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作者:水盆      更新:2022-11-23 02:28      字数:3466
  眼看秦冕已然动怒,他突然伸手,安抚似的在他胸前拍了两下:

  “放心,蓁蓁在我这儿,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不是咱们当年达成的共识吗?我许她高位,允她尊贵,无论多少迎来送往,都不会有一丝一毫撼动她的地位。秦冕,答应的,我俱已做到,你不该再有多的奢求。”

  宁墨的话,瞬间把他拽回六年前的那个秋风瑟瑟的深夜——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秦冕批了一身寒霜,猛地推开了颉芳阁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了面含春色,歪歪斜斜靠着的宁墨。

  他素来不喜这样的地方,更不明白匆匆忙忙叫自己前来,所为何事。便将腰间长刀解下,重重横在桌上。果真,那帮莺莺燕燕霎时吓的面无血色,犹如惊弓之鸟,皆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宁墨,不约而同向他身边凑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这脾气,就不能改改?”

  宁墨无奈的放下手中杯盏,一挥手,姑娘们顿时如遇大赦,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忙不迭的逃出了这间屋子。

  人都走后,秦冕才开口:

  “有什么话方才延秀在时不能说的,非再叫我回来。”

  宁墨答非所问:“北魏的那位二皇子,听说生的英武非凡,难得的是还酷爱诗词书法。这样的性子,不去做个富贵闲人,却偏偏执意要问鼎。也不知,是祸是福。”

  秦冕哼了一声:“我听说这人,心思纯善,善待文臣。听说上次衍王之战中,便是他提议不杀战俘。如此仁君,倒堪成北魏的福气了,又何来祸事一说?”

  “仁君?”

  宁墨一抬眼皮,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半开玩笑:“若是仁君,你为何如此抗拒这桩婚事?”

  “一码归一码。”

  秦冕一屁股坐在绣凳上,看的出心里头颇为烦闷。竟然伸手抓了桌上酒盅,一仰脖倒入口中。

  如是二三,惹得宁墨伸手按住了酒壶:

  “你就是把自己给灌死在这儿,只怕秦蓁这门婚事,还是无解。”

  提起这个,秦冕就燥郁的厉害。又寻不到可泄火之处,只有狠狠朝着桌子,猛砸一拳,愤恨道:

  “我只恨自己无能!堂堂七尺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拿女眷去换一世太平!”

  桌面应声而裂,一道蜿蜿蜒蜒的裂痕迅速蔓延,一如秦冕眼中弥漫的血丝。

  自从知道妹妹这桩婚事后,他寝食难安。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泛着青青的胡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如今颧骨微凸,显得十分颓废。

  “你这莽人,怪道姑娘见了你,都如避猛兽。”

  秦冕不耐跟他在这儿玩笑,直言道:“你今夜找我来,莫道就是与我说笑?”

  宁墨笑了笑,转而快速敛了神色:

  “其实你方才的话,也不完全对。”

  “这天下,确实有寡义廉耻之人,却也不乏如你这般血气方刚的男儿。无奈朝廷腐朽,空有一腔爱国之情的人,又都落得什么下场?”

  说话时,宁墨一直盯着秦冕神色,见他眉间并无所动,又添了句:

  “衍王之事,才过去几年啊。有他那么一个忠君爱国却落得身败名裂的先例,又有谁敢再步他后尘呢?”

  秦冕的表情,终于变了。

  衍王是开国太祖皇帝胞兄的长子,比他们年长一辈,年纪上却足足可以做他们祖父了。

  衍王性情刚毅,正直不阿。在朝堂当时一边倒都要求求和时,一意孤行的选择了出征北魏。

  他有战神之称,又是皇室宗亲,影响力非同一般。

  结果,前脚出征,后面,齐齐战死沙场。

  二十万大军,除了一支被派遣出打探消息的小分队之外,其余无一幸免。

  衍王从英勇的战神瞬间被人们踩在脚下咒骂,百姓们哭着喊着要自己的亲人。而史官也将他的名字刻上了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衍王一战,也将那些为数不多的主战派彻底熄火,从此绝口不提。

  作为当年被衍王指点过的后辈,秦冕心里头有些隐隐不顺: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了。再者说”

  他有些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把剩下半截话咽入腹中。

  宁墨置若罔闻,径自说道:

  “当年衍王一事,你我年纪尚小。这些年来,我也明里暗里调查一番。结果,还真叫我查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他一抬眼皮,那双泛着春色的眼尾在烛光下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声音陡然迟缓:

  “倘若,当年一事是有人存心构陷。你信吗?”

  秦冕的肌肉瞬间紧张起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墨接下来的话,要颠覆自己一贯的认知。

  微微错过眼神,他低声道:“衍王兀自出兵,导致战败。这些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有这么大的胆?”

  宁墨突然身子往前一欠,盯着他的侧脸,慢吞吞道: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诱惑,让秦冕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不!”

  他猛地站起身,呼吸急促的解释:“太皇太后她不会的。”

  宁墨笑了。

  重新靠回软垫上,笑的眉眼弯弯,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分明。

  “我说了,是太皇太后吗?”

  秦冕咬牙切齿的望着他:“我真是疯了,在这儿听你说了半天的疯话。你继续吧,恕不奉陪!”

  说罢,抬脚就走。

  他既走,宁墨也未开口留。依旧自斟自酌。

  然而一壶酒还没下去一半,门又重新被推开了。

  秦冕重新做回到他面前,瞪着双眼:

  “说罢,你都调查出了什么?”

  壶中酒芳香绵柔,带着些梨花的清甜。

  宁墨一直喝的壶中见底,才徐徐道来:

  原来当年两国交战之前,衍王曾力劝先皇。指出李氏一族势力庞大,请先皇在氏族中则一妃入宫,以达到平衡的作用。

  先皇当年与骄阳殿那位爱的死去活来,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可这么一来,却成为了两个人的眼中钉。

  一是骄阳殿的贵妃,二就是李明华。

  李氏家族历经两代,权倾朝野,只可惜子嗣凋零。尤其是长房如今只有李延秀一人,她必须力保下一任的后位稳妥的交到他的女儿手中。

  倘若再扶持一人,日后的立储之争,恐怕又是一场恶斗。

  不仅如此,衍王还三番五次请李明华还政于先皇。更是说出了牝鸡司晨之类的话语,惹的李明华当场变了神色。

  宁墨看了一眼石化的秦冕,微微叹了口气:

  “衍王武将出生,如何不懂行军布阵?乃是因为军中出了奸细,据说,衍王的尸体,是后心正中一箭,当即便坠马身亡。可怜他一生刚正不阿,为民请命,以高龄出征。只怕到了奈何桥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他的性命。”

  话音落下,久久未有人出声。

  好半天,秦冕才哑着喉咙:

  “所以,太皇太后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欲,宁可国破民伤,万里江山毁于一旦么?”

  宁墨没有再开口,这个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再开口时,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秦冕,我保秦蓁不入宫。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冕有些恍惚的看着他,半晌,才动了动嘴唇:

  “什么事?”

  宁墨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笑,双眸一敛,美的不可方物:

  “卸掉李氏一族的权利,还我超纲,静我山河!”

  若是此刻秦冕抬起头,便会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种光芒,还有个名字。

  它叫做——野心。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秦冕的手还攥着他的领口,而宁墨那张粉白的脸,已经有些驼红醉意。叫人分辨不出,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微微松开了手。

  宁墨整了整胸口的褶皱,对身侧人吩咐:

  “回府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夜在秦将军府上吃酒,有些醉了便歇下,明日再回。”

  内监领命,秦冕一听,一怔后质问:

  “莫非今夜你又要宿在颉芳阁?”

  “有何不可。”

  宁墨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索性将身上揉乱的衣袍脱下,扔到一边后。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醉醺醺道:

  “今夜,我还要再喝两杯。”

  看他踉跄的步伐,秦冕忍不住咒骂:“喝,早晚有天喝死你!”

  骂过后,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若是死了,蓁蓁岂不是成寡妇了?

  看宁墨当真要走,他忍不住又上去,一把拍在他肩上:

  “还有件事。”

  秦冕表情肃穆,一改方才怒意。无比冷静的问他:

  “你到底把延秀关在哪儿了?”

  宁墨的脚步顿住。

  就在秦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转过身了。

  “怎么?告诉你了,你去看他吗?”

  “告诉他,你我是如何背着他谋划的?还是告诉他我是主谋,你只是帮凶?”

  宁墨笑了,伸出食指,用力的在他胸膛戳了几下:

  “放弃吧,从你答应与我联手拉李氏下马,来换取你妹妹的一世太平那一刻起,你,我,还有延秀,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说罢,也不管秦冕那犹如五雷轰顶的神色,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