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闻檀      更新:2022-03-15 19:07      字数:4804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变冷了,京城里开始下起绵密的秋雨。

  薛元瑾在茶会上受了凉,回来就开始头痛。

  她因为头痛就不出门了,时常坐在靠窗的贵妃椅上,看着院子里落叶秋景。

  她的院子是魏永侯府最精致宽敞的主院,即便天气萧冷,也是一派雅致幽静。

  大丫头秋实正在给她太阳穴上涂清凉膏。

  “夫人怎么不种些花在院子里。”秋实柔声说,“奴婢看外头的雪菊开得正好,何不移栽一些进来。”

  元瑾的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来,说道:“外头的雪菊是侯爷生前亲手所植,长得好好的,何必挪进我这院子里,不怕委屈了它们吗。”

  秋实听到这里一愣,道:“夫人说笑,花草怎么会委屈。”

  元瑾却笑了笑,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秋实听夫人说到这里,才突然地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看着夫人白皙而柔和的面容,她心里一涩。

  因为侯爷,也就是夫人的丈夫顾询,对她这个嫡妻极为冷淡。就连洞房之夜都没碰她一个手指头。之后为了避她,还立刻远去了边疆守城门。

  她没有再说话,动作却更轻了。

  元瑾知道秋实怕自己在意顾询以前的事。

  其实她并不在意了,一开始也许生气委屈过,但后来她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又为什么要喜欢他呢?既然他非要避开她,那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这么多年了,从不主动在他面前出现。

  元瑾是真心实意的为顾询考虑,他大概,挺不愿意自己种的花,被挪到她的院子里来吧。

  毕竟顾询当初娶她,不过是因为两人的婚约早就定下了,家里人逼他娶,他不娶都不行。明明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却不能娶,他怎么会不愤怒呢。所以元瑾进门之后,他一个手指头都不碰她的,还非得远远地避开她。

  而她又有什么过错呢?

  她嫁过来之前,难道没有期待过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没期待过他待她好么?

  但是在盖头挑开,看到他那张极为冷淡的脸时,这一切就落空了。

  她为他纳最喜欢的女子进门为妾,贤德淑良,谁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日后生活里的茫然和痛苦,谁都不知道。

  元瑾现在想到这里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顾询已经死了,战死沙场,也算是为国尽忠。现在的顾家是她主中馈,是她说了算,没有一个侯爷在上面压着,她过得更加自在。

  元瑾又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有丫头快步走进来,给她请了安。

  元瑾才睁开了眼,示意丫头说话。

  那丫头道:“是徐姨娘那边传话来,说是徐姨娘闹得厉害,您要不要去看看?”

  徐姨娘的院子荒凉败落,以往人来人往的繁华风光,只剩门口一株掉叶的枣树。

  薛元瑾被丫头搀扶着,走到了昔日旧敌徐婉云的门前。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丫头们劝阻的声音。

  出来迎接她的丫头忙屈身。

  “这是怎么了?”元瑾淡淡地问。

  “姨娘非要见二少爷,胡言乱语说了好多话,奴婢们拦着不让姨娘出去,她就砸了好些东西……”丫头说完,薛元瑾背后就有两个婆子冲了进去。

  元瑾径直朝屋里面走。

  屋里瓷器玉器碎片砸了一地,两个婆子死死压着徐姨娘的手臂。她虽然被按着,却仍然一副发疯的样子,清丽的脸憔悴而狰狞。

  薛元瑾的丫头端来了绣凳给她坐下。

  看到昔年的美人这个模样,元瑾道:“这是怎么了,我都没怎么着你,你究竟在闹什么。”

  “你这个毒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害死了侯爷,还不让我见我的琛哥儿。如果侯爷还在,你们谁敢这么对我!”徐婉云双眼涨红看着她,那目光,似乎立刻就要冲上来啃她的肉了。

  元瑾笑了笑:“你可真是糊涂了。顾询是为国捐躯,与我何干?”

  “你放了我!我要去找琛哥儿,我要去找老侯爷!”

  徐婉云挣脱不了婆子,竟张嘴就去婆子的手。那婆子下意识地一缩,她就突然挣脱扑到薛元瑾的面前,咬住了元瑾的手。

  两个婆子一惊,立刻冲上来拉开她。但薛元瑾的手却见了血。

  元瑾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脸色冰冷地擦手。

  秋实立刻走上前,抬手狠狠打了徐婉云好几个巴掌,徐婉云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她头发散乱,掌掴的红痕交错,看起来狼狈极了。

  秋实冷道:“不过是一个贱妾,仗着自己得过几天宠,还敢咬我们夫人了!不打你你不知道老实!”

  徐姨娘从来养尊处优,怎么受过这个屈辱,她想把面前的丫头嘴撕烂,但却被婆子压得动都动不了。她怒喊:“薛元瑾,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元瑾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徐婉云面前,她说:“徐婉云,我嫁进来之前,你与顾询就两情相悦。我进门之后,顾询纳你为妾,我何曾说过一句话?你仗着顾询的宠爱,以前不将我放在眼里,又对顾询身边别的女人做了些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你心里比我清楚。究竟是谁恶毒,恐怕不用我说。”

  徐婉云却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吗!你跟顾珩之间,你敢说是清清白白!你还装得一副贤德淑良的样子,把侯爷哄得团团转,我看着都恶心!”

  顾珩是顾询的庶长子,当初流落在外,被元瑾找回来,就记在了她的名下做养子,后来封了世子。

  薛元瑾觉得徐婉云真是疯了,这种没由头的话也乱说。她淡淡说:“大少爷是顾家的长子,未来的魏永侯爷,文才武略皆不凡。将来必然也是家中的中流砥柱。徐姨娘这般恶语中伤,实在是真的糊涂了。”

  她实在是对这个女人不耐烦了,对秋实招了招手。

  秋实很快会意,随后出去,拿了一壶酒进来。

  “请姨娘把这酒喝下去吧。”秋实说。

  徐姨娘冷冷地看着薛元瑾:“你……你敢杀我?我是琛哥儿的生母,我……唔!”她的嘴巴很快就被婆子掰开,秋实举着酒就灌进了她的嘴里。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喉咙蔓延开,徐姨娘一边挣扎一边呜咽。

  “姨娘误会,我怎么会杀你呢。”元瑾淡淡地说,“只是你这胡乱说话的习惯,应该改一改了。”她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自己的丫头给妾室灌酒。

  这药酒一喝下去,徐姨娘的喉咙从此便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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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侯爷待你一片真诚,你却这么……”徐姨娘还想说,但喉咙却火烧火燎,说不出来了,她死死地盯着薛元瑾。

  这个女人,才是最狠毒的。她不毒,最后怎么会所有人都没有斗过她?

  别人却还会觉得她贤良淑德,大度识体。

  元瑾侧头想了想,笑着说:“他待我一片真诚?”

  那她还真是消受不起啊。

  她站了起来,又说:“对了,不是我不让顾琛来看你。而是他自己说忙于读书,没时间来看你。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吩咐下人好好看着徐姨娘,才离开了她的院子。

  元瑾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看着自己屋子里的锦绣堆砌,珠玉翡翠遍布。

  顾询临死时,安排自己的副将回京。只有一句话,侯府日后就听夫人的。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薛元瑾面无表情地想着。

  毕竟他在世的时候,实在是从没让她过什么好日子。

  不过多久,她的养子顾珩过来给她请安了。

  俊挺的青年阔步从外面走进来,在她面前跪下喊了声“母亲”。

  元瑾伸手一扶他:“怎么每次都跪。”

  顾珩越长大越像顾询,不过比之他父亲的俊雅,他更像个武将,五官英俊,丰神俊朗,而且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是个青年男子了。

  她记得刚把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时候,十二岁的他像个小豆丁一般,又瘦弱又胆怯,没想到十年过去,竟然长得这么高。

  这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而且想到徐姨娘的话,就觉得更陌生了。

  “见您当然是要跪的。”顾珩却笑了笑,又问,“您今天去了徐姨娘那里?那徐姨娘当初这般害您,您又何必留着她。”

  元瑾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她这养子看似好说话,其实心机深得不得了,肯定在她身边放了好几个探子的。

  她知道必然有探子的存在,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这养子究竟要监视她干什么。她只是道:“毕竟是顾琛的生母,不能随意杀了。”

  顾珩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在她旁边坐下来喝茶,跟她说:“靖王回京了。”

  他说到靖王二字时,元瑾心中一紧。

  靖王此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但性格冷酷,又因为手握西北重兵,就连皇上都不敢跟他说一句重话。当初顾询在京城的时候,就曾经数次向皇上进谏靖王,说靖王进宫佩刀,有大不敬之心。结果顾询去了靖王所在封地的西北,就悄无声息地战死沙场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靖王杀了顾询,包括元瑾。

  但也只是这么觉得而已。魏永侯府虽然是世家,但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亲王面前,不过是个蚂蚁。反正薛元瑾是没有任何与靖王作对的想法的。

  顾珩又接着说:“皇宫直道上,上从正二品下至正五品的官员,皇亲国戚,都跪在道路两侧迎接他。”

  这岂不是在耍皇帝的威风!

  元瑾就说:“当年侯爷在时,曾经进谏过他大不敬之罪,侯爷的死说不定与他有干系,你在他面前更要小心。”

  顾珩就笑着点头,目光在烛火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我同你说这些,你要记住。”元瑾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再次叮嘱,“你父亲怎么死已经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惹他。靖王在西北时打了胜仗,曾屠敌军数万……这样的人物我们可惹不起。”

  “我知道。”顾珩柔声说,“你好生歇息,我明早再来向您请安。”

  “对了,还有一件事。”元瑾又叫住他,“那个新招进来的管事,被你调去田庄上了?

  顾珩听到这里,就低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不堪大用,在您身边伺候不合适,就先调去管田庄了。”

  说罢才站起身,真的告辞了。

  “世子爷最近行踪神秘,却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宋嬷嬷给元瑾擦了香膏,看到她眉宇之间有一丝凝重,不由得问,“夫人,怎么了?”

  元瑾轻轻地出了口气:“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宋嬷嬷见无事,就没有再多问。“那奴婢伺候您歇息了?”

  外面的帷帐落了下来,丫头吹灭了蜡烛。

  元瑾靠着锦被,闭上了眼睛。

  她梦到了顾询刚纳妾的那一天。

  她迎了徐婉云入门,所有人都同情怜悯地看着她。

  嫁过来还没有一个月,丈夫便要纳妾。连个出来为她说理的人都没有,她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和亲哥哥早就战死沙场。京城只有两位叔伯,又怎么会因为她对魏永侯府置喙。只有尚在人世的顾老太太怜惜她,将她叫到跟前说:“那徐婉云即便是进门了,也永远只是一个妾,以后要给你奉茶行礼,永远在你之下,你不用怕她。”

  当时她其实无依无靠,想握住老太太的手,对她说一句感谢的话。

  但她一回头,却看到了顾询冷淡而嫌恶的目光,盯着她抓着顾老太太的手。

  怎么,觉得她碰脏了他祖母的手吗?

  爱他?怎么会爱他呢?

  她当时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种,想把面前这个人大卸八块的怒气,想从此不跟他说半句话。但她忍住了,这些做法并没有用,只是孩子气而已。

  反正她也不爱他,就这样吧,他爱喜欢谁喜欢谁。

  但这次在梦里,顾询却突然向她走过来,扼住了她的脖颈问:“我对你不薄,为什么害死我?”

  她什么时候害死他了?

  他越来越用力,元瑾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她断续地说:“……不薄?冷遇、纳妾、厌恶,这叫不薄?”她又说,“去找徐婉云陪你!不要来缠着我!”薛元瑾想挣脱他的手,那手却如铁钳一般坚硬,她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她才感觉有人隔着被掐着她的脖颈,捂着她嘴的手越发用力。呼吸越发困难,她的手脚都一齐挣扎了起来。但是外面仍然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动静。

  她唔唔地想叫,这帮蠢货,她都要被人掐死了,竟然还没有人发现!

  但掐着她的人仍然纹丝不动,她呼吸不过来,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来,渐渐力气小了下来。

  意识就慢慢陷入混沌之中。

  她平时没有树敌。以前树的敌大部分也都非死即残了,谁还能杀她。

  究竟是谁想杀她?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