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口县是这趟城乡巴士的终点，路上经过不少站点。原本小金龙它们也上了巴士, 但被颠得不舒服, 趁中途有人下车，就跟着溜了出去。此时已经进入山峦密布的地界, 一路上都有绿树青山，龙崽们可以很轻易地隐藏起来，禹周和也就没有担心。

  此刻他目不斜视, 脸上面无表情, 坐在位置上的身体有些僵硬, 心里乱成一团麻。任谁被当面表白, 还是被一直当成孩子来养的人表白，都不可能觉得轻松。

  就在刚才, 他问龙淮喜欢什么样子的对象, 对方回答喜欢自己这样的。他没有多想, 很自然地以为, 对方是说喜欢那种比较会照顾人……嗯，照顾龙的雌龙。

  他本着关心崽崽感情生活的心态，追问他在龍窟的那个月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可能是这次他明确提到“雌龙”两个字，龙淮也很明确地说：“不喜欢雌龙, 喜欢你。”

  如果两个短句分开来说，他都能找到很合理的解释，但放在一起, 想曲解都没有办法。

  禹周和僵硬的、不可置信地问：“崽, 你……是不是在逗我？”

  “没有, ”龙淮垂下眼，摇头直接道，“周周，我喜欢你，想和你交配的那种喜欢。”

  屮艸芔茻！

  因为震惊，禹周和眼睛瞪大，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行李箱的拉杆，指尖都快泛白了。

  是他听错了对吧？

  一定是他听错了对吧？

  其实崽崽说的是交流而不是交配对吧？

  他家软萌可爱又听话的乖崽，才不会把这种词挂在嘴边的，对吧？

  对吧对吧对吧？！！

  禹周和挂上虚伪的假笑，沉默看向龙淮。

  眼前的人微微低头，下巴绷紧，露出的轮廓利落分明，脸上的表情稍显冷淡，但眼神很专注、很认真，浑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流氓话。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把声音放到最低，几乎是用了气音：“崽，你想跟我干嘛？”

  “交配。”

  “停！”

  禹周和瞥了眼坐在前三排位置的人，让他先不要讲话。

  这辆城乡巴士本就没有坐满座位，现在快到终点站，车上加上司机乘务员也才七个人。剩下的人都坐在前头，车辆行驶时又会发出嘈杂的引擎声，能把他们两个的交流声完全盖过去。

  但他还是不放心，之前开口时都会把声音尽量放轻。反正龙淮听力好，就算他只发出气音也能准确捕捉。相较而言，他的听力比普通人要好，但还是比不上龙族，所以龙淮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轻。

  虽然知道其他人应该听不见，但禹周和还是很尴尬很羞耻，“你声音轻点，不要那么大声。”

  龙淮心里奇怪，他并没有提高音量，怎么会大声？不过既然周周让他把声音放轻，他就听话地改正，于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跟周周交配。”

  好想好想，想到爆炸。

  “……”

  龙淮的声音确实放轻了，在轰隆的引擎声中，禹周和只能零星听到一点，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口型。他盯着龙淮的嘴，恨不得捏着那张薄唇让对方重新说一遍别的！

  是谁允许他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谁教坏了他家乖崽的？！

  快滚出来受死！！

  禹周和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崽崽只不过是年轻不懂事一时误入歧途，不能生气、不能暴力，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他改正。

  平稳呼吸后，他再次看向龙淮，斟酌着措辞开口：“崽，有没有觉得这是你的错觉？”

  因为幼龙时期一直跟他在一起，没有感受过正常的父爱母爱，以为那种对亲人的喜欢就是伴侣间的喜欢了。

  龙淮很果断：“不是错觉。”

  崽你认真想想别回答这么快啊！

  禹周和抿唇，只想叹气，想了想又轻声问道：“……那你是不是都没见过几只雌龙？”

  对于这个问题，龙淮诚实地点了点头。他在龍窟的时候，一直待在自己的山洞里，并没有遇见过太多雌龙。

  禹周和松了口气，再接再厉：“所以啊，你就是见识太少，都不知道那么雌龙有多美有多好，才会那个，嗯，喜欢上我。”

  交那个啥的词，他都说不出口。

  龙淮摇头：“不管见多少只雌龙，我也觉得你最美你最好。”

  这种时候被夸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点想哭。

  禹周和哭笑不得：“可我是男人。”

  龙淮不明所以：“我也是雄龙啊。”

  禹周和也不管什么了，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崽啊，雄龙跟雌龙才能交配，才能繁衍，才能生小龙崽，跟男人不行。”

  龙淮翘了翘唇角，很认真地说：“那刚好，我不想要小龙崽。到时候你喜欢它，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

  我勒个老天爷，崽崽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怎么这么碍眼？

  禹周和僵着脸，不说话了。如果知乎有一个“养的崽长大后对自己告白是什么体验”的帖子，他一定摔笔怒答：两个字，糟心！

  龙淮见禹周和不理自己，显然没有答应他的求偶，虽然失落，但没有绝望。毕竟前几次的求爱也被拒绝了，他已经习惯，继续努力就行。

  他还年轻，心灵等得起，身体也等得起。

  除了有点难受，其他都可以。

  嗯。

  ……

  谈话后过半个小时，城乡巴士顺利抵达龍口县公交总站。来之前，禹周和已经在打车软件上租好车，可以把他们送到龍栖岩附近的村子。

  刚在公交车上，接单司机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事，需要推迟大概二十到三十分钟到。那边语气十分抱歉，问禹周和能不能等，能等的话他就继续往这边赶，不能的话可以他那边点取消订单，不让乘客有任何损失。在等车的时候。

  县城出租车有不少，但不太好租那种位置宽敞的suv，他们一行这么多人和龙，普通车不一定能坐下。反正天色还早，等上半个钟头也没关系。禹周和回复说自己在公交总站对面等，那里有能坐着休息的地方。

  除了小绿龙在麻袋里，其他几只龙崽仍然不见踪影。龙淮见他左右观望，似乎是在找其他幼龙，迅速说道：“我让它们直接回小院了。”

  刚刚下车时，小蓝龙躲在阴影里看他们，周围人多不方便出现，他就使了个眼色让它们先走。小金龙不愿意，被他瞪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快速飞离。

  那怎么不早说，其他崽子不在，他们完全可以换辆车。禹周和叹口气，没说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现在还尴尬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崽相处。

  龙淮高高站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和受伤。

  明明前几次拒绝的时候，周周都没有这样冷暴力的，是他说错什么了吗？回想之前求偶时说过的话，好像是因为今天多说了交配和不想要龙崽这两件事。

  周周自己也说过那个词，应该不会觉得无法接受，那难道是他想要龙崽？

  想到对方平日里对幼龙呵护有加，龙淮肯定了这个答案，觉得禹周和非常喜欢幼龙，所以听到他说自己不想要龙崽时就生气了。

  可是他和周周在一起，确实生不出龙崽怎么办？

  龙淮面无表情，实际心里在苦恼，同时思考着以后能不能去龍窟偷一两个。

  禹周和完全不知道龙淮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视线游移，在县城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乱晃，看似在观察周围的商铺和人流，其实心里乱七八糟的，还在想着崽崽表白这件事。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声凄厉的女声吓得他立马回神。

  “救命啊，有人抢包！！”

  “谁能帮我拦住那个骑摩托车的！”

  禹周和目光一凝，看见那辆黑色摩托疾驰而来。摩托上的那人戴着黑色头盔，手中拽着一个米色女式挎包。

  身体行动比思想很快，禹周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在摩托车经过自己旁边时伸手去抓那个挎包的带子。

  抢包的那人显然是惯犯，感觉到阻力时不但没有停下，反而用力踩油门加快速度。禹周和惯性跟着跑了几步，速度太快跟不上，手上抓挎包包带的力气却又太大，没有及时松手，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龙淮对其他人类向来冷漠，原本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但见禹周和行动，他也条件反射立马跟着跑动。

  禹周和摔在地上，手臂狠狠擦伤，红色的细血丝瞬间布满整个小臂。但他没管伤口，而是先冲龙淮大喊：“崽，把那个人给我拦下！”

  龙淮嗅到空气里鲜血的味道，人类的瞳孔瞬间变成危险的兽瞳，隐隐有龙化的趋势。

  在眼皮子底下让禹周和受伤，他控制不住的龇牙，有想要将人撕碎的欲望。

  “崽！”

  听到禹周和的声音，龙淮回过神。他戴着鸭舌帽，旁人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禹周和也没有，只是习惯性的又叫了一句。

  摩托车已经开出三四十米远，龙淮咬咬牙，压抑内心的暴虐，以极快的速度追上去，飞起一脚就将那辆摩托车踹倒。抢包的男人扑倒在地，龙淮抢下他手里拽下的包，右手同时捏上他的手腕，在对方惊恐的视线下，把他手腕掰折了。

  “啊！”那人发出凄惨的叫声，哭着在地上翻滚。

  龙淮头也不回，把挎包扔到缓慢追来的女人脚下，就蹲到禹周和脚边，心疼地看向他。

  周围人全都用惊恐的眼神看向龙淮，连那个被抢了包的女主人也是，心惊胆战地捡回地上的米色挎包，便退回到人群中了。

  禹周和面色一沉，站起身挡在龙淮面前，对那个女人说：“我们帮了你，如果不想说谢谢就立马离开。”

  女主人瞪大眼睛，紧张地说了好几声“谢谢”后就小步跑了。

  有路人拦着她，说她应该报警。

  女主人也是个没有主见的，犹豫地停住脚步，拿出手机竟然真的拨打了110。

  他们必须在警察来之前离开，不能让更多人注意到龙淮的存在！

  禹周和的手臂有点发热，他余光瞥了一眼，抽了抽额角，迅速把挽起的长袖放下。面上却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拉起龙淮的手腕，连租的车也不等了，直接快步离开。

  警察来了应该要做笔录，那女主人想让他们留下来，伸手拉住两人中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人。

  禹周和甩开她的手，眉头皱得死紧，语气凶狠：“滚开。”

  女主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松手任他们离开。

  另一边，在禹周和没注意的街对面，停有一辆打着双闪的轿车。王联友坐在车里，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角露出奇怪的笑容。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跟着父母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旅游了。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龙淮那个怪人身上，只有他一直看着禹周和。从对方开始追摩托车、跌倒受伤、撑地爬起，再到不动声色的放下衣袖，从没有移开目光。

  他拇指点了点屏幕，那是一张刚刚拍摄的照片。华为手机像素很高，即使距离有点远，也还是把禹周和的脸和手臂大致拍清楚了。

  只见照片里，禹周和白皙的小臂上除了擦伤的红血丝，还隐约有奇怪的块状斑点，似乎是银色的。

  王联友其实一开始没看那么仔细，直到看见禹周和不顾手上伤势非要放下衣袖，才注意到对方手臂上的东西。

  大概是皮肤病？

  王联友不确定。

  不过也不需要确定。

  只要他在学校论坛上说这是很罕见的皮肤病，会传染，而且治也治不好，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