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 马路两旁的楼房陷入暗沉, 偶有几格孤灯凉着。

  林笙从窗外收回视线，旁边是代驾，他垂头点出手机微信。手指上滑一会儿, 找到了那个动漫女孩头像点开。

  上一条消息是一星期前的了。

  她今晚没发消息给他。

  林笙随便瞄一眼，就把手机收进大衣口袋。

  轻微的引擎声, 靠近林家的小院。

  代驾把车停好后骑着电动自行车离开, 林笙推开冰冷的铁门进去。

  院子昏暗的一盏路灯，小黑从狗屋里出来, 冲他摇着尾巴。

  “也只有你还惦记我。”

  林笙露出点笑, 蹲下身揉了揉大狼狗的耳朵, “乖。”

  夜晚，屋子到处空得厉害。林笙走上楼梯, 整个空间都是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上到二楼, 他一边扯白衬衣的领口，一边往卧室走。

  他刚握到门把手，背后突兀传来的开门声让他手里动作一停。

  寂静里，有拖鞋轻微摩擦地面, 似乎是走了两步。

  “林哥哥？”

  一道细柔的声音。

  林笙的眼睛一醒, 有疑惑和不确信。转过身。

  隔着走廊淡杏色的灯光, 那头的房间，清秀的女孩夹在门缝里。

  她在对上他的眼睛时, 目光略微闪躲，抿了个笑：“你回来啦。”

  林笙意外, 站在那，或许是酒意让思想微醺，一瞬间竟有些不认识徐写意。

  她穿着舒适的睡衣，长发垂肩。其实仔细看，并不算很矮，只是他太高，才看她像小学生。

  徐写意被莫名地看得紧张，咬咬唇，“你醉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泡杯蜂蜜醒一醒酒。”——

  前方的红绿灯刚好跳红，清晨急切赶时间的人群迫不及待在斑马线上穿梭。林笙停下车，转头。

  “昨晚怎么还不睡？”

  被问的人正打量他，及时移开眼睛，徐写意刚还在想林笙昨天为什么不开心。“睡了，但没睡着。”

  “为什么睡不着。”

  他圆黑的眼珠看得人发慌，徐写意垂下头嗫嚅，“林哥哥，你别这么…看着我。”

  红灯在倒计时。

  林笙眼睫半垂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其实心里跟明镜一样。

  昨晚徐写意是放心不下，肯定是没睡。

  偶尔，他真难以把她当做十几岁的少女。

  早熟，温暖，仿佛连他也可以…短暂地被她照顾。

  想到这，林笙偏头朝车窗外笑了下。

  对自己这种想法，有点无语——

  晚自习预备铃打响，走读生零星地站起来收拾东西离开。

  徐写意也放下笔，抬脸刚好碰见许沐舟从旁边走过，她小声喊住他：“等一下。”

  许沐舟回头。

  “谢谢你的书。”徐写意双手把数学书递过去。

  早上她和杨冰冰都忘了带课本，许沐舟恰好有多的。他有一本是上一届高三用过的，但他把自己用的借给了她。

  封皮上的许沐舟三个字，写得工整有力，很漂亮。

  内页的笔记也是。

  很少有男生把笔记写得这么干净整洁。

  “不用这么客气，小事而已。”许沐舟从她手里拿了书，狭长的内双不笑时有点冷酷，笑起来却很亲切。

  徐写意从他眼睛移开：“反正谢谢你。”说完就坐回座位，默默收拾书包。

  许沐舟拿着书的手随意垂在腿侧，他没有立刻离开，“打算回家了？”

  “还要再过十来分钟才走。”

  “那一起吧，我也差不多。”

  “啊？”

  骤然的紧张，让徐写意大脑有些失去逻辑，一时不知如何拒绝就脱口道，“不、不用。我自己走。”

  惹得许沐舟愣了下，随后忍不住笑出来：“我不背你。”

  徐写意一下就窘了。

  唉。

  她这都在说什么啊~

  许沐舟走开后，徐写意垂头懊恼着，打算再做几道英语选择题再走。

  浑然不觉，有一道视线透过教室前门在看她。

  5班的教室在最边上，林笙背靠着走廊边的墙。

  本来今晚有个约，所以早上才让徐写意晚点去停车场。

  但后来想着，谈事可能要耽误很久，还是让对方改日。所以他已经到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在走廊等着。

  刚才，下课后不大不小的喧闹，恰好掩盖住少年少女的谈话声。

  林笙转身背对走廊。

  虽然听不见，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徐写意喜欢那个男孩子。

  ——她对他的害羞、腼腆，跟对自己的，是一样的。

  手放进裤兜里，林笙扬着下巴俯视楼下。

  打了下课铃后，底下的校园里学生三三两两嬉笑着，生机勃勃。单纯，充满希望与未知，在等待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更远处。

  有在树冠里若隐若现的，教学楼和伟人雕像。

  升旗台的竿子上，隐约可见红旗在有一下没一下的飘动。

  他看得蹙眉。

  这些才是，该属于她的生活。

  和他的世界如此不同。

  也，不应该相同。

  林笙愈想，愈觉得似乎近来脑子不太清楚。自从那次韩国出差回来，生了那一场重感冒之后，他似乎有点中邪。

  点了根烟，他陷入沉思。

  教室里，徐写意收拾好书包，打算拉杨冰冰一起，免得一会儿和许沐舟一起走会尴尬。

  然而杨冰冰显然比她人精得多：“你是不是暗恋许沐舟啊？这么害羞。”

  被问话的人，显然紧张。“没…没有啊。”

  “跟我你还隐瞒啊。我虽然平时八卦，但这种不会乱说的。”杨冰冰她用纸巾擦掉苹果上的水滴，咬一口，“看你脸红得像我手里的苹果，还不承认。”

  看她一眼，徐写意不好意思开口，纠结了一会儿，细微地点头。

  杨冰冰一副果然的样子，然后小声凑她耳边说：“你要勇敢一点啊徐徐，许沐舟这种优质男生，喜欢的女孩很多的，所以你今晚就别拉我当灯泡了。”

  杨冰冰一溜烟跑了，她那几句话弄得徐写意更加心神不宁。

  没几分钟，许沐舟收拾好书包、抱着篮球到旁边座位等她。

  他就大大方方坐在隔着过道的空位，手臂随意放在桌沿，也不怕别人知道是在等她。弄得徐写意着急，赶紧收拾好，简直承受不了别人暧昧的打量。

  “我好了。”她站起来。

  “那走吧。”许沐舟也站起来，一下子高出她许多。

  徐写意抬头，正碰上他俯视她的眼神，她心跳一下赶紧低头。然后跟在少年身后，一起从后门走出教室。

  并没注意到，前门那头的走廊，林笙正背对着在那里等。

  “你家住在哪儿呢？”许

  沐舟问。

  多相处一会儿，徐写意不再那么紧张，放松下来，“我爸妈不在新都了，我暂时住在干妈家。”

  “干妈？”许沐舟微微意外，“那每天来接你的那个是……”

  “干妈家的哥哥。”

  “哦，是你哥哥啊。”许沐舟还记得那个青年，隔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场。大概是，同为雄性动物的敏锐直觉吧。

  “你哥哥似乎很优秀。”

  “嗯！他非常优秀，读书的时候一直是第一名。”

  徐写意笑一下，心里又想：但林笙也不是年级里那种书呆子，他偶尔冷漠一身刺，倒是更像那些不良学生。是个，很特别的人。

  她垂下眼眸：“他一直很出众，喜欢他的女孩很多，我从小就帮他递情书。”

  “在泽安？”

  “嗯。”

  他们一边走，又一边说起一些初中的事。初中部不大，总有一些共同认识的朋友。

  校园的主干道学生很多，时而看见一对一对走在一起。有大胆点的，趁着人多拉着手。

  许沐舟和她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

  看得出他不是个唐突的男生，也没有他不笑时丹凤眼的那种冷酷。

  徐写意心里略微亲切。

  刚开始接触许沐舟的那种紧张，现在倒是慢慢平静不少，可以有时候也可以冷静下来审视他。

  他们选择了路过停车场的那条，快到停车场入口的时候，许沐舟停下来：“我住在岚山。不知道离你干妈家远不远，如果哪天你家里人没来接，我或许可以送你。”

  “岚山？”

  徐写意愣了下，“西郊的岚山吗？”

  “嗯。”

  “…我，也住在那。”

  显然，许沐舟也很吃惊。弄了半天，他们住在一个小区。

  “那…还真是巧。”篮球掉地上，许沐舟熟练地一勾手，拿在手里说，“你快去吧，你哥哥应该在等你了。明天见。”

  “再见。”

  徐写意小跑着走进停车场，背后，许沐舟看着她缓缓露出微笑。

  他心情很好，又拍了两下篮球，随着大群学生一起出校门。

  距离校门越远，学生渐渐分散。

  许沐舟在一辆马路边打着双闪的私家车前停下，把篮球随意从车窗透进后排，拉开副驾驶上去。

  “今天怎么这么慢啊沐舟。”

  “看了会儿书。”

  石昆嘿嘿笑两声： “你成绩好还这么认真。”

  许沐舟取下书包，丢在后排。

  开车的是他们家一远房表哥，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学历也不行，找不到好工作，干脆来他们家当司机。

  许沐舟回头，“不认真，成绩不会好啊。”

  因为比平时走得晚一点，徐写意到停车场时车辆不算多了。很快就找到林笙的黑色保时捷。

  她一喜，小跑过去，却发现车灯熄灭、窗门紧闭。

  她用手罩在眉毛上，贴近玻璃往里看。

  没有人。

  徐写意靠着车边等，车辆挨着场边，光秃的树下有长椅。她有点站累，就在长椅坐下，书包抱在怀里，左右观望。

  拉开衣袖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徐写意看看手表。

  “林哥哥……去哪了。”

  她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但想到林笙或许在忙事情，还是不打扰了。

  她把手机收好，就在这里等。

  不远处的路灯下，林笙靠在那里，已经站了几分钟。

  刚才教学楼的走廊，他回头来，见教室徐写意不在，就下来了。

  他个子高，很容易就看见，少年和少女一起走的背影。

  其实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他才27，没有结婚没有成家，真的没有徐写意想象的那么成熟睿智。

  也会有…脑子不清楚、犯傻的时候。

  林笙靠着路灯抽烟。

  爱抽烟的男人如果不爱整洁，很容易有难闻气味，但幸好林笙爱清洁，身上没什么味道。只有偶尔刚抽过烟后，很浅的烟草味。

  他也会用除味的东西，把手上和衣服上的味道除掉。学医出身，搞这些很容易。

  徐写意等得有点打瞌睡，寒风一扫，又一个激灵、抱着书包坐正。然后看见，面前的地上有个影子，一双通黑的男生板鞋。

  “啊。”

  她惊吓低呼，然后才看见，是林笙。

  他穿着休闲，黑色夹克和简单的长裤，像个大男孩。只是眼神略微深沉，情绪隐藏。

  “林哥哥！”徐写意欣喜地站起来。

  “嗯。”

  “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

  林笙深沉莫辨的眼睛，弯出一点笑意，嗓音很淡：“刚在学校随便转了转。”

  “我还以为你去哪打电话了呢，或者碰到我们班主任。”

  林笙弯弯唇：“没有。上车。”

  “嗯嗯。”

  林笙解了车锁，徐写意熟练地钻上车把书包抱在腿上，偏头对上车来、拉上车门的林笙笑。显然等到人很开心。

  “哦对了。”

  徐写意赶紧从书包里翻出，用围巾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烧仙草。

  学校有规定，奶茶店跟食堂关门时间都差不多，上晚自习必须关，免得学生偷偷去买。所以每次只能自习前的时间去买好。

  她把饮品扎上吸管，递过去：“林哥哥你赶紧喝吧，还有一点温温热。”

  林笙挂好档位，停下扳动方向盘的动作，回头来。

  目光从烧仙草的杯子，掠过少女细白的手指，然后落在她白净的脸上。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满怀期待，看着他。

  过了两秒的时间。

  “谢谢。”

  林笙接过来，吸了两口，然后放到杯座上。

  徐写意笑出来，脸颊有个小酒窝。

  车行驶上路，夜色在他们的窗外飞驰。林笙看着前头的路，被路灯夹道，蜿蜒进夜色，不知尽头。

  他嗓音平稳，缓缓说：“你以后，不用给我带了。”

  徐写意正脑子空空的看风景发呆，闻言没反应过来，“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林哥哥？”

  她眨眨眼，认真耐心，“哪里不好你跟我讲，我明天让店员改一改。”

  “没有哪里需要改。”

  “啊，那为什么不带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差不多了。”

  林笙转头，深黑的眼睛情绪隐藏，淡淡地一笑，“你以后…好好读书。”

  车里很安静。

  其实不止车里，林笙所在的地方大多数都很安静。

  徐写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什么情绪。

  他似乎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温和礼貌。但总觉得……

  他平时偶尔锋利、孤傲的刺，好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