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报信儿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1-02 00:57      字数:5737
  震惊中外。

  主战派力战,此前全权负责南方事物的军机大臣孙大人直接羁押回京,宋遵理为孙大人左膀右臂,下野不说,更坏的消息是有人在前线看到了宋眺谷,论罪当刮。

  府门夜里就已经围起来了,局势一下就变的非常被动,宋遵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宋旸谷,“教人送信去,去南边,找他大哥去,千万不要回家,直接从庄子里走。”

  人马派出去三拨,均被堵回来了,外面驻兵扎的密不透风,全是袁大人的人马,他先前练兵,如今一跃成新军陆军主帅,取孙大人而代之。

  宋遵理木然而坐,府里谋臣良士仍在,好歹能稳得住,“诸位如何看?”

  如何看?

  从来听说杀主将的,没有听说杀谋臣的。

  孙大人先前带兵去打,几十万的军队打不足万人,没想到是一个大溃败。

  各地总督巡抚衙门也纷纷叛变朝廷,忠心耿耿像是孙大人宋遵理一样的人,极少。

  如今下野,不过是弹指一挥之间,“不如静观其变,此次事败,不全然是孙大人的问题,新军不是孙大人亲自操练的,前线部队各有主将。”

  孙大人无亲兵,自然调遣不动,乌泱泱的人去了,车轮战也该赢得,可是成分过于复杂,里面有袁大人的新兵,还有祁兵,还有拱卫皇城的甲兵,哪里能机动作战,听一个老大人的话呢。

  此时此刻大家伙儿想想,才知道败是有败的必然性的。

  纵然不怪孙大人,可是这事儿总得有人担起来,宋遵循叹气,“朝廷如此态度,未免让人心寒,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大人谋国二十年,落地下狱的地步。我为马前卒,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还有宋眺谷的事情,他现在只盼望着老大别给人逮住了,不然人赃俱获,府里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众人一片默然,日落西山大概就是此时,昔日喧嚷繁华一瞬间褪色,只有静默。

  “我死不足惜,只是我齐州宋氏三代,人丁单薄,只旸谷一男丁,他出世时遵从先祖教诲,取名为旸谷。”

  宋遵理涕泪四下,对上拱手以示追怀,日出扶桑东,日落旸谷晚,日出光万丈,日落霞漫天,善而有终,故取名为旸谷。

  日落而太阳休息又升起的地方,寓意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我兄弟二人悉心教导,爱护百倍,今此之后,我若有不测,请诸位照看。”

  已然存死之心,他是一个保守又顽固的人,爱重朝廷,却没想到朝廷反刀而对,孙大人既然羁押回京,朝廷已然用他来定罪。

  不由得心灰意冷,又百般牵挂宋旸谷,还未教导他成人,便要先走一步了。

  府内各处管事齐备,垂手肃然,按照他的指派分立事物,二师傅众人捧着账本合账开府库,宋遵理分尽家财,“万万珍重,还请周全我儿旸谷!”

  至上午九时,府外重兵看守,府外马蹄声骤,人喧马嘶,“奉旨意,其家眷人等——”

  宋遵理跪地接旨,听到孙大人已饮鸩谢罪,家眷等人一概缉拿便已心灰意冷。

  府内诸人一片痛哭,一个诺大的宋府,就这样倒下来了,圣旨一下,清点家眷,盘问发现宋旸谷等人在庄子上,立马派人去拿。

  宋遵理阖目,已到绝境,这是抄家!

  满府全是罪眷。

  “东翁——这可如何是好,这说定罪一下就定了,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孙大人更是一句话没留下就饮鸩而去啊!”

  这满府的东西,都已经开始抄检了,吵吵闹闹地,宋遵理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其余人等遣散或羁押。

  他有些圆融的身材像是富家翁,长袍有些旧,布衣蓝袍,摘了官帽儿放在桌子上,一身的书生打扮,当年他留学,便是这样的打扮,外国人笑话他们这些学生古板又土气,像是乡下来的。

  如今,他只觉得一场空,“都散了吧,原本想盘点家资,朝廷容恩散给你们的,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受我牵连了,府库里面东西自取吧,要是能收买人出去,就出去吧,散了吧。”

  富贵一场空,大梦一场泪罢了。

  庄子上消息还没有收到,扶桑一早上去了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姑奶奶换下来新衣服,给她眉眼上都点雄黄,“你爸爸,给你买樱桃去了,一筐子樱桃你拎着去过节,不至于让人笑话咱们不体面。”

  正说着,就见舒充和推门进来,神色不安,“坏事了,坏事了啊!”

  他声音压的很低而急促,“我刚去果子局,听说宋府夜里就给围起来了,听说军机大臣孙大人坏了事儿已经服毒谢罪了,宋大人一向跟着孙大人鞍前马后,这次是要下大狱啊!”

  扶桑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懂刑法,“家眷呢?”

  “自然是罪眷同判!”

  话音刚落,就见扶桑冲门而出,牵了骡子就骑乘出门,人走了话音还在后面呢,“我找他去,家里别管。”

  姑奶奶追到门外去,要喊,自己拿帕子捂住了嘴,又掉头去屋子里拽着舒充和,“快,你跟上去,这是砍头的大事儿,由不得她掺和,别叫人知道了。”

  舒充和左几步,右几步,家里就一头骡子,“我借去!”

  真是急死个人,姑太太气急败坏,“上哪里借去,你这样怎么追的上,去的是哪个庄子来着?”

  真叫人没脾气,追上去了又怎么样,扶然抿着唇,“我去找。”

  姑太太这会儿嚷嚷着头疼,“你们都别去了,一个个的爷们嘴上都跟没胡子一样的,指望着你们干什么去。”

  舒充和她自来知道是指望不上的,这人呢,没有主意,且不会办事儿。

  舒然呢,少年意气,总觉得缺点儿经验智慧,姑奶奶倒是想自己去,可是她不会骑马,也不会骑骡子,她还不认路!

  “都该干嘛干嘛去,老二要是家里来了,我指定要打她一顿的,我去黄桃斜街一趟儿,好歹跟她师傅说一声儿,有什么事儿他比咱们清楚着呢,一来打听打听,二来呢也给荣师傅透底儿。”

  扶了扶簪头,到底是换下来铜的,用了银簪子,又去换了一身出门见客才穿的衣服。

  扶然去街上叫了人力车,她边上车边嘱咐,“家里门得留着,夜里也别锁着了,省的她家里进不来找不到个落脚地儿,都各干各的去,谁也甭给我惦记着闹心,有我呢。”

  太太一个劲的应着,拉着她的手塞了半两银子,“终归是她师傅,咱们不好空着手去,您路过街里的时候,买四样点心果子的,也算是咱们的体面。”

  等着人走了,才叹口气,这家里啊,多亏了有姑奶奶,女中豪杰。

  扶然在屋子里兜圈儿,“甭着急,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她能痛风报信儿最好,她跟府里的少东家,是过硬的交情,没道理得了信儿不去跟人家说一声。”

  “咱们退一步说,就是人没跑,也是咱们尽了心的情分在,往后府里招呼的时候,咱们不能躲开了,做不出那样没人性的事儿。”

  舒充和应着,“是这个理儿,依我看,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坏,那府里的人不是还圈着呢,到不了喊打喊杀的地步。”

  家里虽说是在祁的,也吃着一份儿公粮,办的也是公事儿,可是跟达官显贵是真的不接触,日子过的跟其它的平头老百姓一样,甚至还没有人家过的富裕呢。

  这样喊打喊杀的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只能自己个宽慰自己。

  扶桑才走一刻钟,后面就有令兵扛旗跑马从后面追来,挥鞭子清道。

  这个方向,她心里一横,怕不是要去拿人的。

  人家是马,她是骡子,比不过。

  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想到宋旸谷这人要是给逮到了,成了阶下囚,好一点儿的发配苦寒之地,坏一点儿的跟这他伯父一起刮了。

  眼泪就下来了,君是天上月,怎能卧铡刀。

  擦擦眼泪,直接冲进官路两旁田里去,她瞧见那里有人地里干活儿,“我有骡子,带我走山路,送一头骡子。”

  一头骡子,已经比得上农户半边身家了。

  人家伺候庄稼的,京郊的人向来见多识广,“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扶桑噗通下来,“老伯,是十万紧急的事儿,您只负责带路,其余什么不用管,跟您一点干系都无,还请您指路。”

  她的语速急切,“官路要一个时辰,山路您肯定知道小路怎么走,要是再耽误下去,这骡子今年夏天怕是不能给您担水,秋季不能担麦子了,冬天您还能骑着去城里卖卖山货。”

  又脱下来自己的长袍夹袄,里面一身短打,“这些也留给您家里孩子穿,您知道我办的事儿不好办,这事儿成了,我自然不会找您,您也不会跟人讲。”

  不过分钟,这事儿竟然教她办成了,直接从田里走的,那人把衣服绑在骡子上,自己牵着不撒手,愣是带着她从山里走。

  从这里去庄子上,翻山要两座,一大一小,要是没有人带路,只怕是围着山打转,不知道走多少冤枉路。

  扶桑一身热汗,正是五月草木葳蕤的季节,她是没太下过力气的人,心脏累的要跳出来了,自己摔在山坡上滚一身鬼针子,隔着衣服直接扎在腰上,一阵刺疼。

  她自己不敢用手拨开,咬着牙,“还有多久?”

  “前面就是了,越过这个坡再下面就是。”

  扶桑再问,“咱们走了多久了?”

  “两刻不到。”

  扶桑不知道马力如何,她都走着一步了,就是滚着下去都不能叫宋旸谷给人逮住了。

  等到了坡顶,人老伯不肯走,指路,“顺着这个小道儿,你下去就是了,看见那个方向了吗?那个地方叫龙门顾,庄子就在里面,不到庄前不见庄。”

  寻常庄子居高临下就能看见,可是那个庄子风水就比较独特,窝进山里了,你到跟前儿了,才能看见,只管按着方向走就是了。

  所以叫龙门顾,传说是当年金龙飞升上天,回首一顾的地方。

  扶桑没看见庄子,她没来过,咬着牙自己就,深呼吸一口气,小腿微微曲着,一气儿跟个小牛犊一样就下去了。

  人看的都愣神,“你倒是慢点儿,摔了就滚下去了。”

  话没说完,就看扶桑腿绷不住,人跟个雪球一样就滚下去了,这样的地都不平,有藤蔓有树根儿的,哪里能一口气下山呢。

  扶桑落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得死,这一刻她想着自己图什么啊,宋旸谷这人吧,对自己也不好,老是找她茬儿。

  可是听见这事儿了,她就是惦记他,就是想着来扒拉他一把,这人心眼儿不坏,就是娇惯了一点儿,下眼皮看人。

  也不知道她怎么从野地里穿过去找到的,宋旸谷瞧见她这样子,都没认出来,扶桑拉着胳膊,“快走,宋大人坏了事儿,已经圈府里了,你快走。”

  “太太呢,快去,官府已经来拿人了,快走,从山里走。”

  宋旸谷不动,还打量着扶桑,“早上听说了,说是南方闹事儿要宣布独立,跟我宋家又有什么关系?”

  扶桑嗓子干的像是咽下去一把沙子,她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走!”

  给宋旸谷吓了一跳,才知道她说真格儿的,鱼承恩已经牵了马来,两只手拱着宋旸谷就往马上送,“快,路上再说,快走。”

  宋映谷原本跟他一起射箭的,脸色也变了,“到上海去,去找爹。”

  说完喊喜得财牵马就往外面去,宋旸谷一把拽住他,“二哥!”

  宋映谷比他要知道外面的事儿,“你不要回城,一路向东南,记住了!”

  眼角看着仆人要跑着到后院儿去,他眉毛一下立起来,“谁敢去跟太太说,立即斩杀!”

  “所有人不动,乱造谣的割了舌头去。”

  又一鞭子抽宋旸谷马屁股,“走!”

  马受惊奔走,后面鱼承恩趴在马背上贴额叩头,“二爷,您保重!”

  宋映谷没回头,他迎着官路方向就去了。

  他是家中二子,今日做的事儿,自觉应当应分,宋旸谷只看得见他一个背影,鱼承恩从后面侧鞭宋旸谷的马屁股,“主子,快走,二爷去引开人去了,您不能慢!”

  要慢下来,对不住二爷的一份儿心。

  也对不住,鱼承恩哽咽,对不住还在庄子里不知情的太太。

  前脚兄弟二人各奔东西出走,后脚儿大太太在庄内才得了信儿,她一时之间头皮发麻。

  跑吗?

  那小崽子已经跑了,可是她不能文也不能武。

  她跑不出去,“一个个白眼狼儿,我好歹是他们伯母,大难临头各自飞,比不上我亲儿!”

  “我的太太,您别哭了,咱们先躲起来吧。”

  大太太没亲耳听见看见,这会儿心里还是存疑的,要躲起来这样的事儿她不干,“再等等看看,最起码咱们先回府里去,跟老爷商量商量,他们跑,我可不跑,这时候好教大老爷看看,谁是他的知心人,省的拿着那几个侄子当宝贝,这会儿谁管他的死活。”

  又追问,“来报信的是哪个?”

  外面的事儿他们都不清楚,来回话儿的庄头也不清楚,“兴许是府里的人,我们不认识,一个半大小子,狼狈的很。”

  大太太听了觉得更不信,“还在吗?让他来回话儿。”

  “走了,跟三少爷的马一起走的。”

  大太太就不信了,“指定不是府里的人,府里老爷要是派人来,不见我是不会走的,且等着看看吧。”

  又坐下来了,坐不到一刻钟,前后脚的事儿,庄子就给列兵冲进来了,她才知道不大好,应酬着出来,“哪个敢闯进来,这是我宋家的别院,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宋府的太太,我的丈夫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我兄弟是正蓝祁的佐领!”

  来人一概不听,全部羁押。

  等缉拿大太太等人出来,另一队追击宋映谷的也拿人回来了,清点之后才觉得不对?

  “少了一个,府里少了个少爷!”

  宋映谷一声不说,被摁着肩膀扑在地上,他是拘捕的,待遇差了点儿,比不上大太太还能坐在马车上。

  他出去跑十里地就远远地瞧见追兵了,晃了一下便往山脊背上跑,喜得财是个好奴才,忠心耿耿地跟着他,官兵只当庄子里出逃的两位少爷,下死劲儿追。

  分两队,一队去拿大太太,一队追着宋映谷,现如今两队汇合,才发现少了一个。

  “前面去追!”领头的气了个倒仰,这点差事办不好,不知道怎么交差,捏着宋映谷下巴,“三少爷呢?您是家里二少爷吧?”

  宋映谷不知道,“不知道您说什么,家里就我一个人来的,我那弟弟爱读书,指定还在府里做学问呢,您问我,要不去府里看看去?”

  挨了一记窝心脚。

  半天在地上缓不过来,再问大太太,大太太已经吓坏了,捂着嘴不敢吭声儿,她禁不起吓唬,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我不知道,跟着一起来的,那兴许跑了,肯定跑了,才刚跑出去的,有人来送信儿。”

  “谁送的信儿——”

  宋映谷咬牙,突然爆喝一声,“伯母!”

  大太太心里还有气呢,你能教你弟弟跑,就不知道去内院儿拉着我一起跑?

  她索性一股脑全说了,“这个你问庄头,他瞧见了。”

  宋映谷嘴给堵住了,捆起来五花大绑的,跟喜得财两个人绳子串起来。

  他跟大太太,向来也不是一条心,刚才他为了怕消息泄露了,拦着不叫人去报,现如今大太太卖宋旸谷一手,也是冤冤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