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陈教授或许会关心下学生的身体问题。但他现在并不关心禹周和血清检查出hcg水平的高低。他皱眉是因为看对方的血检数据, 与普通人是有差距, 但距离纯血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难道想错了, 人龙混血与真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陈教授脸色变得难看，如果真是他想当然了, 那岂不是还不能救阿银。

  禹周和敏锐地察觉到陈教授情绪的变化，大致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他叹口气说：“教授, 我的血是不是跟正常人差不多？既然是混血，我自然还是人类，你别把我想得太神奇。”

  陈教授走近, 盯着他的眼睛说：“人类？要是有镜子, 你应该看看自己的眼睛，根本不是人类会有的。”

  禹周和的瞳孔缩成竖线, 是明显的兽瞳, 刚刚在黑暗中为方便视物转变的，现在因为处于戒备状态, 还没有变回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教授，你现在很容易被激怒, 这不是你平常的样子，先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谈怎么样？”

  救回一只已经死去的龙完全是天方夜谭, 就算龙血能够刺激细胞迅速再生, 最多也只是保持那只银龙尸体的活度, 但让银龙重新活过来能说话能思考，根本不可能。

  陈教授现在被复活这事冲昏了头脑，如果能让对方冷静下来细细思考，一定能说服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么想着，禹周和道：“也不说别的，就聊一聊细胞再生这个实验好吗？”

  陈教授深吸几口气，“不，没什么好聊的，既然你身上都能体现龙族特征，血液也一定会和龙族相似，可能是抽太少了，我再抽个几百。”

  他语速很快，似乎是在说服别人，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周和你不用怕，龙族恢复能力很好，我多抽点血你也不会有事。放心吧，我只是想救回阿银，不想害你。”

  陈教授扯出一个笑容，真的伸手固定禹周和的手臂，不让他乱动。

  禹周和被绑着，手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放置，又麻又疼，但他没露出不舒服的表情，还是很镇定地说：“教授，其实你自己也清楚的，银龙根本活不过来，对不对？”

  细胞再生实验，也只是证明龙血里的x物质能促进细胞快速再生，以达到治疗的效果。但这并不是它能起死回生的佐证，细胞水平的治疗和生物水平的复活，原本就是两个概念，陈教授作为这个领域的专家，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是愧疚蒙蔽了他的双眼，悔意包裹了他的心，让他抓住一个微不可查的可能就当做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也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结实的还是易碎的。

  陈教授眼镜下的眼神闪了闪，却很快反驳：“闭嘴，阿银会活过来，会回到我身边！”

  他放好血浆袋，找准静脉位置，在禹周和手臂上扎针。眼看浓稠的血液从血管缓缓流出，血袋慢慢鼓起，陈教授神情中带着一丝狂热和希冀。

  一般来说，正常人献全血一次不能超过400，间隔期要达到六个月以上，否则会对身体有害。400的血袋在一分一秒中充满，陈教授却似乎不打算就此停止，又另拿了一个血袋。

  失血让禹周和头晕，不知为何，他的肚子也胀胀的，隐隐有些痛感。

  这不对劲。

  禹周和心脏一抽一抽的，莫名变得慌张，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心悸让他肾上激素疯狂分泌，竟然一下子又有了力气，手臂用力，竟然真的把麻绳挣脱开来。

  手腕上一圈血痕，但他顾不得了，趁陈教授反应不及之际，使劲推开对方，自己跑到门边。门是指纹开锁，他打不开，只能转过身同人对峙。

  禹周和撑着墙壁轻轻喘息，刚刚的发力过后，身上酸软的感觉更甚，肚子更是有下坠的感觉。不能再被抽血，会有事，必须阻止对方，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教授，你清醒一点，不要白费力气。”

  陈教授没想到他在迷药和强效松弛剂的双重作用下还能爆发，一时不慎被推了个踉跄。他站稳，听见这话，竟然笑了，“不尝试怎么知道是白费力气，不要反抗，你现在没有反抗我的力气，我不想伤你。”

  禹周和额上滴汗，眼睛涩地快要睁不开，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防备他突然发难。

  陈教授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才是白费功夫。”他拿出注射筒，打算再给禹周和打上一阵麻醉剂，让人动弹不得。

  禹周和身体紧绷，没有丝毫松懈，寻找机会反击。

  两相对峙，砰，砰，是房门被撞击的声音。

  陈教授一愣，视线转向房门。整栋别墅只有自己居住，平时只有保洁会固定时间来打扫卫生，但今天保洁已经离开，不应该再有其他人了。况且这里是地下室，只有自己知道入口，其他人不可能会知道的。

  他转回视线看向禹周和，声音冷硬：“难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了定位？”

  禹周和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不过隐隐有预感，觉得门外来的人是龙淮。他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些，知道现在只要能出去就没事了，因为崽崽会保护自己。

  铁制的安全门很结实，但在龙淮眼里不算什么。他没有变回原形，只是让身上覆满漆黑的、有金属质感的鳞片，看上去既锋利又坚硬，撞一下门就凹陷了下去。于是在陈教授还在皱眉思索对策时，轰隆一声，连接铁门的墙壁裂开口气，落下墙灰，将视野遮住。

  “周周！”

  熟悉的声音让禹周和的心彻底放回原位，强撑的那口气也散了，他腿一软就要摔倒，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龙淮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英俊逼人。他身上的鳞片还没有褪去，靠上去又冷又粗糙，却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心，甚至腹部的难受也因此得到了缓解。

  禹周和呼了口气说：“崽，我是不是迟到了？”

  龙淮点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眼神变得异常凶狠，龇着牙对上陈教授的视线。

  “你是当时照片上的另外一个人，原来是这样……”陈教授愣了愣，突然笑道，“原来你是龙变成的人。”

  禹周和听见这句话，心下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龙能变成人这件事是个秘密，连养龙族都不知道，为什么陈教授一看到龙淮的样子，就认出对方是由龙变成的？难道他见过类似的场景？

  禹周和想到陈教授说过的关于银龙的故事，那只龙在成年期时感知到监护人有生命危险，跑出龍窟救人，是不是那时候那只银龙已经变成人了，所以陈教授才一点惊讶都没有，直接点出龙淮的身份。

  陈教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嘴角勾出奇怪的弧度。他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枪，“这里面装的是特制麻醉药，本来是研究来对付龙族的，一直没有付诸实践，或许今天，它就要验证效果如何了。”

  这么短的距离，没人能躲开，陈教授眼神发亮。原本人龙混血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现在真正的龙族来了，纯血一定能真的复活阿银！

  话音未落，他直接扣动扳机，砰一声，携带麻醉液体的弹药冲射而出。

  然而普通人是躲不开，却不包括龙族。

  龙淮的动态视力和反应能力都是顶尖，直接伸手就接住了射出的麻醉子弹，手心因为覆有鳞片，一点伤口都没有。

  陈教授有些吃惊，后退半步。

  龙淮被彻底激怒，要不是禹周和还在怀里，几乎已经要冲上去撕咬。即便变成人，龙族还是保留了野兽的本能，发怒时会变得凶狠嗜血。

  禹周和能感觉那种到紧绷的气氛，按住龙淮的手臂，摇了摇头。虽然他也对陈教授的行为不满，但不能让崽崽在这种时候伤人。

  “教授，放弃吧，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救不了那只银龙。”

  龙淮眼神一闪，插话道：“冻成冰的那只银龙？”

  禹周和奇怪道：“你见过了？”

  他醒来就被关在这里，只是从陈教授的口中得知有关银龙的事，并没有看到实体，不过没看到大概也能猜出银龙的尸体是被冰冻保存的。

  龙淮说：“在走廊尽头另一个房间，门没关，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

  应该是陈教授刚刚离开时去看了眼银龙，回来忘记把门关上了。

  龙淮不在意原因，只是冷哼道：“那只银龙早就死了，干什么把它冻在那里，这个人是跟它有仇吗？”

  陈教授回过神来，大声反驳：“你知道什么，我是想救它！”

  龙淮沉下脸，“死了就是死了，你要怎么救？”

  他视线落在操作台上那包鲜红的血袋上，刺眼得很，语气非常恶劣：“你大概以为龙血能救命，我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你用十只龙、一百只龙的血也不可能。”

  陈教授抖着嘴唇，鬓角的白发更显苍白，“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龙淮眼神嫌恶，他向来不喜欢禹周和以外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伤到了禹周和，他就更加厌恶。

  “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那只银龙被冻住了，可只要解冻，它立马就会化为一滩水，你连碰都碰不到。”

  龙族是天地间生出的一种极其难得的生物，既神秘，也神奇。其中一个神奇之处，就是它们死后，会自动化为泥土或者泉水，滋润万物。所以每当有龙族感知自己寿命将至，就会在龍窟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身体化成的泥土，会开出花；身体化成的泉水，会长出鱼，那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陈教授的脸更显老态了，他嘴上说着不相信，可身体却自动跑向走廊，去银龙尸体所在的冷冻室。冰床之上，那只银龙静静躺着，它似乎还没有彻底成年，体积比龙淮的原形小上很多，不过比普通人还是大了不少，身上都是或白或透明的冰霜。

  龙淮扶着禹周和过来，他们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禹周和看着陈教授佝偻着身体，轻轻抚摸银龙的背部，心中滋味复杂难辨，既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可怜。他靠在龙淮怀里，轻声问道：“崽，它真的会化成泉水吗？”

  龙淮点了点头，“银龙这个种族属水，死后确实会化成水。”

  对于死去的同族，他多了一些耐心，不觉城下声音提醒陈教授：“你把银龙这样冻着，是对它的不尊重。”

  陈教授的背影僵住。

  龙淮把话说完：“如果你想为它做最后一件事，就放手。”

  禹周和站直身体，也跟着说：“教授，我不知道你和银龙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但我觉得，如果它能为你付出生命，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

  和龙崽们的相处让他知道，那些幼龙对喜欢的人永远都抱着十成十的、纯粹的真心。它们会黏着你、想着你、护着你，甚至是爱着你，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把你放在心里，当做家人，当做亲人，甚至是当做爱人。

  想必那只银龙也是这样，希望陈教授能幸福地活下去。

  陈教授没有说话，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抬起手，轻轻抹了抹眼角。

  禹周和没想得到陈教授的回应，他说完后看向龙淮，示意他带自己离开。

  龙淮皱眉：“就这样放过他？”

  禹周和想了想说：“就这样吧。”

  陈教授是养龙族，知道的事情又非常多，他怕报警会暴露龙族的秘密。况且他虽然被欺骗利用了，但到底没造成多大伤害，只要之后陈教授不会再做这种事，他就没有什么要报复的想法。毕竟那是一个他曾经敬爱、现在可怜的人。

  龙淮不情不愿地答应，只是心里决定以后不让周周和这个人接触，就算接触也要带上自己。

  禹周和的身体还有些软，龙淮把人拦腰抱起，离开地下室。

  禹周和突然想起还在新生期不能离开监护人的小粉龙和小紫龙，龙淮都过来了，那它们怎么样了？龙淮让他放心，它们还乖乖等在外面。

  他点点头，疲惫地靠在龙淮肩膀上。腹部的疼痛有所缓解，但还是酸酸涨涨的，他只能用手捂住。

  龙淮时刻注意他的神色，看到他的动作，忙问他肚子怎么了。

  禹周和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可能今天又是抽血又是绑架，被刺激到了，现在肚子有点难受，休息会就好了。”

  但龙淮听后并没有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被抽了血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于是直接带人回龍窟找老年龙。对方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大概能知道失血后腹痛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处理。

  老年龙还留在山谷，见到他们，又听了两耳朵事情原委，一拍爪子大声道：“小黑，你伴侣他这是怀了龙蛋！”

  龙族孕育后代不易，成年雄龙的第一次交配是最容易让伴侣怀孕的时候，如果那次伴侣没有怀孕，之后怀龙蛋的概率会变得比较小，人龙混血也遵循这个规律。这次禹周和怀孕，就是那次交配的果实。

  龙淮愣住，没有说话。

  禹周和失笑道：“您别开玩笑了，我是个男人。”

  他是个男人啊，就算是人龙混血，也是雄性，哪里会怀孕？

  老年龙摆摆爪子，“这你这只小混血就不懂了吧，龙族能让伴侣怀孕，无论男女雌雄，都能生蛋。”

  “……”

  龙族可真是奇妙。

  个鬼。

  这半年多时间里奇怪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以为实习到农村养猪，没想到得知了世上有龙的存在；等接受有龙这件事后，又突然被告知自己是养龙族，要接受照顾幼龙的任务；等养龙崽养得好好的，却再次激发了血脉变成人龙混血，还因此被一直信任的教授欺骗……

  禹周和大概是真的心大，发生这么多事也全都接受了过来。但现在，当了二十三年男人的他，又被告知肚子里揣了个龙蛋。他坐在山洞石床上，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脸上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老年龙看不出他的情绪，问道：“你不喜欢龙宝宝吗？”

  它的眼神锐利，直直盯着禹周和，仿佛只要他说不，就能说出一大通话来反驳。

  禹周和犹豫了下，还是摇头道：“喜欢。”

  老年龙相信他，满意点头，毕竟从他对那些个小幼龙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幼崽，也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它说：“我现在出去找些药，刚怀上就失了这么多血，对龙蛋不好，得补一补。”

  禹周和一听，条件反射性问道：“那我肚子疼，对它没事吧？”

  老年龙看出他的着急，安慰道：“不用担心，龙蛋坚强得很，这几天多注意注意就没什么事。”

  禹周和安下心来，又低头摸了下肚子。

  龙淮却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还是很复杂，蹲下问道：“周周你是不是不高兴，不想要宝宝？”

  禹周和压下心头奇怪的想法，摇头道：“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突然。”

  龙淮垂下眼，“可是我有点不高兴。”

  禹周和注意力被转走，“怎么了？”

  龙淮把头枕到禹周和腿上，“我怕周周有了宝宝，就不会最喜欢我了。”

  禹周和的情绪完全从怀孕的懵逼中脱离，失笑道：“你这傻龙。”

  眼前的人长相英俊，轮廓硬朗，像个成熟男人一样给人极大的安全感，但有时候又会冒出奇奇怪怪的傻话让人哭笑不得。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一只龙，让他心里又甜又软。

  禹周和笑笑：“你不想要宝宝吗？”

  龙淮想了想说：“想要，想要和周周的宝宝。”

  虽然他不希望有其他龙崽子来分散周周的注意力，不过是自己的崽子的话，大概可以分走一点点，但前提是对方听话，不和自己抢人。

  龙淮用脸颊蹭了蹭禹周和的腰，力道轻到不能再轻，“不过你以前说过要一直最喜欢我的。”

  他抬头，深邃的瞳孔里带着璀璨的光：“比宝宝喜欢，比小金小绿它们也都要喜欢。”

  禹周和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眼神温柔，轻轻道：“嗯。”

  山洞外，闻到禹周和气息而赶来的小金龙、小绿龙、小红龙和小蓝龙停住了脚步。自己要排在黑龙之后这件事，它们已经习惯了。

  但现在它们突然又有些忧伤，恐怕之后不仅要排在黑龙之后，还要排在新的龙宝宝之后。

  这，大概就是龙生吧。

  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