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离开昆仑(三合一)
作者:吞鱼      更新:2022-12-12 06:08      字数:10832
  且说这时,昆仑山底下,夙家众人已经在此处安营扎寨等上了好几天了。

  他们兵分两路。前门是夙家家主带着众弟子看守,后门则是夙家的那个轻易不出山的半步化神的元婴老祖,一副要将昆仑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元婴老祖说是“半步化神”,到底不是真化神,只是元婴后期大圆满罢了,但这已是傲视群雄的战斗力,能够出动这位老祖来昆仑,可见夙家的决心。

  此时,夜深人静,正在闭目养神的老祖,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当听见夜空里面一声诡异至极的嘶嘶声时,他猛地睁眼,掀开了帘子,却见营地里一片东倒西歪的弟子,周围却空无一物!

  “谁!”

  他悚然一惊,却看见了不远处的树梢上,一个白衣的剑客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树下,一只巨蛟蛇在他的手底下嘶嘶吐着蛇信子,强大的威压倾泄而出,一时间竟然叫他看不穿修为!

  他悄悄后退一步,不敢有所隐藏,猛地全力一掌,带着浓重的黑色魔气朝那白衣人拍了过去!

  这夙家的元婴老祖,竟是个半魔!

  然而终日打雁却被啄了眼——

  半魔遇上了真魔。

  那白衣人在他的掌下化作了一阵黑雾,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逼他的面门!

  许久之后,马车再次动了,朝着护宗大阵驶去。

  那地上半魔老祖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件衣服。

  马车里,魔尊的脸上爬上了狰狞的黑色魔纹——

  那是魔族在互相吞噬后才会出现的产物,一时间,那张漂亮的脸显得十分诡谲又妖异,映衬着那魔角,竟一点也不像是个人了,倒真的是个魔物。

  魔族之间的屠杀,就是互相吞噬、壮大自身。

  只是燕雪衣万万没有想到,今天遇上的夙家老祖,竟也是个半魔族。

  好一会儿,那黑色图腾都没有消散,青年不得不重新戴上了幕篱,遮住了那让人胆寒的魔纹。

  他的视线从不远处巡夜的夙家弟子身上扫过,躁动的杀意汹涌。

  在吞噬同类后,魔族总是会显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暴躁。

  但是想起她的话,他不耐地啧了一声。

  花了更多的时间抑制住汹涌的魔气后,他整个人像是一道黑影消失在了马车。

  然而不远处,他的路,却被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给挡住了。

  护宗大阵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只知道这护宗大阵在当年面对灭宗之难时,能够让昆仑避免灭宗的命运。

  此时,朝今岁正手持昆仑剑,和护宗大阵劈下来的金色巨剑撞在了一起!

  丹田里的灵气被疯狂抽空,被震得胸腔剧痛。

  尘封万年的昆仑剑一旦出鞘,就对上强敌,酣畅淋漓的一击,一时间金光大作!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被劈落山崖之时——

  她竟然仅仅是后退了两步!

  她扛住了。

  虽然浑身上下有如碎裂一般的剧痛。

  虽然气海已经被抽干了一半。

  但是护宗大阵的金光已经渐渐消散了。

  每一次攻击,都需要调动海量的灵气,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灵气的抽空而微微扭曲。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朝今岁无比的确信,朝太初要她死在这里。

  她听见有人在叫少宗主。

  担心,焦灼、扑了过来。

  是啊,百年同门之情,在她摔下来的时候,总还是有半分的关怀。

  他们甚至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企图让朝太初手下留情。

  朝太初嘴角含笑:“今岁,今天你要是交出剑来,我还是可以留你一命。你又能抗住护宗大阵的几剑呢?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这大阵之下么?”

  朝太初嘴角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交出剑,我马上让护宗大阵停下来!”

  在风雪里,少女眼底的一片冰冷,看向他们的视线,再无半分温情。

  她手中的昆仑剑一横:

  “古有割袍断义——今天,我与昆仑,犹如此袍。”

  “恩断,义绝。”

  这就是她的答案。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割发还父。”

  手起剑落,齐腰的千青丝斩裂。

  “犹如此身,再不入昆仑。”

  她转过身,一跃足尖一点,飞出断崖,朝着护宗大阵迎头而上!

  再来一击又如何?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和昆仑,断个干干净净!

  让她低头,就是做梦!

  朝太初大喝一声:

  “抓住她!”

  他飞身而上,虎目精光大作,举起剑,朝着她的方向恶狠狠一剑!她眼疾手快,极速后退,然后反手一剑,和他战在了一起。

  铿锵之声不断绝!

  这是这父女俩,真正的第一次交手。

  朝太初的剑霸道至极,力量十足,实力远不止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平凡!

  朝今岁第一剑和他对上,就知道他藏了一手。

  他的剑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朝太初本以为护宗大阵已经将朝今岁的灵气消耗殆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昆仑剑在她的手里如臂指使,他竟然丝毫没有讨到好处!

  她冷冷地抬眸,下一秒,只见寒霜凝结在了昆仑剑之上,她一剑挥出,昆仑剑就瞬间化作了万千寒霜小剑,呼啸着朝着朝太初扎了过去!

  《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所有寒霜小剑所解除过的地方都凝结成了一片寒霜,数量太多了,他隔挡不及,猛地被扎穿了肩膀!

  下一道寒霜携风声擦着他的耳畔而过!朝太初惊险避过,发上都有寒气擦过凝结的寒霜!

  他倒退数十步,面色惨败,却眼中大骇: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他浑然不知,朝今岁已经在昆仑剑试炼的第二关,明白了昆仑剑诀第五重的真正用法。他只当是她得到了祖师爷的传承,眼中的贪婪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

  下一秒,护宗大阵已经汇聚了足够的灵气,酝酿起了第二道攻击。

  她不得不收手,冷笑道:

  “朝太初,待我入化神,你这护宗大阵,我会亲自劈开!”

  朝太初强忍剧痛,却满心认为她会扛不住第二道攻击。

  朝今岁面色凝重,但是她知道,只要在护宗大阵的范围之内,她根本躲不开,只能硬扛。

  她看了看手中的昆仑剑,心想,靠你了。

  然而,突然间,天地色变!

  朝太初惊恐地瞪大了眼。

  朝今岁也看见了——那护宗大阵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竟然是伏魔剑!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果然,她看见了那魔头——

  仿佛昨日重现。

  少年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现在,他顶着同样的魔角、同样的漂亮脸蛋,朝她伸出手来。

  这可是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最后魔神灭世,这大阵都可以硬抗到最后!

  就像很多年前,还是最低级小魔的他,可以背着她爬出万丈魔窟;

  如今,还不是魔神的他,也照样可以把天给她捅一个洞出来!

  她不躲不闪,足尖一点,猛地朝着护宗大阵的金色巨剑劈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动作十分惊险,但是她丝毫不惧。

  呼啸的风声穿耳而过,她如同白色的流光,朝着那道缝隙奔去!

  下一秒,她将手,递给了他。

  护宗大阵的剑风呼啸而至,却是将将擦着她的衣摆而过——

  那打空的一击,最后恶狠狠地撞在了断崖上,断崖应声碎裂,轰然倒塌。

  而他们的手交握,已经消失在了护宗大阵外。

  朝太初双目血红,怒吼道,“追!”

  然而来人身法十分飘逸,一退数十丈,已经退出重围。

  从此天大地大、云高海阔。

  哪里不能去?哪里不逍遥!

  虽然此刻她浑身剧痛、身形狼狈,却仍然像是阴霾乌云,一朝得见万里长空。

  她说:“燕雪衣。”

  她说:“我很高兴。”

  那大魔头头戴一个斗笠,幕篱垂下,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浑身仙气飘飘,露出的半张脸风冷峻至极,哪里看得出来,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他看了她一眼:高兴就高兴,叫他的名字做什么?

  但是他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她的短发上。

  她长发的时候很漂亮,千青丝,如同黑色的云雾。魔头不喜欢魔气的黑,却很喜欢她头发的颜色。然而此时这千青丝被斩断,只留下了及肩的长度,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魔头到底没有问些什么——

  他知道人族有个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人修都很在乎这些。

  他没有家人,但是他见过许多的人修和亲人反目成仇,隐约知道,和至亲决裂是一种何等无奈的选择与决绝的痛苦。

  他没有问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拉着她就朝着山下疾驰而过。

  他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抓得很紧。

  朝今岁本以为山下还有一场恶战。

  虽然浑身剧痛,灵气有些枯竭,但还是将昆仑剑捏紧。

  然而并没有,没有恶战,也没有再一场的拼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只魔就已经将她往一辆马车里一塞,自己也进来了。

  这马车豪华无比,熏了香炉,还有一架大床,容纳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朝今岁一愣:“这是夙家的马车?”

  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到她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

  桌子上摆着点心,手边摆着上好的灵米茶,坐在柔软的车里,和那个魔头面对面喝茶。

  那英俊的魔头伸手丢给她一瓶补气丹:

  “先疗伤。”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太多次单打独斗惯了,她都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绝境里不得不拼死相博。

  第一次把后背交给另外一个人,感觉,竟然还不错。

  吞了一粒补气丹,微微蹙眉,虽然濒临枯竭的丹田渐渐凝聚起来了灵气,可是丹田里的气血翻涌之感却越发明显,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疼。

  她一皱眉,那魔头就想问她怎么了,恰好在这个时候,车门外有人问道,“老祖,您这是要下山?”

  大魔头敲了敲车壁,外面的人就毫无戒心地探头进来,被他扭住了脖子,嘎嘣一下,丢一边,一脚踹下车,作风十分土匪。

  朝今岁:……

  她收回觉得感觉不错的话。

  车顶上,藏在流苏立的小眼睛探下头来,一甩尾巴,马车就开始狂奔。

  赶车的,竟然是小眼睛。

  于是这辆马车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在夙家的重重包围圈当中,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轻笑:

  “这是他们的那个半步化神老祖的马车。”

  而且……

  这魔头的表情很古怪:“夙家的老祖,怎么是个半魔?”

  朝今岁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一些事。

  前世夙流云也是在掌控了全局之后,才暴露了半魔族的身份,她以为仅仅是夙流云一个人如此,谁知道夙家的那个劳什子的老祖,竟然也是个半魔。

  所以这只大魔头,面对一个半魔族,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当然是不管七二十一,就把他给吞了。

  不过,在路上,这魔头突然间发现夙家好像是来找朝太初麻烦的——

  他帮她自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顺便帮朝太初扫清麻烦?

  听到这里,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魔头放下茶杯,凑到了她面前来,漂亮的脸蛋上恶意满满:

  “怎么,怕我大开杀戒?”

  他个子高,在马车里靠过来,阴影笼罩了下来,压迫感极强。

  她看着这魔头:“不,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她短发的样子实在是好看,笑吟吟地盯着他,

  “我只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

  花言巧语!

  他立马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今天被她要求束手束脚,简直像是一只恶犬被戴上了嘴套,一路上很是不痛快的恼意,他本十分不痛快。

  但是她又说好听话来哄他,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不自在,连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巨兽,在被抚平了炸开的毛后,危险性不仅大大降低,还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愉悦,时不时去瞟她一眼。

  朝今岁的确没有骗他,她说的是一半的真心话。

  魔族的体系和人族是很不一样的。

  魔族没有修真界什么元婴、金丹的区分,一般只分低阶小魔、中阶魔族,最厉害的便是高阶魔族。

  他们成长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互相吞噬。

  高阶魔族的手段十分诡谲,实力深不可测。

  然而,魔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容易失控,一旦魔性大发,就只剩下了本性里的吞噬,可是完全不分敌我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族修士万年来,单体战斗力一直不如魔族,却能够和魔族僵持近万年的缘故。

  毕竟,如果对面的魔族开始魔性大发,对付一群敌我不分的疯子,总是要容易得多。

  魔族就是这样混沌、失序又危险的存在,他们随时都像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他人。

  当年的小魔头能够从这群疯狂的高阶魔族当中杀出重围,就是因为他不仅很强,而且还有着自虐般的自控能力。

  他本来就没有多余的,天生丧失痛觉,别的魔族会因为痛苦而失控,但是魔尊不会。一个危险而强大的魔族,一旦拥有了理智和明确的目的性,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虽然知道自己一挑,就挑了最恐怖的一只魔,却仍然只愿意让他一只魔来。

  之所以说是一半的真心话——

  她不敢冒险,如果他真的大开杀戒,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失控……

  除了昆仑和夙家,山底下还有许多的普通散修。

  她自己的恩怨,不能殃及无辜。

  她交出了自己的信任,却不愿意别人为她的选择承担风险。

  她这么想着,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她会一直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他失控,她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拦住他。

  长发的漂亮大魔头果然浑身一僵,看看她,看看衣袖,用喝茶掩盖着自己今天过于愉悦的心情。

  他想:啧,黏人!

  此时,另外一边的夙家家主浑然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已经换人了。

  他正在山上眺望,远远地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像是疯了似的往山下跑,心中忍不住狐疑:

  “老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打发了弟子前去询问。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亲自过去,却听见了昆仑山间有了动静。

  他嗖地起身,哪里还顾及得了那架奇怪的马车,马上带着人就冲了上去。

  朝太初是带着人去追朝今岁的。

  在见识到了昆仑剑的厉害之处后,他满心的贪婪和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可是曾经可以一剑劈开昆仑山的天下第一剑,果然十分不凡,对上护宗大阵,都能够有一战之力!显然,他已经彻底忘记,能够对上护宗大阵,只是因为用剑的人是朝今岁而已。

  然而比贪婪更加旺盛的,是恐惧。

  他丝毫不顾昆仑坍塌的半边山、也不顾回头去看朝小涂的死活,带着人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今日,他绝对不能放她出山!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儿脸上那样的表情,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然而在她斩断青丝那一刻的眼神,狠绝至极。

  那寒冰小剑造成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凝结成的寒霜因为是剑气,竟然一时间无法愈合。朝太初宁愿带着伤,也要追下来。

  他不能放这个狼崽子出山!否则来日,必成他的心腹大患!

  然而朝太初带着人下来,被昆仑山间清寒的山风一吹,却陡然清醒了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

  他一出来,就和夙家家主对上了眼。

  夙白山咬牙切齿,他可是蹲守了好几天。

  当初朝今岁利用夙白引的传讯符传出去的话,让夙白山早就信了朝太初才是罪魁祸首,偏偏碍于护宗大阵进不去昆仑,只好在外面守着。

  朝太初说好今天要给他个交代,却又是一拖再拖!

  一时间,夙家家主夙白山悲愤血红的双眼对上朝太初,里面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老匹夫!给吾儿偿命!”

  夙白山一声令下,周围的夙家子弟就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朝太初不得不拔剑应对,然而再抬头去找,哪里还有朝今岁的身影!

  更加糟糕的是,夙家的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将退回昆仑剑宗的最后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对上夙白山那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的视线,一时间,朝太初背后冷汗直冒。

  朝太初一开始本只是想要将朝今岁推出去息事宁人,夙家得了“交代”,又没法进来,时间一长自然就会离开昆仑,谁知道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

  最后送上去给夙家“泄愤”之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另一边,夙家“老祖宗”的马车正朝着山下驶去。

  夙白山此前派下去的弟子,已经将这辆行踪诡异的车给拦住了。

  有发觉到不对的夙家人拦下了马车,想要掀开帘子。

  下一秒,昆仑剑一转。

  那白衣戴斗笠的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岁岁,叫一声哥哥,我就帮你。”

  她笑了一声,然后翻身,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踏着他的肩将一个飞扑上来的金丹修士斩飞出去!

  昆仑剑发出兴奋的鸣叫之声。

  万年未曾饮血的剑,此时兴奋得颤抖。

  那魔头磨了磨后槽牙,追了上去。

  他们这边的动静并不大,又在昆仑山间,有高大的树木遮掩,竟没有人发现这边的战局。

  夙家主力都去围堵朝太初了,有朝太初这么一个活靶子在前面挡着,于是这辆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昆仑山间。

  朝照月早在朝今岁出来之前,就提前去清路了。

  果然,一路上地上东倒西歪不少夙家子弟,一路十分顺畅。

  他们在山下和朝照月会和。

  朝今岁一掀开帘子,看见了抱着剑站在一边的朝照月。

  不过,他身边还有其他人。

  是无涯,少年面色焦急:“师父,我和你一起走!”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灵韵小姑娘,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她:“少宗主,我也想跟您一起走!”

  朝照月头痛道:

  “我刚刚下山就看见了他们,见不到你就不肯走。”

  昆仑剑宗,到底不都是个顶个的白眼狼。

  百年里的尽心尽力,也是有不少弟子是有良心的。

  在发现朝太初对少宗主下了杀心之后,几个灵字辈的就在护宗大阵开启之前就偷偷下了山,帮她开了山门,等着接应少宗主。

  所以这一路,朝照月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就清了道。

  灵韵有点难过道:

  “少宗主,也不是所有师弟师妹们都想对您拔剑的。”

  但是他们年纪小,在宗门里人微言轻,面对长老和宗主,根本不敢反抗。

  灵韵他们偷偷跑出来开山门,当然不可能就靠着他们两个人就能做到,还有昆仑山许多其他的弟子。

  朝今岁看着他们。

  其实原本她刚刚醒来之时,她在意昆仑弟子,就连当初无涯的站队,都让她心绪翻涌。

  然而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由了的缘故,她竟发现此时自己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怨,也没有动容。

  就像是最后一丝对昆仑的感情,也随着那青丝落地,消失殆尽了。

  无涯也站在那里,抿着唇,一言不发,并没有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辩解,只是说:

  “师父,路上艰难,我虽然修为不及您,还是可以帮您做些小事的。”

  灵韵小姑娘也把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她笑了笑,语气一如从前温和,“晚些等夙家人走了,再回去,路上保重。”

  两个人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朝今岁想了想,她到底是对朝太初有几分了解的,最后说道,“若是以后在昆仑剑宗待不下去了,尽快离开吧。”

  朝太初不会爱惜弟子的,如今的昆仑已经没有留恋的价值了,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蹉跎岁月。

  说这一句,已经算是全了最后一分情谊了。

  无涯急急问:“您还会回来么?”

  她回头,再看一次昆山巍峨,笑了笑:

  “不了,再也不了。”

  无涯还想再追上来。

  然而,无涯就看见那帘子再次掀开。

  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是一个高大的、戴着白色幕篱的青年,抬起露出了冷峻的下颌。

  一瞬间仿佛被巨兽盯上!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浑身冷汗直冒。

  他这一退,于是那辆马车就飞驰而下,离开了这里,消失在了昆仑那白雪皑皑的山间。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回头。

  朝照月一上马车,就下意识地看向了妹妹的短发。

  他面色有些发沉,却到底没有问出口来。

  朝太初究竟做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朝照月和朝今岁,和昆仑剑宗,再无半分瓜葛。

  他看见她似乎不愿意说话,想起今天的事,很体贴地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而和这位燕姓的修士攀谈了起来。

  朝今岁面色有些苍白,那种头晕脑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要强忍才能面色如常。

  她忍不住叹气。

  没有经历那作为废人的几年,没有在绝望中修为突飞猛进,这个时候的她,修为还停留在元婴初期。

  今日她能够将朝太初压制,甚至伤了他,但并不意味着朝太初就当真弱到哪里去了。他停在元婴期已经足足有两百多年,实力稳打稳扎,如果她记得没错,朝太初的实力应该很快就会有所突破。

  前世的朝太初,也是在夙流云化神期之时才被斩杀,仅仅比气运之子差了一步罢了。若是夙流云没有气运加身,和朝太初最后谁赢谁负还不好说。

  若是他突破到元婴大圆满,届时,她纵然剑道上胜过于他,也很难像今天这样压制了。

  元婴期和金丹期之间,差距在于丹田里可以储存调用的灵气存量。如果说金丹期是一条小河,元婴期就是一条大江;而元婴大圆满比元婴初期,灵气的储量又翻了一番。这是极为难以跨越的鸿沟。

  原本进入元婴初期后,她的灵气在丹田里的储量已经十分可观,然而在对上护宗大阵之时,她也有种灵气快要被吸干的错觉。

  ——还是不够。

  她要更快突破才行。

  她闭上了眼睛,想要强自压住那股躁意和喉头的腥甜,但是伴随着马车的一晃一晃,气血翻涌之感越发强烈。

  朝今岁本以为只是因为硬扛那护宗大阵导致的,但是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直没吭声的系统突然间道:

  “宿主,是神魂,你的神魂。”

  她忍不住问系统:“怎么回事?”

  此时剧痛袭来,她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晕。

  系统也惊了,查看了一下宿主的身体,忍不住大惊失色。

  是神魂不稳。

  她神魂再世,就已经比一般的修士要脆弱。

  如果她的神魂没有受损,对上护宗大阵的震荡,硬撑过去也就罢了;但此时她的神魂本就脆弱,却被这么一次重击!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虚弱,那潜伏着,本来还没有到个月的情蛊也开始蠢蠢欲动。

  系统急得团团转,却只能道:“宿主,我先帮你屏蔽痛觉。”

  终于,她感觉那种翻涌的剧痛渐渐地平息了,睁开了眼。

  此时马车里的两个人都已经停下了对话,都看着她。

  她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听他们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只是隐约意识到了车里的气氛很古怪。

  朝照月虽然很客气,却有些戒备这魔头。

  燕雪衣藏得很好,白衣白斗笠,连浑身上下的煞气都收敛了不少,但是就算是套上了白衣,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匪气和压迫感。

  朝照月更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往那魔头的头顶瞟——

  那里好像有角来着的。

  小眼睛注意到他的视线,立马嘶嘶嘶地对着朝照月吐信子,被大魔头随手一塞进了袖子里。

  朝今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这魔头自从朝照月上了马车开始,就变得非常奇怪,似乎还有点拘谨,下颌绷得紧紧的。

  本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现在简直堪称正襟危坐。

  朝今岁见二人此时都看着她,突然间转头对朝照月说:

  “哥哥,你不是说想去祭拜阿娘么?我们把阿娘的坟给迁走吧。”

  朝照月闻言一愣,但是随即神色黯然。

  “确实应当将阿娘迁走。”

  朝太初不喜欢他们娘,当初定然不会风光大葬,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凡间,一直是兄妹俩心中的一个疙瘩。

  如今天高海阔,不再受制于人,第一时间自然是要将坟墓迁走。

  朝今岁话音一转:“不过,照月你且先行一步,此番我答应了燕兄。他来帮我,我自然也要帮他做完一件事。”

  朝照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把她拉过去,小声问:

  “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虽然对方一直在喝茶,冷峻的下颌崩得紧紧的,但是存在感太强烈,他和对方套了半天的话,他除了“嗯”就是“嗯?”,但是偏偏态度还算是懂礼,他愣是只套出来了对方姓燕这么一个无用信息。

  实在太过于古怪!

  ——其实是魔尊嘴巴太歹毒,人也极为刻薄,这辈子就没好好说过话,时常气得整个万魔窟的魔都爬出来殴打他。

  他这辈子就没和人族好好说过话,万魔窟里爬出来的魔,能有个什么好脾性?

  偏偏他是朝照月,是她亲哥哥。

  所以一时间,这魔头只能装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低声道:“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不用担心。”

  燕雪衣瞥了她一眼,用喝茶掩盖了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蛇。

  朝照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他头顶的角,更加低声地问:

  “是年年送你生辰礼的那个?”

  朝今岁一愣:什么生辰礼?

  但是朝照月并没有解释,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本来,朝照月对这位“热心好人”十分戒备,因为对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是好人”的气息。

  但是在确认了送生辰礼那个人之后,他放心了——毕竟坚持送了好几十年,可见的确是早就相熟了。

  朝今岁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小姑娘,当了那么多年的少宗主,在外独当一面的人物,比亲哥哥还要靠谱些。

  而且对方才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接应了他们,要妹妹帮个忙是情理之中,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等到出了城,朝今岁和那白衣人下车,朝照月也没有阻拦,朝着他们摆摆手,示意朝今岁记得用纸鹤联系。

  大魔头瞅瞅她,瞅瞅离开的朝照月,竟隐约松了一口气。

  ——不用装有礼貌的哑巴了。

  他目送马车远去,懒洋洋地抚摸着小眼睛,低头对她说:

  “跟我回魔界。”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不容拒绝,说话的态度也很轻描淡写,但是这魔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仿佛她不同意,他就会立马撕开假面,把她扛起就走似的。

  但是身后迟迟没有声音传来,大魔头紧绷的下颌越收越紧,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变得十分惨白。心中的躁动、沸腾的情绪渐渐地重新恢复一片死寂般。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怀里一沉。

  他一愣,就看见她的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她在朝照月面前忍了半天,此刻再也控制不住翻涌的气血,就算系统屏蔽了痛觉,但是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终于明白刚刚那若有似无的古怪感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性格,怎么会不和朝照月一起去给母亲迁墓。朝照月不清楚,他还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帮忙”根本就不存在,她分明就是在支开朝照月!

  他面色大变,以为她是被护宗大阵给打得,下意识地捏紧了她的手,浑身绷紧,整只魔魔气外泄,丹凤眼当中一片漆黑。

  她被他捏得感觉手腕要断了:

  “你轻一些,再用力,我就要先被你捏死了。”

  下一秒,她已经往前一栽,晕了过去。

  那魔头浑身一僵,高大的身体明明可以轻易地把她托起,此刻却小心翼翼,动都不敢动一下。

  满脑子都是:“捏死了”

  回过神来,漂亮的魔头顿时惊慌失措,立马把她抱起,化作一阵黑雾,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