他挤着到前面去,他们现在就圈住了这个高地了,野外打阻击,就得抢占高地,不然就给人突突了。

  摸到门口,警卫就给逮住了,一口四川话,年纪小的很,就不给进,枪把子就横着。

  宋旸谷气的,差点没掉山坡下面摔死,指着阵地说,“你知道指挥中心要在哪里吗?不能在这里。”

  谁家在这里指挥,你要跟阵地一起吗?

  警卫一动不动,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干,军部这边的话,就是要一起共存亡的,“不能给你打,这是军用电话。”

  柳秘跟老冯两个人连诱惑带逼着,最后闹成了一团,里面人气势汹汹出来,“喊什么喊?你要打电话,我们川娃子没有电话看着你打?”

  写信。

  大量宋旸谷,这个人看着文质彬彬,衣着打扮原有的模样貌似体面,“会写字?”

  “会。”

  写家信。

  那就写家信。

  有要信的地址,全安排给宋旸谷个人。

  烽火连月,家书抵万金。

  哄着宋旸谷几个人说,“写完了,给你打电话。”

  都是不识字儿的,柳秘书问,“通讯兵呢?”

  “死了,就剩个腿儿挂在树上呢,要不要你去拿下来?”

  柳秘书无言沉默,看着山坡上面一片乱树丛,上面挂着红红点点的东西,远看像是冬天的花,近看不用看都想得到是什么。

  老冯撸起来袖子,他识字儿,但不多,站在前面解释,“我们路过的,不是你们的兵,你看口音都不一样,我们投奔亲戚的,没想到这边打仗,你看,我们下山去吧。”

  说完,觉得下山也是死路一条,又失去了男子汉的气概,好男儿没遇见也就算了,往日里他们坐后方,前面在打仗,如今遇见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没有掉头就走的机会。

  “干!”老冯是英雄气概的,下山了日本人就在山下,包围起来了,去了深山里面,也不能一直不出来了。

  有小兵出来,掏出来个旗子,张开,“我们一共十六人,雅安的,我们来的时候家乡给我们一面旗子,活着的时候当毯子,受伤的时候撕了扎伤口,死了的时候要马革裹尸的。”

  很烂的一块布,川地贫寒已久,二十年内战加上不断输出的国战,让天府之国出了名地民不聊生,天天聊死。

  如今灯光昏沉,只能借着一点内部的光,大家在里面,外面有哨兵,这是极其难短暂的休战时间,等待下一波进攻,等待下一波冲锋与反冲锋。

  宋旸谷欠着身子,读了一遍上面的字儿,心里就突然沉下来一口气。

  精忠报国!

  上面是蜀绣,精忠报国。

  这些人,比自己大的,没有太多,二十出头,十七八岁。

  他记得在北平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年纪,是在四合院子里面安逸度日的时光,北平人沉得住,喜欢在院子里,老狗水缸石榴树,再有一个胖丫头。

  见天的行商走街串巷地叫卖,桂花头油跟花串儿。

  零零星星,琐琐碎碎,点点滴滴。

  他掏出来钢笔,“姓名——”

  那小兵愣了一下,嗷地报出来,“毛宁,我家在雅安南边儿老镇,我老娘腿风湿,告诉她拿着我的抚恤金,过寿的时候买两斤猪肉吃了算球!”

  说完嘿嘿笑,“我活着挣不出两斤猪肉,死了也给老娘吃顿笋子炒肉!不算白活!”

  “兄弟几个?”

  “独苗苗,我哥打山东的时候死了,说是死在了孟良崮!”

  宋旸谷刷刷地写,他这架势一出来,氛围就到了,突然一阵静默,大家都不笑了,站在那里你推我拉地排好队,小声地嘀咕着,川军团报团,各地方来的都报团儿,都是几个人写一封。

  宋旸谷写的很仔细,很认真,他以前就是做档案的,姓名年龄地址,甚至他还看清楚每个人的特征,有的黑,有的爱笑,有的门牙很大,他觉得自己得记住。

  柳秘书端不住,一边写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嚎,嚎着还得写,哭到最后都觉得自己为什么当个人,人太多感情了,人间有时候跟炼狱一样的。

  人不算太多,残兵败将,只有孤勇了。

  老李不走,他自己捡了一把枪,“我跟你们打仗去。”

  通讯兵没有了,剩下一个指挥官看着宋旸谷,“天一亮就冲锋,你们自己找活路,这些家书,能送到就送到,送不到就算了,不比为难。”

  他小声跟宋旸谷说的,站在地图前给宋旸谷指路,最大希望活着的路,然后解释,“电话早就坏了,电台中枪了,不是不给你用,我们接不到撤退的消息了。”

  都没有信号了,孤岛一个,谁能特地来拉你们走呢,走不了了。

  对宋旸谷活着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宋旸谷看了下时间,他身上就钢笔手表,钢笔没有水了,他写不到自己的信了,本也用完了,他找了一截焦黑的木头,在本上叠加写的首页。

  一边写一字一句地说,“宋旸谷,鲁东宋氏子,父宋遵循……”

  简短而无一字赘余,他写到最后,“妻舒扶桑。”

  站起来,“我要是活着,一定要把这些信挨家挨户送到,我如果死了,你们拿着去北平,找我的太太,我太太是舒扶桑,北平都知道她,她会帮我送到。”

  说完笑了笑,就是很自信,对自己太太这样地自信。

  柳秘书擦擦眼泪,眼镜上面都是泪珠子,觉得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宋旸谷,跟平时不太一样,他平时多矜持多傲气啊,现在能跟大家说说笑笑地。

  就很不一样。

  北平宋旸谷,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只管着打仗,时政消息不通。

  扶桑就睡的很不好,因为时间到了,宋旸谷应该差不多送信儿来了,各种各样地消息,为此她一直在家里面,一直在等,但是她每天会固定地时间出门。

  作息非常固定,就是为了等人。

  结果没有。

  这种心焦跟上海那边的情况掺杂在一起,她紧绷地像是断开一样,撕裂感很强。

  伍德来北平,见到她第一面,就觉得状态很差劲,人瘦。

  这些年,认识她以来,从没有这样瘦过。

  脸上不夸张地说,真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了,一双大眼睛。

  指着报纸冷笑,“你看南边在干什么,他如果正好去了南方的话,时运不济,炮火连天的,从南京苏州走上海,这会儿怕是尸体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