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栖岩群山密布, 山峦连绵起伏，从上往下看是没有尽头的郁郁葱葱，有大片无人踏足的原始森林和蜿蜒河流。官方不是没想过将这个地方开发成旅游景点, 但进入深山踏勘的工作人员屡屡迷失其中，或受伤或死亡或再也搜寻不到踪迹。渐渐的, 有人在背后说龍栖岩是魔鬼岩，山脚下经年不散的雾是魔鬼雾。穿过这层雾，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说的人多了, 好奇的人就多, 胆大进山冒险后受伤回来的人同样也多。于是龍栖岩深处的这些地方，再无人踏足，保持着它最原始的生态，天蓝水清树绿，数不清的动物栖息其中。

  覆满黑色鳞片的巨大骨翼缓慢扇动，黑龙从巍然矗立的森林上空略过, 动静不大，却仍然惊起无数林中飞鸟。数不清的白色羽翼散在空中，像身后有敌人在追似的飞速逃往远方, 场面看着很是壮观。

  禹周和坐在黑龙背上，原本怀里抱着小紫龙, 后来发现那样坐不稳, 只能放下龙崽, 把它和小粉龙一起圈在手臂之间, 伏低身体, 免得真因为坐不稳而掉下去。

  前面的小绿龙缩着脖子，试图蜷起身体减少被风吹到的面积。过了几秒，它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后坐着人。眼睛眨了几眨，它终于还是挺起小肚子，勇敢地张开那双原谅色的骨翼，任冷冷的风在上面狠狠地拍，只求为身后的人遮风挡雨。

  它绿龙，就算再肥再胖，也会扛起自己的责任与担当！绝对不会推脱！

  眼见小绿龙摇摇晃晃跟个不倒翁似的坐姿不稳，禹周和急忙抬手扶住它，嘴里叮嘱道：“快把翅膀收起来，小心跌下去。”

  按它只能飞离地面五厘米的程度，要是现在从崽崽背上掉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再皮糙肉厚也得摔个骨折。

  小绿龙回头，祖母绿的眼睛里还留有一丝自豪的情绪，又因为禹周和的话慢慢变成不解。

  风好大好冷，帮你挡挡哼。

  禹周和腾出手摸了摸小绿龙的头，又动作轻柔地把它张开的翅膀推回去，“乖，好好坐着，别乱动。”

  小绿龙被迫收拢骨翼，听见他的话后乖乖地静止不动了，只是耷拉着耳朵，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失落。

  它捕猎、劈柴、提水统统不行，难道现在连挡风这种小事也不行了吗？

  禹周和坐在后边刚好看不见小绿龙的表情，只是看它听完自己的话就一直僵直着背脊，似乎矫枉过正了，叹口气无奈道：“放松，不用这样，又不是让你罚站。”

  小绿龙动作僵硬地回头，禹周和这才看清它脸上的委屈，愣了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绿龙瘪着嘴摇了摇头，它这么没用，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禹周和没有读心术，看不出龙崽们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该怎么哄这几只性格各异的幼龙。对小绿龙，只要说回去给它做好吃的就行。

  果不其然，听见有好吃的，小绿龙立马心情就变好些了。当然，它现在在减肥，东西再好吃它也一定会扣着量，不让自己多吃。

  见它重新恢复笑脸，禹周和也跟着翘了翘嘴角，心情放松了许多。风从身边拂过，吹得头上碎发乱扬，他半眯着眼睛，欣赏脚底下不断后退的风景。

  另三只龙崽紧紧跟在后面，小红龙快速扑腾几下，追上来和禹周和并排，边飞行边咧嘴冲他叫唤，特别开心的样子。

  禹周和不由自主也露出微笑，冲它小幅度的招手。

  “哈呜~”小红龙也学着他的动作，侧身抖了抖爪子，一双暗红色眼睛晶晶亮。

  学一下就行了，怎么还带挥个不停的？

  禹周和失笑，放下手臂，又用指尖点了点前方，对小红龙说：“别玩了，专心看前面的路。”

  偏偏小红龙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咧着嘴摇头晃脑。这样不专心的后果就是差点撞上黑龙，幸好它提前察觉一个俯冲，躲过了那闪着金属光泽的结实骨翼。

  紧接着小红龙又慢腾腾飞上来，哈呜叫两声，朝着小绿龙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炫耀自己刚才动作多么矫捷多么厉害，哪像它只能坐在黑龙背上一动不动。

  小绿龙不满地哼叫一声，偏过头不去看它。只是放在身侧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握紧，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减肥成功，决不能再让红龙笑话。

  这俩家伙真是，什么时候都能闹别扭。禹周和又好气又好笑，提高音量，让小红龙好好看路不要过来招惹小绿龙。

  正好小金龙和小蓝龙也加快速度赶了上来，他同样提醒它们专心不要开小差。小金龙和小蓝龙乖乖点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两边。

  过了没多久，黑龙飞行速度慢下来，他们略过枝繁叶茂的森林，最后停在龍栖岩深处某个崖顶瀑布。

  虽说没有一直待在龍栖岩，但禹周和来这地方零零总总也已经半年多时间，却从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的瀑布。

  两米宽的水流不间断地从山顶哗啦哗啦淌落，在崖底形成一个宽大的水潭。潭水清澈，阳光照射水面显得波光潋滟，仔细的话能看清潭底的滑石和水草。

  他收回欣赏的目光，拍了拍身下冰凉粗糙的鳞片，开口问道：“崽，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停？”

  黑龙沉沉叫了一声算作回应，接着便缓慢下落，稳稳停在崖底潭边，将黑色骨翼收拢在背后。

  几只龙崽也跟着落下来，见到这水潭兴奋得不得了，没等禹周和说话，直接呼啦啦跳进水里，甩甩尾巴游了起来。

  这边小绿龙也吭哧吭哧费劲地从黑龙背上爬下来，小跑几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只剩下小粉龙和小紫龙，因为个头小没法自己下去，急得只能嗷呜叫，表达想要下去玩水的愿望。禹周和弯了弯唇角，揉着它们的脑袋尖，笑道：“行行，马上就让你们下去。”

  没等禹周和提醒，黑龙已经俯身趴在地面让他们下来。小粉龙一落地就撒丫子冲进水潭，小紫龙倒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禹周和一眼，见他笑着点头才跟上其他龙的步伐，进水里扑腾去了。

  龙性喜水，这几天崽子们基本上都待在小院，没怎么出去过，更别提去附近小溪里玩水了。现在看见比那条小溪更大更深的水潭，兴奋可想而知。不过这水潭对几只幼龙来说算大，对已经成年的黑龙来说就只是小地方了。那么大的体积，直接踩进去大概能直接填满整个潭底。

  禹周和拍了拍黑龙的腿，以他的高度现在这个姿势只能碰到这里了，他建议道：“崽，你要不要先缩小再下水？”

  以前崽崽还是小怪物的时候也跟那几只龙崽子一样喜欢玩水，长大后习惯应该也相似，要不然不会特意带他们来这个水汽丰盈的崖底。

  黑龙看向禹周和，黑曜石般的眼神专注而清澈，好似在问它也去玩了，那他一个人怎么办？

  禹周和用拳头抵着嘴唇笑了笑，“去吧，我就在旁边等，玩累了我们再回去。”

  黑龙这才点头，低头用脸颊轻轻蹭禹周和的手。这回它把力道放到最轻，倒没把人蹭得站不稳了。

  禹周和笑笑，在谭边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顺手揪了旁边一根野草甩着玩，然后就翘着唇角看不同颜色的崽子们在水里游过来游过去。

  小绿龙虽然飞不动，但游起泳来反而没那么笨重，再加上鳞片颜色和潭水有几分相似，颇有种如鱼得水的自在感。

  小红龙追着小蓝龙在水底蹿来蹿去，玩得不亦乐乎。小粉龙和小紫龙自知个头小，就找了个小角落凫水。

  至于小金龙，目光炯炯有神盯着水底，没过多久就抓了条银色的呆头鱼。

  等小金龙举着银鱼送过来给禹周和，他这才想起这趟出来的最初目的，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背上还背着竹篓子呢。

  他把篓子里的两件衣服拿出来放在一边，再把银鱼塞进去。这两件衣服是龙淮的，他变成原形前应该是脱了衣服放在旁边，禹周和看见就顺手拿上了。

  其他几只崽子看见小金龙捉到银鱼，也不甘示弱地钻进潭底探宝，就跟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地把自己从水底找到的东西送过来给禹周和。除了鱼，还有田螺，贝壳，水草，鹅卵石，等等。

  禹周和照单全收，等它们回去水里才慢慢把不要的东西挑出来，扔到看不见的地方。最后篓子里差不多装满银鱼田螺这类东西，就冲崽子们摆手说不要了，让它们安心玩。

  太阳渐渐西斜，瀑布落下的水声响在耳边，禹周和不知不觉发起呆来。在学校里的时候，他每天不是忙着学习就是打工，没多少机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愣愣坐着感受大自然，倒别有一番滋味。

  哗啦。

  漆黑的脑袋从水中钻出，变小后的黑龙游够了，扒拉着石头，把头探到禹周和眼前。

  禹周和回过神，不自觉弯起眼角，轻声道：“开心吗？”

  黑龙点点头，利落爬上岸，甩干身上的水珠。

  “过来坐，等等其他几只崽子。”禹周和拍拍身旁的石头，让它坐下。

  黑龙听话地过来，尾巴在石头上扫过，它想了想，决定变回人。虽然龙形要更舒服些，但人身可以和禹周和直接说话交流，它喜欢那样。

  于是禹周和眼睁睁看着黑龙变成一丝不挂的男人，比例分明的身体，结实有力的肌肉，还有……他连忙低下目光，把手边的衣服抛过去让龙淮穿上。

  见对方接过上衣和裤子，有条不紊地穿上，禹周和这才松了口气。龙淮穿好衣服后坐到他旁边，禹周和瞧他衣领乱了，习惯性伸手帮忙整理。

  龙淮盯着他动作，黑眸无甚起伏，偏偏身体不那么规矩，偏头凑上去在他白皙的手臂上落下一吻。

  “崽你干什么？”禹周和如触电般收回手，脑海中回想起眼前人的表白，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他还是没习惯，偶尔也会忘记龙淮说过喜欢这事，只把对方当成自己养大的崽。他眼神闪烁，半晌，决定趁现在再聊一次，总不能一直这么不上不下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教育崽崽不能没经过别人同意就耍流氓。

  龙淮抿了抿唇，有点委屈：“可是我忍不住。”

  龙淮其实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自制力太差，但还是解释给对方听：“因为太喜欢周周，所以忍不住。”

  忍不住想亲，忍不住想碰。

  禹周和深吸口气，避开这个话题，艰难开口道：“先不说这个，崽，你说你喜欢我，是喜欢我什么？”

  龙淮沉默片刻，从变回幼崽看到禹周和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这个人，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喜欢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一切。想说的太多，以至于一时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完全表达出来。

  好在禹周和也没想他真的说出什么，见他不答，继续说道：“崽，不管你喜欢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龙，我是人，我们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

  龙淮不懂，“为什么？”

  从前就有龙族和人类在一起的例子，虽然因为某些原因不太多，但却真实存在，那就说明“有办法在一起”。周周说这话难道是在骗他？不会的，应该是他不知道这些例子。

  龙淮找到理由，便简单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

  禹周和眨眨眼，好像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但他暂时没有追根究底的念头，只表达自己的想法，“崽，你告诉我，龙的寿命是不是很长？”

  龙淮点头，龙族寿命极长，数百年到数千年都有。

  禹周和笑了一下，“可我们人类最多只能活一百年。”

  人类会变老、会死去，可龙族的衰老极其迟缓，死亡来的也很缓慢。一百年和一千年之间的距离，是肉眼看不见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龙淮不笨，听懂了禹周和的意思，可并不觉得那有什么。

  他曾在龍窟度过数十年的成年期，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活着就仅仅是活着。但他重回幼崽期和禹周和待在一起的半年，每天都觉得很舒服很满足。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很快乐。更何况龙族和人类在一起后，会渐渐失去原来所拥有的那些特权，也会像正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你活一百年，我就陪你活一百年，你活一千年，我就陪你活一千年。”龙淮偏头对上禹周和的视线，英俊的脸上神色淡淡的，好像这一番话再普通不过。

  禹周和是第一次听龙淮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太过于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对上龙淮深邃的目光，他的心跳像是受了刺激似的慢慢加快。

  “说，说什么傻话。”他打了个磕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