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作者:水盆      更新:2022-11-23 02:29      字数:3596
  “我早就说了,那妖女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来。这小畜生亲手将内史令独女从高塔推下,他日,还不知要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没准,这江山有朝一日,会毁在他手中也未必!”

  “婉儿!”

  苍老而凌厉声音猛地呵斥住李婉,可她哪里肯消气。狂躁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路过方瑾身边时,会用一双恶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方瑾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自己这会儿都被李婉给凌迟了。

  可他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李婉怎么想怎么做呢,现下,他只想回到骄阳殿去,回到那张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可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皇帝!”

  那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方瑾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伴随着的,肯定还有祖母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

  她总是这般。

  从小,她就不会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是冷冰冰,就是笑的疏离。小时候他不懂,不过,看完母妃的手札后,她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恨母妃,自己作为母妃的儿子,李明华自然是喜欢不起来的。

  尽管,他是她的亲孙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父亲。原本,这对祖孙二人,应该相依为命,承欢膝下。

  可是,他们却成为了最遥远的陌生人。方瑾甚至连看到羲和宫整个身子都会本能的排斥,需要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踏进去。

  他怕李明华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害怕她偶尔流露出的失望。

  终于,李明华还是开口了:

  “皇帝,哀家为你,那个徐宝珠,是怎么掉下去的?”

  方瑾死死的咬着嘴唇,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张肉嘟嘟的脸。

  李明华陡然厉声道:“说!”

  “是我推得!”

  方瑾心一横,使劲攥紧拳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意味:

  “是我推下去的,是我,我就是想杀死她!”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着。红着眼眶,面目狰狞:

  “我要害死母妃的人,都得到报应!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是有人害死了她。连父皇,也是被害死的!”

  李明华快速走过来,急速的风将她宽大的广袖充起。

  然后,手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狠狠的扇了过去。

  方瑾的脑袋一歪,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耳朵嗡嗡的,然后听到了李婉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那个妖妇为了固宠,竟然给先皇喂下禁药。这样的人,没有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也挫骨扬灰,塞到那塔底下。用高森镇着,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又是清脆的一声巴掌响。

  方瑾捂着脸,抬起头。便看见李婉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明华,而后者的手还保持着刚扇完的动作。

  李婉突然尖叫起来:“姑母,您为什么打我?为什么要当着这个小畜生的面打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难道这一切不该让他知道吗?”

  “你给我闭嘴!”

  大概是由于太激动,李明华猛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身子一晃。紧跟着,连忙有宫婢前来将她扶住,缓缓的坐在了靠椅上。

  早有准备好的薄荷脑送来,轻轻涂在她鬓角处。再加以揉压按摩,没一会儿,李明华终于再度睁开眼睛。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你们都闭嘴吧。”

  诸多变动,多事之秋,让这个一向精明能干的女人,瞬间老了许多。

  她挥了挥手,吩咐张大伴儿:

  “皇帝就交给你了,哀家的话,可都记住了?”

  张大伴儿俯身磕了个响头:“太皇太后放心,老奴都记下了。”

  李明华甚至不愿再多看这边一眼,叹了口气后,便有小太监捧着屏风而上,快速的将她与方瑾之间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张大伴儿跪着爬到方瑾跟前,小声道:

  “皇上,咱们回去吧。”

  方瑾站起身,挺直了胸膛,在快要迈出门槛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屏风后,李婉跪在地上,好像是抬手在抹泪。而李明华一言而发。

  方瑾狠绝的转过头,迈着急速的步子,向骄阳殿走去。

  回骄阳殿,势必会路过那座佛塔。

  空旷的广场上早已经没了人影,空气中甚至连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都没有残存。只有一片湿润的地面,似乎提醒着世人,方才那一幕都不是梦。

  方瑾突然开口:

  “徐宝珠的样子可怕吗?”

  张大伴儿想了想:“太皇太后专门特许徐家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徐姑娘定能早入轮回的。”

  方瑾微微垂下眼眸,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下一世,投生个好人家去吧。至少,长点心眼,别谁的话都信。”

  说罢,他匆匆从塔前离去。

  当夜,他便起了高热。

  烧的稀里糊涂时,他见到了个妇人。她的举止很是慈祥,轻轻的搂着他的身子,哄他睡着。

  “你是母妃吗?”

  说来也怪,那妇人的脸好像被强光笼罩一样,叫人看不清楚。

  方瑾贪恋的躺在她膝上,乖顺的任由她轻抚着自己的脊背,口中喃喃:

  “母妃,我好想你。”

  妇人的安抚起到了作用,他终于沉沉睡去。

  而羲和宫寝殿内,正在把脉的太医也终于松了口气:

  “回太皇太后的话,陛下高热已退,余下的,安心静养便是。”

  “知道了,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方瑾的宫婢,突然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宫婢不明所以,垂着头瑟瑟发抖答道:

  “回太皇太后,奴婢今年已经十五了。”

  看着那有从眉宇间透出的娇媚柔弱,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李明华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面色未变:“一会儿哀家差人送皇帝回去,你便跟着一起伺候吧。”

  宫婢低头称是。

  彼时,李明华或许心中还有一丝挣扎,她再恨宸妃,可方瑾却是儿子的唯一血脉。可这一枚原本想安排在方瑾身边,循循诱导他向善的棋子,却成为了彻底撕破这对祖孙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清醒过来的方瑾并没有立马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他觉得浑身无力,口中发苦,脑袋也是一阵阵的发晕。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因为——

  “皇上,汤药都温了,我喂您吃吧。”

  绿俏捧着白玉小碗,那纤纤十指竟比这羊脂白玉更要润上几分。

  头流云髻,身着烟霞衣。双眼细长,唇如朱玉。最妙的是那声音,听上去像涓涓细流,说什么,听着都舒服。

  方瑾听话的吃了下了半碗药后,突然抬头看她:

  “朕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绿俏眨了眨眼睛,而后抿嘴一笑,挂着一张芙蓉面,柔声道:

  “奴婢蒲柳之姿,怎会入的皇上的眼呢?”

  方瑾突然低头,拽了她的衣袖在鼻尖使劲一嗅后,面色大变:

  “我记得这个味道”

  这是,母妃的味道。

  母妃的那本小札里,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应该是放在贴身衣服身边,所以熏上了这股暖香。

  这个女人,居然有跟母妃身上一样的味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打翻了绿俏手中的玉碗。拼命的用手指抠着嗓子,趴在窗边开始狂吐不止。

  才喝进去的药汤汁子混合了胃里的黏液,顺着口腔和鼻腔喷了出来。火辣辣的痛感让方瑾清醒了许多,他不顾净手,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大伴儿,大伴儿!”

  张大伴儿匆忙从屋外跑进来,见了这幅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一面扶起虚弱的小皇帝,一面呵斥着远远站着的宫婢: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退下!”

  宫婢们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只剩下了站在那不知所措的绿俏,和床榻边弓着身子的张大伴儿,以及满身狼狈的方瑾。

  方瑾一手拽着张大伴儿的胳膊,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半隐在这个佝偻的脊背后面。另一只手指着绿俏,颤抖着惊恐万分:

  “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绿俏眼圈都红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底下的污秽和碎片,拼命的磕着头。

  很快,她的额头便鲜血濡湿,细细看,还有玉片划开的痕迹。

  张大伴儿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哄方瑾:

  “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给陛下,特意来照顾您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太皇太后对朕起了杀心,她们李家的人都恨我,巴不得杀了我,这药里有毒,大伴儿,你快找御医,朕不要死,朕不要死!”

  这孩子明显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张大伴儿只有先安抚后,对绿俏低声赔不是:

  “绿俏姑娘,皇上想必不习惯生面孔。要不您先歇歇,等回头皇上好利索了,老奴亲自接您。”

  绿俏心里一阵慌乱,她只是奉命换了带熏香的衣物,去照顾了昏迷的小皇帝。后来太皇太后便将自己赐来这儿,起先,她真的是欢喜的。

  只是没想到,皇上的一句话,却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诚惶诚恐的起身,捂着额头伤口踉跄退下。而屋内,方瑾还在说着胡话。

  这一次,他的话则变成了:

  “大伴儿,等朕亲政后,一定要将姓李的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