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者:闻檀      更新:2022-03-15 19:10      字数:9112
  徐先生道:“本来我们为了世子爷的安全, 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就接近皇家的,无奈世子爷却被选入了金吾卫, 圣旨已下, 也无法抗旨不遵……不过二小姐也不必担心,我们在金吾卫是有人的, 可以照顾世子爷一二。”

  元瑾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

  徐先生其实是想说,他们也是有筹谋的,绝非简单的接近闻玉。本来现阶段他们要做的事,就是保障闻玉的安全, 不要轻举妄动。这也是最合理的,眼下皇帝执掌大权, 靖王手握重兵,而朱询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若是冒头, 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其次, 徐先生说他们在金吾卫有人,那也是在告诉元瑾, 他们的势力可能比她想的大一些。

  政治本来就是很复杂,说不清楚的事情。表面上花团锦簇, 一片祥和的朝堂, 内里肯定藏着很多秘密。徐先生也自然不会一一跟她这个小姑娘道来。

  虽然元瑾还想知道得更多,但徐先生未必会再告诉她。

  他们这种人应该是异常警觉的,她若是再多问, 他当着闻玉的面,虽然表面上会回答她的问题。但却可能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来混淆她的视听。

  毕竟在旁人眼中,她只是个小姑娘。这种机密大事,能告诉她一二已经是因闻玉的强逼了,更多的,绝不可能再说了。

  他这样的态度,元瑾反倒放心一些。若真的什么都对她说了,才是不可靠的。

  元瑾就道:“既然徐先生早有准备,我自然放心。想必徐先生也累了,今儿先回去歇息吧。”说罢叫了小厮进来,“送徐先生回房。”

  徐先生却看向闻玉,神□□言又止。

  见闻玉轻轻地对他点头,他才放心了一些,随着桐儿离开了。

  元瑾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俩之间的动作,问他:“他这是想让你对我有所保留?”

  而且闻玉居然还点头了?

  闻玉就笑,说:“姐姐放心,我对你肯定是知无不言的。”

  既然最在意的点元瑾已经知道了,并且她好像并没有对他有所疏远。其他的薛闻玉根本就不在乎,元瑾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自然不会对她有丝毫隐瞒。

  元瑾量他也不会瞒自己。

  她让桐儿去寻了围棋过来,已经许久没有同他一起下过棋了。

  元瑾摆了棋盘,将黑子递给闻玉:“以后,我每日吃了晚饭,便来教你下棋吧。”旁的事她不敢保证,但唯棋这事,她敢确定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她。毕竟她师承的是当年闻名天下的围棋圣手,前翰林院掌院学士。

  棋锻炼心智,陶冶情操。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周围肯定不简单,她更得注意时时看着他,免得他这里又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幺蛾子。

  薛闻玉何其聪明,怎猜不到姐姐这也是要加强对他的监管。自然,他是肯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

  两人一边下着棋,元瑾发现闻玉的棋艺竟然又有所精进。分明这一月来,她同他下棋的次数也不多。

  薛闻玉下着棋,先道:“姐姐问吧。”

  她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既然他已经说了,元瑾便不再客气。问他:“这些人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还有,他们可有告诉你,他们具体有什么打算?”

  闻玉说:“他们其实并未告诉我太多,徐先生只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也在等。”

  “等什么?”元瑾又问。

  闻玉想了想,告诉她:“政局的变数。”

  元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

  她看了看窗外。

  雨势仍绵绵不断。

  如今政局还能有什么变数?自然就只是靖王了。

  从闻玉世子封位一事上,能看出其实太子和靖王早已不和。而太子代表的是谁?还不就是那位紫禁城正主。靖王和皇帝之间恐怕是必有一争。

  徐先生他们,等待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时机。

  两方相斗必有一伤,而那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嘱咐闻玉:“你凡事小心为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闻玉略挑些眼,看姐姐神色郑重其事,就笑了笑说:“我知道。”他又接了一句,“姐姐放心,他们比我更怕我死。”

  他这时候的眼神,让元瑾想起了朱询。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沉着和从容。

  元瑾突然觉得,假以时日,这弟弟必然会成为人中龙凤。

  元瑾回到住处锁绿轩时,薛青山却还等着她。他还等着元瑾和他说闻玉身世之事。

  只是元瑾知道了之后,却觉得不宜告诉薛青山。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正如徐先生所说,其实普通人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徒增累赘。

  她只能告诉薛青山:“……他们也并未告诉我确切的,只知道闻玉生父显贵,只是家族已经不复存在,闻玉是不能再回去了。但是他们会留在闻玉身边保护他。”

  薛青山虽然是个懦弱之人,但他并不愚蠢,也不像崔氏那样好骗。

  他知道女儿的话中有疑点,但是女儿咬死不承认,他也问不出什么来。最后只是叹息说:“……总之,若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爹爹知道吗?你们二人毕竟都还小,遇到事情不要逞强。”

  元瑾一时还有些动容,薛青山平日沉默,但对孩子真是极好的。

  她笑着点头,亲自送了他出去。

  至于他会不会再去问闻玉那边,那就随他了。闻玉聪明,应付薛青山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闻玉进入金吾卫的第二天,正是定国公去京卫赴任的日子。

  今日定国公即将去京卫赴任,家中来了几个同僚好友为他践行,老夫人便也在花厅略摆了薄酒。请了同在鸣玉坊住的国子监祭酒宋家的夫人和小姐过来吃饭。眼下是叫他们去见客了。

  因着忙闻玉的事,元瑾便还没来得及去找陈慎。想着等过了今日宴会之后,再去找他。

  此时已至冬日,雪正是将落未落的时候,又干又冷。

  屋内虽然烧了暖和的地龙,但元瑾怕冷,还抱了个手炉暖手。

  闻玉挑帘进来时,脸色在外面冻得玉白。因为一进屋就是暖流,他还被冲得握拳低咳了几声。元瑾便试了试他的手,果然冻得像冰一样,就把自己的手炉给了他。

  闻玉本来是不要的:“姐姐用罢,我何至用这个!”

  元瑾却道:“你不懂,手暖脚暖,便是全身都暖和了。”一定放在他手上。

  闻玉还想拒绝的,但那手炉上却熏着姐姐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一闻到这味道,便没有拒绝握住了,果然从掌心一直暖到身上。

  元瑾还笑眯眯地道:“你们这些男子就是爱逞强,暖暖和和的比什么不好。”

  薛闻玉就笑道:“姐姐这说的,还有谁跟你逞强过不成?”

  元瑾听到他这么一说,才一时怔住。

  当年朱询习武的时候,也是大冬天的从不烧地龙和暖炉,只穿个薄棉衣,她劝他的时候,他说自己身子硬朗挺得住。结果冻三天得了风寒,头疼脑热半月才好。从此老老实实地烧地龙并且保重身体,跟她很感悟地说:“人啊,还是暖暖和和的好。”

  她那时候差点笑出眼泪。

  她笑容微收,道:“……便是你罢了。”又说起旁的话题,“你在金吾卫中可艰难?”

  闻玉道:“我暂未正式上任,而是跟着金吾卫的副指挥使学习,所以并不难,只是手底下的人的确并未把我当回事罢了,这也正常,慢慢来就是了。”

  这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他进入金吾卫,肯定不能服众。且看闻玉眼下微青,就知道其实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只是不愿意让她担忧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通传,说老夫人请他们一起去正堂。

  元瑾穿了个绸面缠枝纹的厚斗篷,和闻玉一起出门了。

  此事花厅外正是腊梅初绽。满树的花,一朵朵玉黄的腊梅缀满枝头,有些已然盛放,有些正是含苞待放。空气中隐然浮动着淡淡幽香,凛冽而清冷。

  薛元珍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剪花枝。

  她一向喜欢摘些花花草草的,以前在太原就是如此,非常的有闲情雅致。

  她旁边还站着个陌生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件粉紫色的杭绸面夹袄,湖蓝色马面裙,人生得娇俏水灵,身段也极好,应当就是宋家的小姐了。指着枝头笑着跟元珍说:“元珍姐姐你快看那支,那支好看!我们要那只吧!”

  元珍正要叫丫头去剪,却发现元瑾正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就笑着对元瑾招了招手说:“妹妹可算过来了,过来一起剪花枝吧!”

  宋家的小姐听到元珍的话,便回过头看。

  只见一个长得极美的少女,穿着件红色斗篷立在那里。她背后是个形貌昳丽,容貌极为出众的少年,玉刻般精致典雅的五官,却有一种冷然的气质。比那少女高了大半个头,穿了件玄色斗篷,越发显得高挑。

  这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竟然一下就红了脸。

  毕竟这少年风姿夺人,实在是迷人心神。

  “这位是宋家小姐吧?”元瑾先笑问。

  薛元珍才给两人介绍了那少女,果然正是宋家三小姐,紧接着她又向宋三小姐介绍了元瑾,“这是我二妹。”又介绍了闻玉,只不过因男女有别,便只说,“这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宋三小姐喊了元瑾一声姐姐,然后再看向薛闻玉,眼睛亮亮的,声音轻了许多,屈身道:“……世子爷安好。”

  闻玉对外人一向冷淡,所以只是对宋三小姐略微颔首,跟元瑾说:“……我便先去正堂了。”

  随后带着小厮走了。

  那宋三小姐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元瑾注意到了这位宋三小姐的异样,她又看了闻玉的背影一眼。

  不知不觉的,闻玉竟已长大了。小时候只觉得长得好看,如今却是俊美迷人,她已经很多次看到小姑娘对着闻玉脸红了。

  她们一行往花厅里去,宋三小姐回过神之后,却开始向薛元珍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我看姐姐今年不过十六,元瑾姐姐年纪也不大,不知世子爷今岁几何了?”

  薛元珍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他是我们的弟弟,今年虚岁十五呢。”

  宋三小姐听了便有些出神,原来跟她正是同龄,男孩这时候长得快,薛闻玉个子抽得高,她还以为有十六七了。

  元瑾觉得这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这位宋三小姐好像真的对闻玉动心思了。不然一个姑娘家,何至于这样打探起来。

  三人踏入堂内,却见里头老夫人,崔氏,和一个衣着富贵的陌生妇人正相谈甚欢。

  老夫人一看到三位姑娘进来,笑着对她们招了招手。

  “阿瑾可算是来了,快过来见过宋夫人。”

  这位原来就是宋夫人。

  元瑾便走过去,给宋夫人屈身行了礼。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了过去,对宋夫人说道:“我这孙女,才貌俱佳,聪明伶俐。今年可是虚岁十五了。我本是还想多留在身边几年,陪我说说话的。你看可好?”

  宋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却并没有所动,只是笑着说:“二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就是不知可会女红灶头,管家算账,还有,可曾读过什么书?”

  崔氏也在旁坐着,听到宋夫人的话之后,不停地给元瑾使眼色,肯定是想让她说什么都会。

  虽然实际上,元瑾的女红灶头很让人一言难尽。

  元瑾却听着这形式似乎有点不对,就笑道:“我女红灶头一般,管家算账不好说。书本略懂。”其实元瑾的算术非常厉害,并且她博览群书,学识也不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庶房小娘子,没怎么进过学堂,自然不能说太多。

  宋夫人听了笑容就有些勉强,毕竟很少听到姑娘评价自己这么坦诚的。

  崔氏在旁听了,很是痛心疾首。

  女儿怎么就不按着她的指示来做呢!

  她暗暗瞪了女儿一眼,同宋夫人笑道:“她是谦虚罢了,其实都还行的!”

  元瑾听了嘴角微动,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见宋夫人的神色,就知道了几分她的意思。也只能笑笑,先叫开席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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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入了席,元瑾才低声问崔氏:“你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崔氏才告诉她,原来是这宋夫人的嫡次子正当龄,她欲给她儿子寻个好婚配。老夫人听了自然精神一振,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元瑾也到了将要出嫁的年纪了,故这次才请了宋夫人上门,同她说了元瑾。想将元瑾许配给这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四品,但其掌大学之法和科举考试,实权极大,且在读书人之中声望颇高,日后很可能擢升六部侍郎,他们家的嫡次子据说敏而好学,颇有才华,自然是一门好亲事。

  就方才来看,这门亲事是肯定不会成的。像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比别的家族更在意姑娘正统的出身和女德。元瑾虽然如今是定国公府小姐,毕竟只是收养,本身只是太原小门户所出,身份不够高。

  宋夫人方才的表现,明显的就是没有瞧上她。

  自然,元瑾也并未想这时候,跟什么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成亲。

  崔氏却有些惋惜:“你方才说都精通,日后再突击练习不就得了吗。这样一门好亲事……”

  元瑾淡淡道:“我还没及笄,您何必着急这个。”

  崔氏听了却不同意她的观点:“你以为你还小么!人家一般十四、五岁就定亲了,拖到十七再不定亲的,就会被旁人指指点点,说你有问题了。”崔氏又想了想,脑子一活,“或者,薛元珍那桩魏永侯爷的婚事,你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元瑾看了她一眼,警告道:“绝对不行,您可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

  崔氏成天究竟在想什么!

  崔氏却觉得可惜:“魏永侯爷可又比这国子监祭酒更富贵,那可是侯夫人的位子……”

  元瑾就吃着菜不理崔氏了。

  崔氏向来便是对这种事火急火燎的,生怕她嫁不出去了一般。方才人家老夫人看宋夫人的神态,都知道宋夫人已经无意。便提都不提了,她却还在说个不停。

  这种事情不成就点到为止,也绝不会说明,免得伤了姑娘家的脸面。大家能心领神会就行。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让人有些心烦。

  元瑾现在还并不想嫁人。只是她的确快要及笄了,女孩儿过了十六,最多十七,再不定亲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所以她仍然是需要定亲的。

  不过即便是定亲,元瑾也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并不想嫁侯爷或者书香门第嫡子,只想嫁个普通人。并非元瑾不喜欢富贵权势,而是上辈子受够了身边之人的尔虞我诈,只希望能简单的同一个普通人白头偕老,岁月静好,而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元瑾想到这里,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陈先生的身影。端然而坐,宁静平和。摊开手,任她将玉佩拿走的样子。他的神情有些纵容,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可能,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她摇了摇头,暂时把这种想法赶出思绪。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他!

  吃了午膳,元珍却带着宋三小姐走过来,邀请元瑾一起出去玩。

  元珍笑着说:“……咱们正堂外有个泉眼,冬天都冒着泉水。宋三小姐想过去看看,妹妹同我们一起去吧。”

  宋三小姐的眼睛亮亮的:“元瑾姐姐一起去吧!”

  元瑾方才已经知道了,这位宋三小姐名唤宋思玉。这名字倒是巧了,和闻玉极有缘。

  正堂是男眷们吃饭的地方。

  想想刚才宋思玉的表现,不难猜出她的真正心思,恐怕是想去看看闻玉的。

  盛情难却,元瑾便也答应了。看到宋三小姐似乎立刻就要往外走,元瑾就笑着道:“这样寒冬,去水边可是极冷的。三小姐抱了手炉,披了斗篷,咱们再去吧。”

  宋思玉方才一心想着去正堂,根本没注意到。经元瑾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竟连手炉都没有抱,甚至披风都没披。才跑回去抱了手炉。红着脸对元瑾说:“多谢姐姐了。”

  因方才的事,一路上,宋思玉就很热情地和元瑾交谈:“……姐姐是世子爷的亲姐姐?”

  元瑾点头,宋思玉就眨了眨眼睛,对她更亲热了:“我方才听说,姐姐似乎要和我家二哥说亲?说来我家二哥只比姐姐大两岁,倒是十分合适。姐姐花容月貌,二哥见了一定喜欢!不如改日我叫他过来……”

  宋思玉想的是,元瑾若是和她哥哥成了姻亲,来往不就是更密切了么。她自然也能多见见那个美少年了。

  宋思玉的婆子听她这么说,有些着急,立刻低声提醒她:“小姐,这婚配的话可不能乱说!”

  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因此极其宠爱,所以宋思玉的性子才活泼开朗。

  但方才便能看出,夫人都已经对这门亲事无意了,三小姐怎能说这样的话!惹得人家定国公府二小姐误会了怎么办。

  元瑾听了就笑笑,宋思玉这小姑娘便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往,这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她不过是听闻元瑾是闻玉的姐姐,所以想亲近元瑾些,便是亲哥哥都能拿来用用。

  不过人家宋夫人并没有看上她。宋思玉恐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众人走了约半刻钟,前面便到了正堂的泉眼外,外面有几株高大的苍柏掩映着,还布置了假山鱼池,石桌石凳,这里果然极冷。连薛元珍都紧了紧斗篷。

  只是这泉眼所在的地方,其实离正堂还有些远的。

  “妹妹快过来看吧!”薛元珍道,“泉眼里还养了一些锦鲤,我叫丫头去拿些鱼食来,你喂着玩。”

  薛元珍自然要对宋思玉好,她哥哥可是要考科举的。而宋思玉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祭酒,这简直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要好生利用。

  只是宋思玉心思根本不在泉眼和鱼上面,所以随意地扫了一眼那鱼塘,就笑着跟薛元珍说:“这里倒是的确冷,我看前面那腊梅也开得好,不如我们还是去看花吧。”

  那株腊梅正种在正堂外。

  薛元珍犹豫了片刻,就满口答应了。

  元瑾则有些走累了,便让她们二人去,她在这里等着,喂喂鱼玩好了,花又有什么好看的。

  一会儿丫头拿了鱼食过来,元瑾就掰碎了洒在水池里,看到一条条的红色锦鲤聚过来,争相抢食。

  元瑾喜欢养动物,她之前在慈宁宫,养了一条京巴狗,一对珍珠鸟,一只小凤头鹦鹉,和一池子的鱼。个个都被她养得体肥圆滚,油光水滑。

  她正洒下一把鱼食,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喂鱼?”

  元瑾突然回头,便看到裴子清站在身后,正看着她。

  今天定国公就要去京卫上任了,他是定国公的好友,自然是来给定国公践行的。

  只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裴大人怎么没在里头喝酒,反倒到这里来了?”元瑾回过头,又撒了一把鱼食进池子里。

  “里头烧的地龙闷热,我出来略透气罢了。”裴子清也走过来坐下看她喂鱼。

  她喂鱼很细致,掐一点鱼食,仔细地揉碎了,再均匀地洒在水面上。这样的动作又似曾相识。

  裴子清有些出神。

  太液池里养着很多锦鲤,丹阳时常身子靠着栏杆喂鱼,身上遍地金的裙子散落在长凳上,她一边和他交谈。一边雪白的手腕伸出去,那时候手肘上镂雕西番莲的金镯子滑落下来,映照着水面余晖,和她白皙中略带冷淡的面容。宛如一幅嵌刻在金碧辉煌宫中,浓墨重彩的美人画。

  她喂鱼很细致,仿佛生怕噎着了它们,细细地揉碎了再撒下去。

  他因此眼睛微眯,道:“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元瑾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回过头看他。

  却见他沉默地盯着水面很久,不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小块的鱼食,揉来揉去。

  这货怎么了,喝多了?

  元瑾问:“裴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说说罢了。”裴子清也将手里的鱼食撒在池子里,继续问她,“你在这里喂鱼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果然是喝多了……神志不清。

  元瑾就说:“我在这里喂鱼,自然是怡然自得了,哪里烦闷?”

  裴子清正想继续说,却听到外面传来丫头的交谈声。

  “夫人让我们来找小姐回去,却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那声音又一顿,接着说:“姐姐可看到方才那崔氏了?可当真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咱们夫人就算真的看上了二小姐,也会因她算了。”因这泉眼周围苍柏掩映,若不是熟悉的人,是不知道里头还有个泉眼的。所以那两个丫头并不知道这里有人。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起刚才席间的事来。

  她说了这话后,另一个声音有些不屑说:“那二小姐长得虽美,原出生却太差。咱们二少爷出身世家,满腹经纶,她怎么配得上咱们二少爷!”

  两个丫头说了这几句后,见这里没人,就去前面寻找她们家小姐了。

  不难听出,这两个是宋家的丫头。

  而且,还是说宋夫人没看上她的事。

  元瑾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她虽然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并不在乎,但是在裴子清面前被听到,还是实在丢人。

  裴子清却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如书卷展开,有种格外舒服的感觉。驱散了他周身的阴郁。

  “这就是你不高兴的原因罢?”他问她。“她们看不起你?”

  元瑾却抿了嘴唇,不想说话。

  “说的是哪家公子?”裴子清又笑,“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说出去的。”

  元瑾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着声音道:“裴大人虽然有闲心,这样女儿家的事也要过问,但是出于我的名声,便不能告知您一二了。我却是还有事,不能奉陪了。”她一刻也不想留下去,说罢屈了身就走人。

  裴子清笑着看她。

  小姑娘各种和丹阳像,性格甚至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都是这般娇气。

  他看着便觉得舒服,仿佛丹阳就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喜欢。

  元瑾房中的丫头紫苏却留了一下,怕二小姐就这般走了,裴大人会不高兴,屈身向他解释道:“裴大人莫怪我们小姐,今日宋家夫人只是过来做客,亦不是真的谈婚论嫁,那两个丫头说的也非真的。只是我们小姐听了难免生气,没有别的意思。”

  裴子清道:“我亦不怪她。”

  紫苏含笑:“如此奴婢便退下了。”随后才退下了。

  裴子清却看着元瑾远去的背影怔了怔。

  他不是没见过小姑娘对旁人的样子,一向是温和有礼,唯独对他总是一副凶巴巴,又不想理会他的样子。但他却偏偏总是一见着她就心情舒畅,和当年跟丹阳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谓宋家夫人,应当指的就是住在鸣玉坊的国子监祭酒宋家吧。那宋二公子虽然也不错,但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小姑娘这般空灵脱俗,性子又有趣,配这二公子却是浪费了,配他还差不多。

  裴子清把玩着桌上留下来的,一个用来装鱼食的豆青釉小碗。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配他,怎的突然想到这个。

  不过要是……他娶了她呢?

  这个想法刚一浮上心头,裴子清的心就猛地跳动起来。

  他娶她……这怎的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他因为在丹阳身边,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成亲。拖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六了。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想嫁给他的人自然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母亲催促他,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但他一直没有兴趣。

  但是薛四娘子这般像她,或许是上天见他失去了丹阳,所以才让一个和丹阳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并且和丹阳不一样的是,她现在很弱小,需要他的保护。

  好像是,丹阳出事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保护她。但是现在,他可以弥补在她身上。

  而他的确也需要成家立业了,娶她多好。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比什么宋家二少爷强数倍。能给她一辈子的锦绣荣华,让她不必受任何风雨的惊扰。还能够扬眉吐气,高嫁一回。

  裴子清越想此事,心中便越发的肯定。

  他当真是想要娶她的。

  他手指微动,既然想做,那就应该赶紧做了!

  应该先回去同母亲商量,看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提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