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媒人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2-01 11:35      字数:4557
  八月节刚过不久,日前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柳先生便清闲下来了,只在家里带徒弟呢,如今得他眼前的,大小俩柳,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平日里跟着柳先生跟包儿走场子,小荣进去的时候,柳现在在教着小柳画脸呢,油彩在脸色均匀地抹着,小柳从镜子里看小荣,面容姣好似牡丹,她已经跟着柳先生台下跑了十二年了。

  人说戏腔,总要有十年水磨地功夫,小柳虽然是个女娃,但是跟着她师兄一起练功,一点不必大柳的身段儿差,又有柳先生严师出高徒,现如今要别的场子里面,有时候一两个人手不凑,也会喊着这两个徒弟去,算是崭露头角了。

  柳先生还是温润君子地笑模样,看小荣便知道他是有事儿的,便撂下来手里的水彩,“你先勾着,眼彩要弄,头发丝儿一丝都不能乱,一点不能出来的,得牢靠一点,今儿下午,是武戏。”

  小柳学的是武戏,这样她才能混出名堂来,早前的时候,戏台子上面的,不要女的上,无论是什么角儿,能要男的不要女的,梨园最重规矩。

  可是梨园也最开明,都是靠着本事吃饭的是,谁有本事就服气谁,后面百花竞秀,不论出身男女,只靠技艺。

  因此柳先生听着了这么一茬儿,也不觉得诧异,反而劝小荣,“早前我收徒弟的时候,人人都不要个女徒弟,虽说男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嗓子变腔倒仓,但是大家伙儿都愿意要男孩儿,为着能吃苦能摔打,心性也稳当。”

  “咱们干这一行儿的,台上光鲜亮丽,跟电影明星一样儿的,跟达官贵人交往多,心性儿不稳的,也怕坏了名头规矩,不能静心下来学艺。”

  小荣这个都知道,梨园的角儿,跟以前的盐商一样儿的,个个都是有身家的,不说吃穿用度讲究,就是别的有些癖好,也是挥金如土,不吝啬金钱的。

  女孩儿吧,大家都觉得没有男孩儿抗事儿,柳先生算是开明的了,“可是我觉得还是看人的,人跟人啊,这性儿不一样,如今都是男女平等,募兵里面还有专门的女兵呢,男儿身生成我这样文弱的,还不如乡下的庄户妇女来的顶事儿呢。”

  “所以,扶桑的事儿,且包办在我身上,就是不知道,想物色什么样儿的呢?都说是门当户对,可是您家里,扶桑这样的好姑娘,可真是没得挑剔的,能干又能赚钱,学问也好。”

  小荣听着他说,这真的跟买菜一样儿的,扶桑好,那就得挑个好的,“那做买卖的不要!”

  做买卖的,分两种,大买卖的人家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不搭噶,总得门当户对才好。做小买卖的呢,怕是钱少了,到时候多算计。

  柳先生点头说是,“我也觉得做买卖的不好,依着我看,不如找个有学问的,懂道理儿的,家里呢,跟咱们般配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小富即安。”

  小荣听得心花怒放,他就是奔着这样的找的,补充说明,“是了,柳先生,您不是外人,我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扶桑是个好女孩儿,要说这人全天下的男孩儿可着出色的找,她也配得上,就是给我们这些人拖累的。”

  他这样的人算一个,该说不说,倒簸萁的那一家子,也算是吧。

  不能说拖累,只能说孩子太优秀了,但是家庭情况跟不上她,现如今几个男的不看家世的。

  扶桑的意思呢,就是差不多就行,她不挑着人家男孩儿家里,只看男孩儿行不行。

  这多务实,嫁人又不是她一个人过日子,她家里这些人,也得过好日子才行,不能扔开了。

  柳先生最会体察人意,“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说拖累呢,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也认识几个人,依着我看啊,往那些机关里面找找就很好,他们都是有学识的人,在北平也都是住家户,家里怎么也有一两所小房儿的,人丁俱全,您看怎么样?”

  这话说小荣痒处去了,他跟三伏天喝了汽水一样儿的,“那感情好,这事儿我给您透底儿,人才要好,家世呢,我们不挑,我呢,也还有一点积蓄,扶桑要结婚,愿意住在这边儿,我就把主屋收拾出来,我去东厢房住去。或者买个小院子,她要住也好,租出去也好,都凭着他们自己商量,人家要有的嫁妆,咱们都备着,不比人家差一点儿呢。”

  柳先生知道他有钱,荣师傅早前,怕是留了不少东西,“您擎好儿吧。”

  等着人走了,小柳出来,顶着个大花脸,“您不爱麻烦,怎么张罗这事儿,还做媒了呢。”

  柳先生先看她的妆容,又一点点修正,“荣师傅在的时候,对着咱们也不差,俩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不说是街坊邻居的,就是凭着扶桑那个孩子,我也愿意给她跑腿儿,给她找个好人家。”

  乱世的日子,谁说的准呢,有点喜事儿也好,让人觉得这日子不那么黑。

  外面巡警拿着棍儿,挨家挨户地敲门,人也不是个坏人,大头皮鞋边上绷开一点儿,“日本人非得要,说是从北边下来的火车不够,还要建铁路呢,要一家出一户壮丁,要么就拿钱赎买,权当人去了。”

  往里面再看,问小荣,“这位是——”

  小荣是不惹事儿的性格,掏钱算了,“这是我妹妹,你来的时候她去上海了,才回家里来的,进来喝杯茶吧。”

  田巡长不进去,把自己大帽子拿下来扇风,“还有的收呢,你说这杀千刀的日本人,真不是玩意儿,建那么多铁路干什么,自打他们进城来,东北的火车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儿的。”

  小荣不懂这些,压低了声音,都不敢大声说话,刚要叹气,就看大力从胡同拐角拉车到跟前,擦擦头上的汗,“姥姥,这群小娘养的杂种,就是贼,这是偷咱们的东西呢,东北那片儿的人都瞧见了,大米、白面、豆油,就连酸菜都有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煤炭,老子前些日子倒霉,在街上跑车给这些杂种抓了去卸煤,溜溜地干了一火车呢,说后面还有,真当自己家的东西呢,这不都是东北弟兄们的,这群贼!”

  恨得牙痒痒,“给他们修铁路干什么?再打到南边去,再吸着咱们北方的血,去打南方的兄弟姐妹们,姥姥,八辈子不给他干。”

  说完车一扔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如今,一上午都没等到活儿,街上人都避讳这些人呢,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当自己家一样在街上欺男霸女的,如今谁还敢出门去?”

  “我就是跑断腿了,也赚不到一块钱,反正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我再去给他当壮丁,我就是孙子。”

  小荣劝他,“何苦招惹他们呢,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人,前儿说是有人在街上穿皮鞋,给日本兵看见了,愣是给抢走了去,还说咱们不配穿皮鞋呢,给人打了一顿。”

  又对着田巡长感慨,“您说,这像话吗?”

  这叫什么事儿!

  田巡长就是办差的,日本人进城,靠着是东北四省的供养,如今要南下打仗,跟过境的蝗虫一样,走哪儿要到哪儿,如今又剥削北平市民,“我说大力,你也甭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就是混饭吃的,要不是为着一口干粮,谁愿意干这样的事儿,早就该死了去了。”

  “这事儿,您不做,还得别人来做,田巡长你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是那些坏心眼儿的,给街坊邻居们都闹的过不下去日子,逼死了也不少。”

  大力不出钱,终归是出人去了,他也不能往枪口上去撞,日本人顶顶狡诈阴险的,他们自己人当监工,一个不好鞭子就下来了。

  扶桑没出来,她乍然当个女的,还得慢慢来,省的大家大惊小怪的,日子长了,街坊邻居私底下知道了,也不至于面儿上教人觉得尴尬了,所以她近来就是窝着。

  她不出去,小荣自打发老马去倒簸萁胡同里去,“把人接了来,就说是吃顿团圆饭。”

  老马套着马车去了,街上果真人少,为着日本人越来越猖狂,街上看谁不顺眼,直接就开打,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刚进城的时候,还不曾这样嚣张的,真会装。

  日本人很愿意给别人洗脑,洗成它的踏脚石,只是手段不大好,嘴脸吃相都难看,没装下去,不出三个月,就摊牌不装了,什么冠冕堂皇的面子里子,都烧成富士山的火山灰,顺着洋流飘走了。

  老马这样年纪大的,看着都觉得心酸,不如跟他们开干,远远地看着前面围着一群人,他不凑热闹,从后面绕着过去的,打听一句,“哪里这么多日本人来的,里面哭什么?”

  他也跟小荣一样,不懂时政。

  听到的人回头,老马才看见他双眼通红,“老袁大人给日本人害死了!”

  老马吓了一跳,才看清这是老袁的府门,不敢多问,看着日本人从里面出来,白大褂上面都是血,自己低着头快走了。

  他也许久不上街上去了,急匆匆到倒簸萁胡同,才知道家里没人,只姑奶奶跟扶美俩人在家里,“他们啊,到乡下住去了,扶然媳妇娘家有个亲戚,恰好在京郊一片儿,便到那边去了。”

  扶然命不好,这几个月姑奶奶眼睛都哭瞎了,听说扶桑回来了,眼泪就下来了,有了主心骨了,“快,这就走,不用收拾什么的。”

  牵着扶美就上车,见扶桑她才说,“你大哥——”

  命苦啊!

  “早前北平守卫战的时候,你大哥好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你爸爸跟查家大姑娘,从死人堆里,夜里扒拉出来的,没敢回家里,直接躲到京郊去了,现如今更不敢回来了。”

  “他丢了半条命,几次感染了撑不过去,肉都烂了骨头岔子都发黑,你爸爸不敢进城,就往周边四处打听大夫,现如今还在养着呢,不知道死活。”

  家里只留下她跟扶美俩人,姑奶奶抱着扶桑哭的咬牙切齿,“这该死的小日本,要是前朝还在的话,我们指定联名上述书去,教人怎么样也先把他们给灭了,如今蹦哒成这样。”

  她的扶然啊,姑奶奶最疼的,不是扶桑,从来都是扶然!

  小荣心里也有话儿呢,给她这么一提,也不大好说出口,只是他操心的,跟姑奶奶不一致,他如今顾不上扶然,他别耽搁了扶桑就行。

  “姑太太,您别伤心了,好歹人还活着,家中无丧就是喜事儿了,只以后别进城了,什么时候日本人走了,什么时候再进城,之前日本人还到处抓人呢。”

  姑奶奶擦擦眼泪,如今也想起来问扶桑了,“你这一趟门可有些日子了,外面也吃不少苦吧。”

  扶桑没想到家里出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怅然,“我还好,出去做点买卖。”

  她这人嘴严实,赚多少钱,谁也不说,瞒着就死死的,什么也不吭气儿。

  姑奶奶这才发觉不对劲,看着扶桑穿着旗袍儿,卡巴卡巴眼,只安静地看着小荣,小荣觉得这时机到了,“我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既然是个女孩儿,咱们就按照女孩儿的规矩办,世道乱,不能托着了,我托人说了一门亲,相看的话,我不能去,还得请您家里陪着。”

  什么亲?

  你怎么知道的?

  姑奶奶眼睛跟猫一样地闪,听到是柳先生介绍的,就更闪了,“人指定好,你好好去相看,我跟着你一起去,如今都是自由恋爱了,咱们家里也不是封建人家,按照祁人的老规矩,我陪着你,教人只管来家里,最好请柳先生作陪!”

  扶桑不愿意教人来家里,她这人脑子比较理性,“还是外面去吧,家里人来有些拘束,不如约茶馆儿里面去,要个包间儿也行,一壶茶两样细点,也不算破费。”

  她心眼儿总比别人多一个,眼光要长一半儿,这谁知道是个什么人,来家里要是不好,认门了怎么办?

  姑奶奶赞许地夸她一眼,“这个好!”

  “男孩儿要是办事儿牢靠的,茶钱应该他付,这要是来家里呢,还得带礼物给咱们,祁人旧规矩的礼物太贵重,咱们也不要,省他开支了。”扶桑也不爱用人家钱,看好还可以,没看好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上门礼物呢。

  姑奶奶暂时忘记扶然的悲伤,一心一意打扮了一下,小荣请柳先生作陪,还有个他的朋友,是男方那边的介绍人,俩人一块儿带各自的人去。

  到时候呢,人家里面一桌,他们外面一桌,各自喝各自的茶,不至于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