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作者:水盆      更新:2022-11-23 02:29      字数:5914
  贞娘和洛英虽说不大在老宅里走动,可为了安全,上下的人手还都算认的齐全。可眼前这小丫鬟,瞧着却十分面生,不由问道:

  “慢慢说,你家夫人是谁?”

  小丫鬟哭的像个泪人似的,抽抽噎噎道:“我家夫人是大少爷身边的绮红姑娘,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吃过晌午饭后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这会儿已经见红了,求夫人慈悲,快去瞧瞧吧。”

  洛英到底年轻,没经手过这些,还是贞娘明白,直言道:

  “这倒是怪了,你家绮红姑娘不舒服,不去医馆里请郎中,来请我女儿作甚?难不成,她是天上的神仙,看一眼,你家姑娘就好了?”

  小丫鬟似乎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啊了一声,再说话,面色明显就有些慌张起来:

  “是,家中外出的牌子都在太夫人处,我们姑娘不敢叨扰太夫人。所以,所以”

  这话明显说不通。

  贞娘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言:“太夫人不成,还有上头几位夫人,夫人不成,还有几位少夫人。难不成还求不出块儿牌子来?又何必舍近求远,来我们院里。”

  小丫鬟答不上来,只有不断的磕头,说若是洛英见死不救,那她们夫人就真的没活路了。

  贞娘和洛英面面相窥,看着这丫鬟拙劣的表演。

  从母亲方才的发难中,不难看出端倪。洛英这会儿心里头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开口道:

  “我才刚来,许多事都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愿意替你指条明路。”

  小丫鬟眼前一亮,却听洛英继续道:“听闻三夫人是个热心肠的,不如你去求求她。”

  小丫鬟一愣,旋即眼神开始闪躲。

  当下,洛英和贞娘心里就全明白了。

  既然话已经戳破,便也不必继续装这层面子。洛英直接端茶送客后,关上门,询问母亲的意见起来:

  “这绮红,不就是陈氏身边那个有了身孕的丫头吗?娘,您说她们唱的这一出叫什么啊?”

  贞娘冷哼一声:“甭管是什么,反正没好事,咱们啊,千万别去瞎参合。”

  又道:“这家人还真是妹规矩,一个姨娘,也敢自称夫人起来。这要是放在别家里,卖她八百回都够了。”

  洛英噗嗤一笑:“娘,瞧您那愤愤不平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乌叔在外面养了姨娘呢。”

  “他敢!”

  贞娘眼睛一瞪,旋即发现女儿捂着嘴笑自己,才察觉这下意识的反应有些太彪悍了。

  不禁老脸一红,心里怪起乌戈那糙汉。都是他凡事宠着让着,这些年,竟把她的脾气越惯越大了。

  心里头尴尬,不禁转移推诿:“还说我,你也不想想,女婿这一回倘若真是建功立业。这起子事,以后你家后宅免不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学学怎么做个正房夫人,娘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啊。”

  洛英啊了一声。

  贞娘以为女儿没听明白,解释道:“这正头夫人,有像太夫人那样的专横霸道的。也有陈氏那样八面玲珑的。还有吴氏那般,把自己弄成个怨妇的。但这三个,都不好。对待夫君,要进退有度,对待妾氏,要恩威并施,对待下人,要礼法并用。这样才能把一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才能让夫君敬重你,妾氏惧怕你,下人忠于你。明白吗?”

  看着娘这么唱片大幅的谆谆教导,洛英真是哭笑不得:

  “好啦娘,我知道了,您就别说了。”

  再说,洛英在心里补充:源头不就在男人身上吗?为难女人干什么。李延秀要是胆敢找别的女人,她直接把那厮给收拾了,不就得了。

  贞娘见女儿一脸的不以为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不由悠悠的叹了口气。

  原以为这件事只是内宅中一个插曲,没想到,小心谨慎,到底还是着了敌人的道了。

  再有丫鬟来时,脸上就不那么客气了。

  冰冷的面庞,说气话来趾高气昂,仿佛是对犯人宣判一般:

  “太夫人有请英夫人前去正堂,有要事商议。”

  贞娘想起上午那事,不由的心里一震,担忧得很:“我陪你去吧。”

  “不了,娘。”

  洛英安慰她:“您和乌叔踏实的带好小虎子就行,我自己去。”

  “可是”

  “放心吧,只要李延秀没来消息,那就是好消息。李家人就不敢把我怎么样,说穿了,他们何尝不是在下注呢?”

  贞娘个拗不过女儿,只有应下来。同时叮嘱她凡事不要着急,多听少开口。

  待洛英跟着丫鬟去了正堂之后,瞧见那架势,一下子乐了。

  传闻卧在病榻的太夫人,精神抖擞的端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三名夫人。而屋子左右圈椅上,分别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他们身后,吴氏和陈氏,还有个圆脸蛋的娇小妇人规规矩矩的站着。

  哟呵!

  这一大家子,是聚在一起嗑瓜子吗?

  洛英款款走上前后,对太夫人道了个万福。

  太夫人嗯了一声,对她介绍左右的老头:

  “这是三太公,旁边的是五叔公,另外两位也都是我们李家辈分高的长者,平时家族里有个什么事,还都要靠他们几位来断个公平。”

  洛英转身问候了几位叔公,叔伯。年长的两个还泰然若之的坐着受理,两个年轻一些的却直接站起来,客套的还礼后,邀了洛英去上座在太夫人右侧。

  洛英看太夫人那黑掉的脸色,心里偷笑,故意道:“我年纪尚浅,怎么能坐在高位呢?”

  年纪尚浅一些的是七叔伯,大约四十上下,蓄了山羊须,面白眉平,瞧着十分和气。

  “此言差矣,你乃是长房长孙媳。无论如何,这位置都坐得。”

  洛英只好却之不恭,等真的坐下后,不用瞧,都能感受到旁边太夫人身子已经僵硬的不像话。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七叔伯只怕要被太夫人杀死好几次了。

  只可惜,太夫人再彪悍,对外,还是要仰仗男人的名声去做事。

  无奈之下,她只有先委屈求全,心想着等一会儿看你怎么下台。

  三太公年岁最大,头发胡子全白了,说气话来也是颤颤巍巍:

  “侄媳妇,你把我们叫来,所谓何事啊?”

  一想到这位辈分最长,且最有威望的太公还是向着自己的,太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三太公,家门不幸啊!”

  太夫人痛心疾首:“我这一辈子,可说是为了李家恪守妇道,尽忠职守。老了老了,居然发生内宅争斗,毒害子孙这样的事。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啊!“

  说罢,拿了帕子开始抹起老泪。

  周遭人立马开始劝起来。

  太夫人假模假样的擦干眼泪,梗着喉咙对众人道:

  “诸位想必还不知道,我儿身侧的红姨娘已经有了身孕,足足五个月。郎中来瞧过,是个男丁。”

  底下人不免哗然。

  绮红有孕这件事,大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原来已经请过脉,并且还是个儿子。

  这就大不相同了。

  生个儿子,起码后半辈子就有依仗了。况且大少爷对绮红的疼爱,日后这孩子,能不能记在夫人名下,洗个嫡子的身份,都未尝可知。

  太夫人接着道:“原本,姨娘赶在夫人头里诞下孩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是个男丁,我定是不能留下这个孽种。不瞒你们说,我原本都做好了,去母留子的准备。可没想到啊!”

  这话,无疑又是一颗重雷。

  下面的人面色各异,什么表现的都有。

  有仓惶如吴氏,很快,就转为不甘,悲愤。

  有诧异如陈氏,不过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泰然若素的神色。

  还有圆脸的儿媳妇林氏,不悲不喜,垂着眼眸,叫人瞧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太夫人的话,让绮红挣扎着从软榻上爬下来,踉跄几步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要我死,我不敢不死,起码,起码还为李家,为大少爷留了后,我死得其所!可如今,如今我儿去的不明不白,可怜都已经成了型啊!苍天啊,我宁可死的是我,我宁可我去死啊!”

  她面色苍白,又批了一身素裙,瞧着真是十分可怜。

  太夫人的裙角被拽着,她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听。

  见状,底下的人谁也不敢开口。

  到底是三太公,位高权重,先清了清嗓子,道:

  “绮红,你把话说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绮红冲着三太公磕了个头,道:“三太公,前几日,夫人突然派人送来好些绸缎和补品,说是给我补身子用的。我十分感激,因为夫人从前一向不喜欢我,如今对我这样好。我想,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夫人。这些东西,自是感激涕零,不敢不用。”

  “今儿一早,夫人又拆人送了盏燕窝来。我吃了后没一会儿,肚子就开始疼起来,等不及郎中来,腹中孩儿就没了。”

  说到这儿,绮红泣不成声。

  洛英是做娘的人,自然看的出绮红面上的心疼和悔恨。

  绝不是装的。

  她说完后,三太公抿了抿嘴,端起桌上的茶,颤颤巍巍的喝了一口,不言语了。

  内宅之事,男人开口本身就不合适。

  绮红说完后,吴氏红着眼睛抢白道:“我没有,她胡说!”

  绮红声泪俱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忍让退缩,直愣愣的盯着吴氏,一字一泪,逼问:

  “燕窝不是你送的?还是说,你从未对我有过怀恨之心?夫人,您好歹也是堂堂名门之后,却敢做不敢认?吴家也算书香高门,却养出这般蛇蝎之人。你要想杀人,尽管冲着我来,可我儿,我儿何其无辜啊!他可是大少爷唯一的血脉啊!”

  字字剜心,疼的吴氏嘴唇直哆嗦:

  “你这个贱人,不许你侮辱我们吴家。你也配?你也配?”

  她冲上来,对着绮红的脸高高的扬起了手。

  潘妈妈急促阻止:“小姐不可!”

  可到底还是晚了,吴氏那一巴掌,重重的落到了绮红脸上。紧跟着,她尤不解恨的抬脚在绮红的肚子上,连踹两下,算是做了这么多年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积累了多年的怨怼,随着这一巴掌和两脚,终于痛快了。

  潘妈妈见太夫人面色大变,顿时意识到事情已经冲着无法挽回的那一面去。心中更是焦急,可偏偏她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丫鬟,把她死死扣住,没法上前去解围。

  大概是心口堵着的石头豁然松了,吴氏突然扬起寡淡的脸,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她站的笔挺,高傲的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绮红,冷声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们吴家。”

  吴氏抬起眼帘,目光越过众人,直接锁定在陈氏身上。

  而陈氏,则目中微笑,一脸胜利的目光,似乎在无声的炫耀一般,看着吴氏。

  电光火花之间,她刹那就懂了。

  “是你!”

  陈氏那得意的笑容,好像是在对自己宣判一个答案:

  你输了!

  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吴氏突然血流上涌,脑袋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烧的她彻底的理智。

  “是你,你先把这小娼妇塞到我夫君身边,又和她联手弄掉这个孩子,来栽赃陷害于我。陈氏,你这才叫最毒妇人心!难怪我母亲说商贾之女不可亲近,原来,都是你这般的下贱!”

  “住口!”

  太夫人猛然的一声呵斥,才让吴氏燃烧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些。

  她茫然的回过神,对上太夫人那双怒不可遏的双眼,才幡然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太夫人她,也是商贾之女。

  吴氏磕磕巴巴解释:“太夫人,我不是说您,我是说陈氏,我是被她给气糊涂了。”

  可这会儿解释,就等同于掩饰。

  “我看你是糊涂了,不糊涂的话,能办出这等事来?”

  太夫人失望的看着她,语气生硬,再不复方才的不舍:“你太令我心痛了!”

  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而下,泼的吴氏从内到外,都寒成一片。

  她木讷的站直身子,环顾四周。

  看到的,是一张张冰冷的脸,和幸灾乐祸的眼睛。

  这些脸,不知不觉竟然都变成了陈氏那张,紧跟着又成了绮红的模样,搔首弄姿,耀武扬威。绕的她头晕眼裂,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潘妈妈忍不住哭喊出声:“小姐!”

  吴氏充耳不闻,低低的发出笑声,紧跟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没听母亲的话。应该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好后悔,贪恋皮相,最后挑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宠妾灭妻的混账。这个家里,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当家主母一手遮天,喜怒无常。这不是宅院,这是人间炼狱!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磋磨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吴氏不顾太夫人铁青的脸,低语喃喃:“妈妈,告诉我爹娘,我后悔了,我不该不听他们的话。若有来世,我一定做个孝顺的女儿。”

  说罢,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粗壮的门柱,猛地撞了过去。

  众人措手不及,特别是陈氏,感觉到脸上猛地一热。再伸手一擦,忍不住发出了尖叫。

  她浑身成了血人,而吴氏,早已经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额前大洞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趁着众人吃惊的空荡,潘妈妈再也忍不住,挣脱开左右两个丫鬟,扑倒在吴氏的尸首上。

  “小姐,小姐!”

  可吴氏早已经没了气息。

  那张不讨人喜欢的嘴永远的闭上了,寡淡的脸如今瞧着,竟有几分可怜意味。

  潘妈妈抱着吴氏瘫软的身子,哭的要快断气。

  如此景象,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顿时面面相窥。毕竟谁也没想到,吴氏竟然这么刚烈,宁死不屈。

  连太夫人脸上的怒色,都慢慢淡去。她闭上双眼,揉着指尖念珠,念了声阿弥陀佛,眉间似乎有股悲悯天人的意味。

  可去的人,毕竟是去了。

  众人缄默不语,静静的望着。大堂之上,潘妈妈的哭声响彻云霄,在众人耳边盘旋。

  终于,她哭的脱了力,抬起头,老泪在脸上纵横。望着上首坐的太夫人:

  “老奴,一定会对我家老爷夫人,将这件原原本本告诉他们。我家小姐死了,可这冤屈,不能不明不白的跟着她。”

  潘妈妈咬着牙,双手撑着身子站直,对三太公等人道:

  “诸位,等我家老爷夫人来时,劳请诸位做个见证。这一家子黑白不分,遇事不明,活活逼死我家小姐。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太夫人怒道:“牙尖嘴利,就是有你这种刁奴,才会引得我孙媳误入歧途!”

  “哈哈哈。”

  潘妈妈大笑起来,笑声停止后,她恨恨的盯着上首的太夫人,怒斥:“若非你不分青红皂白,私设公堂,我家小姐至于用自戕来证明清白吗?你等着吧,你会有报应的!”

  太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嗖的一下站起身,胸前起伏不断,指着潘妈妈:

  “把这个牙尖嘴利,翻弄是非的刁奴给我捆起来!”

  吓傻了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从人群中过来两个壮婆子,不由分说,将潘妈妈五花大绑给压了下去。

  潘妈妈临走时还在喊:“我是吴家的家奴,是生是死,与你李家何干?老太婆你不得好死!你逼死了我家小姐,如今还想堵我的口”

  随着人远去,潘妈妈的骂声终于消失在耳旁。

  太夫人怒气犹在,众人谁也不敢开口。唯有洛英,端着茶,一口一口的满满啜起来。

  年轻的七叔伯不知怎的,提了句:

  “吴家的家奴,咱们这么处置,不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洛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七叔伯,好像认识自己似的。好几次,有意无意,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瞟过。

  难道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