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日落西沉。

  湖泊中的水汽蔓延，混合着潮湿闷热的空气，有些湿漉漉的,令容见沉浸其中。

  他仰着头,明野坐在藤蔓中，与花、黄昏、露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幕定格的照片。

  明野安静地看着容见,他的注视与一般人不太一样,有种别样的纯粹，又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的意思是现在,要离开这里吗？

  容见屏住了呼吸。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翘起,半垂着的姿态非常好看,在听到这句话是颤了颤。

  容见说：“好。”

  明野握住了容见的手,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仰倒下去,容见毫无防备，也被一同拽了下去。

  藤蔓的枝枝叶叶从容见的鬓边和脸颊滑过,淡紫的花点缀在他的卷发间,连风声似乎都是呼啸而过。

  他们在往下坠落。

  容见先一步落在了明野的怀里

  湖心花园是用于囚禁某些不得怠慢又不能离开的人,所以下面有很长的一段旋转楼梯，只是生活区域很少,实际上还是很高。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变得漫长无比,容见伏在明野的怀中，他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湖面,知道即将坠入其中。

  奇怪的是,容见的心中没有一点紧张或害怕,充盈着不顾一切的勇气。

  即将跌入湖水中时，明野蒙住了容见的眼睛。

  他的人类形态在一瞬间消失，忽然变得巨大无比。

  容见感觉有一秒钟的失去依靠，很快，他又被尾巴尖卷着，平稳地落在了恶龙的后背。

  再睁开眼的时候，容见看到明野的翅尖扑打着水面，掀起好大的水花，滑翔至最低点，又拔地而起。

  这么大的湖泊，甚至盛不下明野这头恶龙。

  看守的侍卫全都惊呆了，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住，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发生的时间太过短暂，他们还未反应过来。

  没有人有上前拦截的意愿。

  有人冲到了前厅，王后正在与贵妇人们商量舞会的事宜，一个侍卫突然闯了进来。

  他慌乱地说：“公主！爱丽丝公主和龙……”

  王后听到消息，以为是巨龙来到这里，如约带走了容见，她想亲眼见证这个时刻，才能放下心。

  结果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头截然不同的漆黑的龙。

  巨龙环绕着湖泊与高塔缓慢盘旋着，直至飞到最高点。

  “天哪！”

  王后又晕了过去。

  而瑟瑟发抖的人则见证了这一幕。

  爱丽丝公主被恶龙捧在掌心，他就像一朵才开放的、很脆弱的花，但是异常美丽，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跑，却被恶龙很小心地保护着。

  一个王国能有一头龙暂时停留，已经是百年难得一遇，更何况是两头。

  明野飞过了城墙，他停在森林的一间小屋前，对容见说：“等到明天，我知道它在哪。”

  在失去容见的那段时间，他知道了所有事，那头龙的消息也不例外。

  容见又有点担心了，他觉得自己太过理想化了：“可是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那头龙好像很厉害……”

  明野打断他的话，他没有变成人类，用恶龙的形态注视着容见：“容见，交换是不能反悔的。”

  而这句话结束后，容见眼睛一晃，恶龙又变成了人。

  那天晚上，容见睡了不太好的一觉，他总觉得床太窄，又硬，很怕掉下去，但不知怎么的，好像是被人抱入怀中，最后也很安全。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醒来的时

  候，容见已经在恶龙的后背上了。

  明野停了下来，将容见留在高树的枝杈上，也给他保护自我的珍宝。

  巨龙则在不远处的山上栖息。

  他说：“等我回来。”

  没有很严肃，好像只是去做一件很简单的事。

  容见拿着一枚望远镜，可以看到远处发生的事。

  龙与龙之间的战斗，实在超过了容见作为一个人类的想象。

  它们并不使用魔法，也不需要武器。强大的肉体，锋利的爪牙，以及上天赐予的自然属性，就足以战胜一切。

  火龙喷出烈焰，烧焦了目所能及的事物。

  明野喷出的不是火，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在容见面前展示过这些。因为他喷出的是漆黑的、腐蚀所有的黑水，

  火龙并不弱小，只是明野太过强大，它的身躯轰然倒塌，就那么死掉了。

  明野扯下火龙的一小块翅膀，然后黑水将它的尸体融化的一干二净。

  容见愣了一下，移开了眼，将望远镜对准了明野。

  明野没有多做停留，他携带那一小块翅膀，飞到一半，停下来变成人形，扯下一枚火红色的鳞片，将翅膀丢掉了。

  容见没太明白。

  其实只是突然想到，容见会害怕这些，是很娇气的人类。

  直到明野走到树下，没用太大力气地晃了晃，容见从上头跌了下来，落在明野怀里。

  容见咬了下唇：“谢谢。”

  明野松开他，斜倚在树上，将鳞片递了过去，指尖还留有血液的痕迹。

  容见拿出手帕，帮他擦干净了手。

  “容见。”

  明野不轻不重地叫他的名字，容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明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是随意，他说：“交换成立，你是我的了。”

  容见怔了怔，他忽然想到昨天傍晚，明野曾说过的话。

  请求龙的帮助需要付出代价，一个容见拥有的东西。

  一个人当然拥有自我。

  容见还没有明白，天真地问：“什么？”

  明野注视着容见的绿眼睛，就像看一个被吹起涟漪、波光粼粼的湖泊，很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你的眼睛，你的骨骼，你的长发，你的呼吸，你的每一寸皮肤，你的心脏——”

  说这些话时，明野表现得很认真。他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不是一瞬即逝，容见能很清晰地看到明野从人类的外表变成龙的过程。

  “——都属于我。”

  明野想要的是容见，全部的、所有的、毫无保留的容见。

  “我要你。”

  他用很寻常的语气说出很可怕的话。

  直到这一刻，容见才直面恶龙贪婪和占有欲。

  容见没有害怕，他问：“为什么呢？”

  他的手搭在明野冰冷的鳞片上，很轻地说：“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想要亲吻你的嘴唇，触碰你的龙角，抚摸你的鳞片，想要感受你的呼吸，想要和你一同入眠。”

  他顿了顿，也许是这句话太长了，他说得又太快，呼吸有些不畅，脸都红了：“我的心脏本来就不属于我。它为了你而跳动。”

  明野维持着恶龙的形态，容见没有办法握住他的手，只好捞起他的尾巴尖，抵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那里的跳动起伏。

  是炽热的爱，也是表白。

  “我喜欢你。”

  明野似乎正在思考，没有回答。

  或许是对于一头恶龙而言，这些太难理解了。

  容见有些失神，摇了摇头：“算了。”

  龙与人类本来就是两种截然不

  同的生物，容见不必苛求明野明白人类所谓的爱与喜欢，他可以理解恶龙。

  他们相处的每一分钟的快乐，握紧的手，约定好的永远，如果这不是爱和喜欢，那会是什么呢？

  恶龙只是不明白人类的概念和定义。

  但还有一生的时间。

  明野却忽然又变回了人形，他低下头，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住了容见的嘴唇。

  就像容见所说的那样。

  明野并未学习过人类的恋爱方式，出于本能，也出于不理智的冲动。

  与一般龙族的癖好不同，明野想要把属于自己的人类珍藏在掌心，也希望时刻的陪伴。

  容见的嘴唇被吻得很湿，也有点痛，因为明野是没有经验的恶龙。

  然后，他听到明野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