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傅雨城几乎是在放纵着白漠。

  或者说, 放纵着自己。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样做很有问题, 甚至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对方他应该像母亲荣絮说的那样, 直接快刀斩乱麻，不要给人任何念想。

  但他已经控制不了了。

  自从那一晚，他将白漠狠狠地拽向自己局面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 一层层塌了下去，轰然倒地。

  或许，自己的不忍和犹豫, 只是一种极度的自私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从更早的时候, 从他给了对方念想的那一刻起，就完全错了。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到了如今, 傅雨城只能自暴自弃一般想, 就这样吧, 就这几天。

  这些年来, 他实在是太累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他几乎像逃避的鸵鸟一般, 不愿多想。因为他心底非常明白, 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是多么地残忍。

  最近两天, 傅雨城连平时的事务都懒散了不少, 没日没夜地和白漠在太子寝殿里鬼混。那些声响，听得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脸红。

  内阁的几名老大臣，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什么，成天对着傅雨城吹胡子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几乎要把白漠当成祸国妖姬。

  这天晚上，傅雨城坐在御书房书桌后，头疼地听着一群内阁大臣吵闹。

  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欧阳阁老，这些琐碎事情，内阁不也处理得很好吗就不用我过目了吧。”

  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大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太子殿下你怎么能如此荒废政事那个白漠，他简直”

  其他几名内阁大臣，也纷纷附和道“白骑士不能在宫里过夜，这不合规矩。”

  “他身为首席骑士，不以身作则也就算了，居然做出这种媚上之事，简直有伤风化”

  “徐阁老说得对”

  说曹操，曹操到。

  白漠一阵风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

  几名内阁大臣顿时安静下来，如临大敌一般瞪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迷惑君主的妖精。

  白漠并不介意那些异样的眼光，径直走到书桌旁，给傅雨城倒了一杯锡兰红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寝殿”

  他那亲昵随意的语气，气得欧阳阁老的胡子都在抖“白漠，殿下和我们在商量事情，谁允许你进来的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你不要以为，有太子殿下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白漠被骂得愣了愣。

  傅雨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欧阳阁老，我给了白骑士最高权限，白蔷薇宫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随意进出他是首席骑士，这是应该的。”

  欧阳阁老痛心疾首道“殿下，这种媚上惑主的佞幸，就不应该留着”

  听到“佞幸”两个字，白漠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媚上惑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点高兴，忍不住对着欧阳阁老笑了笑。

  傅雨城见欧阳阁老气得简直要晕过去，生怕这位老大臣当场心脏病发作，赶紧转移话题道“几位阁老，还有什么事吗”

  陈阁老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泰坦领主那边，前天已经回了话。我也初步拟好了礼单，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仿佛一桶冰寒的冷水迎面泼下，傅雨城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脊，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他不自觉地侧头望向白漠，而对方一无所知地看着他，神色很柔和。

  傅雨城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小漠，你回寝殿等我吧。我忙完了就回去。”

  傅雨城漫步走回寝殿，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走到寝殿门口，忽然站住了脚步，竟然没有足够的勇气走进去。他稍微犹豫了一下，绕到了后花园里。

  此时，夜已经深了，一轮银白的人造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花园里的白玉兰树开得正好，碗口大小的玉兰花雪白娇艳，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傅雨城在花园凉亭里坐了下来，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一黑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

  傅雨城有些无奈“小漠，别闹。”

  白漠放下手，挨着他坐了下来，轻轻给对方捏着肩膀“这么晚了才回来，是不是事情很多那群老头惹你生气了”

  傅雨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白漠给他捏了一会儿肩膀，又犹豫道“刚才，我听下面的宫女说柳家那个小伯爵，送了一对双胞胎进宫听说是对龙凤胎，才十六岁，长得挺好的。”

  傅雨城正魂游天外，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便又随意“嗯”了一声。

  白漠有些急了“你，你收下了”

  傅雨城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收下什么”

  “那对双胞胎啊”白漠盯着他，神色紧绷。

  傅雨城啼笑皆非“没有我怎么可能收那种小毛孩你以为我是变态啊当然是送回去了。”

  白漠松了一口气，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黏黏糊糊蹭了两下“嗯，我就知道你不会收你答应过我的，以后只有我一个人。”

  傅雨城垂下眼眸，没有做声。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早晚都得说出口。他已经错得离谱，再拖下去，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这场荒唐而残忍的美梦，也该醒了。

  傅雨城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终于缓缓开了口“小漠，有件事情，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白漠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得忐忑起来“什么事情”

  傅雨城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声音很轻“小漠，我们算了吧。”

  白漠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算了”

  傅雨城望着亭子前方的一棵玉兰树，没有解释。

  白漠盯着对方沉默而俊美的侧脸，终于渐渐明白过来。

  “算了你你是那个意思吗”他涩声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

  傅雨城轻轻摇了摇头“我想了好几天，还是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白漠茫然地看着他“怎么就不合适了我觉得很合适。你明明说过的，我们可以试一试你别吓我。”

  傅雨城硬着心肠道“这段时间，已经试过了。我觉得并不合适。”

  白漠发现他似乎不是开玩笑，不由得惶急起来“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我最近是不是太粘人了我可以改的”

  傅雨城揉了揉眉心，哑声道“不是你的问题。”

  这时，一个小宫女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卷轴“殿下，这是内阁刚刚修改过的礼单，陈阁老让我呈给您过目。”

  白漠极其敏锐地侧过头“什么礼单”

  或许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怕，小宫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那卷礼单“啪”一声落到地上，滚了开来。

  傅雨城伸手想捡，却被白漠抢先一步了。

  青年迅速浏览着礼单，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

  傅雨城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便垂下眼眸，对小宫女道“你先退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漠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神色仿佛在做梦一般，声音还有种不真实感“你要大婚了”

  傅雨城看着那双惶惑的漆黑眼睛，张了张口，却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无言地伸出手，想如同往常一般，安慰地摸摸对方的头发。

  “啪”一声脆响，他的手被狠狠拂开了。

  “别想哄我”白漠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傅雨城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白漠看着他，声音有些破碎“那我呢”

  傅雨城哑声道“小漠，我刚才说了我们不太合适。”

  “难道她就合适吗什么灵纱公主什么泰坦领主的女儿你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白漠低吼道。

  傅雨城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白漠呆了片刻，忽然道“是不是因为，娶了她，你就可以收复泰坦星”

  傅雨城深深吸了口气，声音甚至听不出半点颤抖“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白漠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好”他勉强开了口，嘴唇都有些颤抖，几乎把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我，我会努力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傅雨城看着他那个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锈钝的锯子来回锯割着，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沉默了片刻，勉强道“小漠，别这样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是狼狈地站起身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他没法继续待下去了，他没法面对这个人。

  白漠狠狠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道“不准走你别想又扔下我”

  傅雨城闭了闭眼睛。他已经错得离谱了，只能再残忍一点。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变得极其冷酷“你说得对，你还不够好。对我而言，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比如，你能帮我得到泰坦星吗”

  “我可以帮你打下来，他们兵力不多，技术也不发达”白漠急急道。

  傅雨城猛地转过身，墨绿色的眼珠像两颗漂亮通透的雨花石，里面没有任何感情“我没有那么多的军费和人力，供你挥霍。何况，我为什么放着捷径不走，偏要去走弯路我脑子有病吗”

  白漠愣愣地看着他，几乎有些混乱了“那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这些天，你明明对我很好的。你甚至让我对你，对你做那种事情”

  傅雨城冷冷地打断了他“那是因为，你帮过我很多，而我一向赏罚分明如此而已。你不是第一个，也没什么特别的。”

  “赏罚分明如此而已”白漠喃喃地咀嚼着这几个字，而后陡然激动起来，“我不信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对不对对不对”

  傅雨城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我知道，你之前去监狱见过陆醒，还同他说过话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他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你应该明白了，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漠的声音哑了。

  他死死盯着傅雨城，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傅雨城心中极其难受，几乎无法维持漠然的表情。他掩饰一般弯腰拾起了地上那卷礼单，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小漠，你回去吧。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不不”白漠不自觉地摇着头，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不知何时，花园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随着一阵阵细小的碎裂声，空气中出现了大量细碎的冰棱。

  傅雨城不由得微微一愣。

  作为一名极其罕见的s级特殊系控制者，白漠的精神力一向控制得非常好，除了在地球上那次觉醒之外，再也没有剧烈失控过。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傅雨城只犹豫了一瞬，便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小漠，你的精神力不稳定。你别激动，回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白漠颤声道“我不回去，我要和你说个明白。”

  此时此刻，后花园里大片的白玉兰树，全都凝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霜。大朵大朵碗口般大小的白玉兰花不堪其重，“啪啪啪”地砸落在地上，摔碎了一地冰雕玉琢的雪白花瓣。

  “我要和你说个明白”白漠又哑声重复了一遍。随着他颤抖的声音，两人脚下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也发出了阵阵可怕的碎裂声。

  傅雨城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激动到这种程度。他心中阵阵绞痛一般地难受，又试图用精神力去抚慰对方，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接受。

  再这样下去，白漠的精神力必然失控，甚至再次崩溃一个s级特殊系控制者精神崩溃，或许会毁了白蔷薇宫，或许会毁了这片戴森云，或许会毁了他自己

  傅雨城也有应对的法子，只是这个法子，实在太残忍了。而且，这一步走出去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头。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分出一缕精神力，试图控制住对方“小漠，听话。”

  白漠愣了片刻，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哑声道“你想用芯片控制我”

  傅雨城默然垂下了眼帘。

  白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两个人僵硬地对峙了一会儿。而后，白漠几乎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缓缓退开了一步。

  傅雨城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尽量放松自己的精神力明天就好了。”

  “我我不回去。”白漠咬牙道，脚下又不挪动了。

  他这是在反抗芯片怎么可能傅雨城蹙起眉头，继续施加着压力“听话。”

  白漠看着他，眼睛忽然湿了“雨哥，别这样对我。”

  傅雨城咬牙道“小漠，听话回去睡觉。”

  或许因为精神力的极度混乱，或许因为试图和芯片对抗，白漠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

  他喃喃道“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你是尊贵的皇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而我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财富，没有利用价值或许他们是对的，我就是一个可笑的佞幸而已。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也是开心的。为什么，连这样都不行吗”

  傅雨城心痛如绞，实在听不下去了，狼狈不堪地转身想走。

  “不准走”见他要走，白漠忽然激动起来，蛮横地一把抱住对方，眼睛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灵纱公主也好，陆醒也好，他们想都不要想想就应该去死”

  傅雨城无力地挣了挣，对方两条胳膊跟铁箍似的，完全挣脱不开。

  他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强大的精神力场迅速蔓延开去，试图重新控制住那枚小小的芯片“小漠，放手，别闹了。”

  白漠恍若未闻一般死死抱着他，根本不肯松手。

  傅雨城咬了咬牙，终于完全释放了精神力。同一时间，白漠的精神力，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不过瞬间，两股磅礴无比的精神力，犹如狂风怒涛一般，狠狠纠缠在了一起

  过了片刻，傅雨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芯片不管用了。

  他喃喃道“怎么回事”

  “雨哥，猎兽仪式上，我在异度空间里斩杀了五名暗域骑士。当时，我就突破了s级，进阶超s级”白漠紧紧抱着他，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