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去买盆花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2-12-21 18:52      字数:4287
  扶桑是真的觉得累啊,伍德跟这边官兵几个关系搞得也不是很好,大家伙儿也不看好他,外面的人呢看他做那些洋玩意儿,解剖了再把人缝合起来烧了,听着就皱眉头。

  祖宗的规矩都忘了,死了都不能安生,跟各方面矛盾都很突出,所以他身边使唤的人就可着扶桑来,她活儿不重,但是溜溜地一天到晚不停。

  她天天得熬着药,还得热着水,活计也越干越利索了,抱着干草进来,还是掉一路,但是知道回头给捡起来了,手拢成一把儿先放干草,上面撒细木沫子,然后放柴,再放碳。

  拉烟儿少不少,荣师傅才呕过一回,痰盂里面扶桑看一眼,粉色的沫子,赶紧加生石灰倒了,看的人心沉。

  荣师傅想说什么,看她还是笑嘻嘻的样儿,“师傅,您瞧,您跟吃了牡丹花一样。”

  给他拉好被子,又塞了个黄铜汤婆子进去捂着,“您啊,得宽心,我跟你说昨儿抬出去的那几位,说是活生生给吓死的,就想着多厉害的病,自己不吃不喝绝食了,两天功夫就没了。”

  “我师傅您是什么人,大风大浪踩过多少回,这点子事儿怕什么,大不了一死,更何况咱们现在还能喘气儿呢,还能吃饭呢不是?”

  自己说完溜溜地出去了,她不会治病,但是会压力传导啊,一边洗手一边对着伍德压力传导,声音都是哭唧唧的,“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这一嘴出来就吐血,咳嗽出来就是粉沫子,这要是照着我说,就是病入膏肓,病入肺腑了!”

  “您说这得怎么办啊?这肺病咱们有什么法子啊,您得下猛药我觉得,洋人的药好用我知道,咱们先用西药,再用中药慢慢儿调理。”

  “我这心里啊,”她哽咽没绷住,对着伍德就开始哭了,“我师傅要是没了,这可得怎么办啊?您得想想法子,你会配药懂看病,我不懂!”

  伍德很想撵着她出去,在这里嚎什么,又看她一边哭一边干活儿,手可利索了,擦一把眼泪,眼看清楚了又抓着药配比称重,一篮子一篮子装好。

  也不开口,等她药都包好了,也不哭了,伍德才跟她说话儿,“这谁能保证吃了药能死还是能活,有的人能抗过去,有的人就抗不过去,病人恢复能力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扶桑看着他那唱大戏一样的脸,肿了几天更难看了,心想打人不打脸,那些人也恨毒了他,他也怪委屈,“那我师傅这样儿的,您看是不是加重药,您单独开方儿,我再开个小灶,我不怕费事儿。”

  伍德这人也不傻,他就是直了点,太专业了点了,知道她这是请着他多照看她师傅,“像是荣师傅这样的,按时吃药,什么药你也得看两三天,不然一顿下去立马见效,毒药才有这效果,吃两三天看看,一时半会吃着药也不会死的。”

  扶桑不敢多问,再问也还是这几句话,真叫人伤心,她哭的脸白白净净的,伍德大也就一十来岁小伙子一个,不大会哄人,但是很有同理心,“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当医生的没有哪个不想救人的。”

  扶桑一下就笑了,痛快点头,“行,信您的,您忙着,有事儿招呼我,我不大睡觉。”

  从窗户外面路过,那小身板劲儿劲儿的,脖子挺的直直地,伍德看一眼,心想这孩子长的是真好,品性儿也好。

  真是个好孩子!

  这样的孩子,他觉得应该读书去,不念书可惜了,她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机灵能干能吃苦,做碎催可惜了。

  可惜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儿,鱼承恩也觉得可惜,看着人家拿的细米两斤,结结实实的一个小布包儿,两只手揣着犯眼病,“您说这要是扶桑在,这小子指定也能拎这么一袋子,她师兄早前就说了,这人刚打算盘的时候,能打半夜,手冻裂口子也也没知觉。”

  这么一点点洋文,他觉得扶桑周考指定也行,问题是人现在还不知道活着还是病着,弄不好人都去了,他心里可着一份儿心思惦记着她呢。

  家里一少爷宋映谷在外面行走消息最灵通,宋旸谷上课忙得很,可是鱼承恩闲啊,他也不学习也不上进,溜溜达达玩儿,听一少爷身边的跟班儿吹呢,“那好大的布,人影子都在上面,叫文明影院儿呢,跟真人一个样儿,我瞧着怪热闹。”

  荣承恩也眼热,他对好日子总是充满了向往,“要不要钱?”

  “要,怎么不要?”财得喜一拍大腿,“人家请一爷看的,我沾光儿有个站票,我瞧着那玩意儿,比唱大戏的还好,一爷那票,位置好,怎么也得一吊!”

  鱼承恩吃了一惊,这可真贵,“到底是稀罕玩意儿,戏班子唱一台堂会才多少钱,里面请的都是角儿?”

  角儿才贵,这按人头收那得多少钱?

  鱼承恩细掐指一算,不少钱,比唱大戏赚钱,“咱们一少爷是去考察的吧!”

  财得喜乐乐呵呵的,他可比鱼承恩懂得多,“您可猜着了,上海那边老爷发电报来,上海、汉口那些地儿,电影院门口,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名流人士都看到半夜三更,交朋友不去电影院,可称不上体面。”

  说着拿出来票,“一少爷惦记着呢,我刚买回来的,你跟三少爷也去看,瞧瞧!”

  鱼承恩喜得直措手,俩人好哥哥好弟弟的揽着脖子说话儿,他是包打听,“安平庄子那儿怎么样了?我这一天还洗好几遍的手呢,一天一碗药喝的我嘴里苦。”

  喜得财还真知道,“嗨,跟咱们内城没关系,不搭噶,都在外面人都不给进,只出不进,外面的啊,你是问那个账房里的扶桑吧,我可真佩服她,等她回来了,我得认识下。”

  “有换防的可说了,这天天夜里拉人出去嗯,里面得有多少个,也得死光了,山西那地界更吓人了。新上任的那一位从前是山东巡抚,梁大人去了先断路,把人都给拘起来了,然后给派药,外地的药材商都高价往山西那边运,里面的药都不够用的,梁大人下血本的砸钱买呢。”

  “还问山东、江南两道调粮运资,真是爱民如子,跟从前那个只管烧死全村的可不一个德行,这当官儿的,就得有人味儿才行。”

  俩人扯得七七八八,鱼承恩掐着点等宋旸谷放学呢,跟着他一起回院儿里,这日头可真暖,走着都有些冒汗了,“这病啊,人医生说了,怕热,天眼看暖和,各处也都管控的好,过些日子啊,就好了。”

  宋旸谷是一天比一天长个子,他吃饭也多,下课就饿,院儿里厨房掐着点摆饭,中午按例是三菜一汤,还有三品果子,三品点心,还有三例摆台!

  摆台就是只教人看的,面点做的花样儿,看的人赏心悦目的,只是不能吃。

  大太太是按着祁人的规矩,一板一眼做事儿的,极其讲究规矩体面,自打那次拜师礼的事儿,俩人就不过话儿,宋旸谷也不去请安去了。

  菜做的不算糊弄,只是不合胃口,都是例菜,那就多吃米,能有那么两大碗。

  鱼承恩看着心疼,“一少爷给了票,咱们夜里也去看,顺道等您下课了,出去吃吧。”

  他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餐馆子都订好了,这文明电影院都在南城呢,他们过去也得有些功夫。

  宋旸谷没说话,那就是没意见,鱼承恩下午教人套了车,俩人也出去松快松快去了,一般都是从后门出,路过围房的时候,宋旸谷顿了顿,看见小荣了,在那里搬东西呢。

  几时也轮不到他搬东西,大师傅在的时候用不着他卖力气,小荣见了他还是道谢,鱼承恩一边上马车一边嘀咕,“这太太啊,也冷情,荣师傅不在家里,下面几个小的跟着受气,一师傅那起子人到底不是亲徒弟不上心。”

  他说完没见宋旸谷接话,便不说了。

  一直等城南了,过了正阳门,宋旸谷突然开口,“出永定门去!”

  鱼承恩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听差了是不是?

  掀开帘子,“爷,哪里去?”

  “出永定门!”宋旸谷不耐烦。

  鱼承恩便不敢说话,这出永定门可不是看电影儿,那是看什么的,他绞尽脑汁的想,他这时候总得揣摩主子意思才行,不然怎么能当贴心人儿。

  怎么也想不透,等出永定门了,车夫问哪里去,这出来大城门,外面都是庄户人家了,车夫也打怵,怕他出事儿,只给承恩使眼色。

  鱼承恩硬着头皮,“哪个方向去?”

  宋旸谷看他跟扎刀子一样,哼一声,“丰台方向。”

  “我的爷,我说——”

  “再多嘴割了你舌头!”宋旸谷慢悠悠地说,他不听劝。

  鱼承恩就更警惕了,来回想,来回想,总不能去买花去吧。

  老远看着远处有路障,有守兵在那里,都戴着面罩呢,车夫不敢走,停下来也不敢打听前面,“怕不是安平庄,前面应该就是安平庄。”

  “哟,承恩小爷,前面路过不去了,三爷要是想去买花儿什么的,等过些日子的吧,您瞧,这路都给断开了。”

  鱼承恩擦擦汗,小心翼翼地商量宋旸谷,却看他自己从帘子里面往安平庄放向看,他脑子里面一闪,有时候听机灵的,“要不咱们远远看一眼,兴许能瞧见扶桑那小子呢。”

  说完果真不见宋旸谷骂,便知道说对了,自己兴冲冲抻着脖子看,还真看见了,扶桑推着个独轮车往里面运菜呢。

  一车的大白菜,她没下过力气,干不动,一车就少少的,不然车就翻了。

  刚装完一车,也就七八棵,抬眼一看,半天没认出来,等鱼承恩近了才认出来,“哎呦,您可别靠着我,这虽然是外围,可我是里面的人,送菜的都是放下来就走,您站远点儿。”

  说完往后面看,影影绰绰看见马车里面伸出个脑袋来,她还劝,“别出门了,这路都堵住了,也不先打听打听的,三少爷可好,家里可好?”

  “都好,都好,只是你不去上课,我看人家里面可热闹了,天天早上起来跟遛鸟的一样,一堆鸟儿叫,洋文咋听像是老鸹,听顺耳了也像是家雀叫了。”

  扶桑一下就笑了,真会形容,又有些遗憾,“我等回去了,也不知道还跟不跟的上,您跟三少爷讲一声,等我回去了,他也教我一下,给我补一下课。”

  “行嘞,府里也都惦记着你们呢,荣师傅可好?”

  扶桑不愿意他们久待,“都好,都会,你们快家里去,别在这里。”

  鱼承恩便回头,扶桑等进了大门,她推车很吃力,得歇口气,回头看马车还在那里,承恩站在车头上挥手呢。

  她也大声喊,想起来给小荣捎个口信儿,“三少爷,您路上慢点儿,近来别老出门!您跟小荣哥说,教他也别担心。”

  没得话儿,那帘子上的脑袋早就不见了,扶桑心想人家路过能停下来说句话就算大恩情了,府里好歹还记着他们。

  也怪高兴,扭过头推着小车就继续走。

  鱼承恩坐在前面,宋旸谷自己掀开帘子,往后看,看人影子越来越小,推德很吃力,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过真能蹦哒。

  活的好好儿的这不是!

  承恩想说什么,刚要扭头好像看见帘子有点飘起来,马上坐的板板正正的,心想这人脾气真别扭,到跟前了,你说连话都不应一个字儿,府里先前还问人死没死。

  这会儿倒是回头看一眼了,刚才人说话都不露面儿,他掐着点儿来的,电影到底只看了半场,看了个新奇。

  宋旸谷看的目不转睛,心里打圈儿,觉得自己去看看也没什么,他想去丰台买两盆花的,丰台的花好看。

  只是没买到而已,还是电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