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一又和季知乐吵架了,准确说是季知乐单方面的挑衅。

  他说：“哥哥，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全都会抢过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凶狠狂妄，像一匹小狼,季宁一知道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爱憎分明，但憎的更多。

  这一点他们倒很像兄弟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季宁一没搭理他,季知乐轻哼一声,摔门离开。

  那时候季知乐刚破坏了父亲给他的一个小项目,专门来上门挑衅想惹怒他，明明已经成年了，但做事性格还是像个小孩子。

  季宁一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季知乐小时候,在没有决裂前他们也是有一段相处很好的时候。

  季知乐迈着小短腿总爱跟着他，奶声奶气叫他哥哥,主动喂他吃东西，自己还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小孩,所以什么都要他教。

  他那时候脾气好耐心好，教季知乐读书认拼音画画……幼儿园的手工作业都是他帮季知乐完成的。

  季知乐嘴巴总是很甜,每次都说,“等我长大后我也会帮哥哥，保护哥哥,永远喜欢哥哥！”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长大后是这样的,是季宁一先改变的，说不清是一夜之间还是徐徐而来,他不再宠着季知乐，不跟他说话，不和他一起写作业,甚至都不想见到他……

  他比季知乐大三岁，原来总是帮助保护季知乐，在这段亲情中本来就是占上风的，他的改变对季知乐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灾难。

  季宁一有时候想起往事，会思考那时候季知乐也才读小学，是怎样一次又一次来笨拙地来讨好他，被他拒绝冷待责骂后，难过得掉眼泪，第二天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凑到他面前，迎接他下一次冷待。

  现在想起会出神，也有一些难过，但这样的负面情绪对他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了，可能小时候难过次数太多了。

  但那时候他故意做对季知乐不好的事情时是心里痛快占多，纠结和痛苦偶尔袭上。

  凭什么他和季知乐是亲兄弟，他什么都没有，季知乐还有他这个哥哥的保护。

  他过得很不好，长久的压抑和内心的痛苦让他对未来没有了任何希望，总要有人来陪他，那就是季知乐吧，反正他们是亲兄弟，应该一起承担母亲的辱骂责难，也没有人保护过他，除了三岁之前的妈妈。

  那时候季宁一想，如果知乐没有出生就好了，妈妈不会生病不会改变，他们家还是原来那样。

  他最恨季知乐的时候恨不得他消失，以为季知乐消失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不过后面还是什么都没做，虽然讨厌季知乐，但季知乐还是他弟弟。

  季知乐一向是个做事没什么耐心的小孩，但在讨好他这件事上坚持了一年，然后，那一年，妈妈去世了。

  在葬礼上，季知乐高高兴兴地说：“哥哥，以后就没人骂我们了。”

  季宁一只是冷漠冰冷憎恨地看着他：“滚。”

  季知乐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依然强装出笑脸，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不滚，我要陪着哥哥。”

  每次季宁一对他说了难听的话后，他都是这样厚着脸皮接近他，像是永远不会疲倦，明明小时候还是一个爱哭的娇气包。

  季宁一推开他，季知乐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知乐，目光厌恶：“我真讨厌你季知乐，你怎么不跟妈妈一起去死？”

  他没有管季知乐的反应表情，径直离开。

  那时一颗心全被自我厌弃憎恶填满，这些情绪犹如毒汁从他心口蔓延，融入血液里，流经四肢百骸。

  他一直认为妈妈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会有好过来的那天，他在等，等最后一个希望，但现在妈妈去世了，最后一个希望也没有了。

  季知乐怎么还能说出那种话呢，甚至还乐于见到妈妈的死亡，如果季知乐没有出生，妈妈就不会生病。

  只是死者不能复活，而在这天之后，他和季知乐的关系降到了零度。

  早该这样了，季宁一想，以前都是季知乐在维持。

  他们回到了父亲身边，只是兄弟俩平日的状态不亚于针尖对麦芒，季知乐比他小，比他会撒娇，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抢他的。

  季宁一冷眼看着，从来都不会生气，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只是他越冷静季知乐越生气，后面包括抢他喜欢的人，只是季知乐自己以为的喜欢，实际上季宁一没有喜欢的人。

  季宁一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别墅，自从妈妈去世后他们就搬到了其他地方，这儿对于季宁一来说充满了童年的回忆，他其实并不记得每件事，只对当时的情感大致有印象。

  在季知乐没出生前，他和妈妈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妈妈会亲吻他脸颊额头，对他说他永远是她最爱的宝宝。

  幸福的时刻太短暂，后面充斥着的都是冷漠厌弃，就算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当好一个乖孩子。

  别墅里没有人，但里面一切都是干净的，会有钟点工按时过来打扫。

  季宁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上，安静得像个影子，一言不发，良久后又站起，去了季知乐的房间。

  他记得季知乐房间里放了有他们小时候的合照，他忽然想看一下，可能是争吵矛盾太久也想回忆片刻温情。

  拉开抽屉，季宁一没有看到合照却看到了季知乐小时候用过的本子，打开第一页便写着记仇本三字。

  字迹稚嫩，拼音很多，还有些拼音出错，但看得懂，季宁一知道这是季知乐写的内容。

  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妈妈对他有哪些不好，但他后面用拼音写着，“哥哥说，妈妈只是生病了，因为我出生了妈妈生病了，我想如果妈妈愿意跟我道歉，然后给我买一冰箱冰淇淋，我就原谅她。”

  只是本子上的拼音越来越少，季知乐也在慢慢长大，后面可能也觉得记仇很幼稚，写的全是“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哥哥骗我，妈妈不是生病，她就是不喜欢我们，我恨她！”

  然后，下一次写的是，“哥哥变了，他不喜欢我了，他像妈妈，我讨厌他”

  只是划掉后又写“如果哥哥跟我道歉，并且保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我就原谅他，说到做到！”

  后面再没有内容，季宁一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妈妈去世，他们彻底决裂。

  季宁一没再找他们的合照，只是把本子放回抽屉。

  一阵无言的难过将他侵袭，迫使他背都微微弯下，他清楚地知道，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季知乐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过去了近十年，他们之间的种种，已经不是一句原谅可以消解，他们都不是当初的小孩了。

  他做事的时候任性，想把每个幸福的人拉下和他一起在这地狱。他面上光风霁月，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季宁一在漆黑的夜里驾车离开了这座包含了他幼年种种的别墅，内心惶然却不知道要去哪，于是莫名地把车开到了陵园，虽然已是深夜，但陵园价格高昂，门卫见他只是笑着招呼帮他开门。

  季宁一很少来祭拜司甜，他好像要把以前的记忆封锁。只是今天回到了熟悉的别墅看到了季知乐的本子，心里脆弱，下意识又来找妈妈，还像个小孩。

  他什么东西也没买，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是在妈妈还没有怀季知乐的时候的照片，最美好的年纪，看到这张照片季宁一就能想到很多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眼眶微微酸涩，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上了锁的照片，一张一张读着上面的内容：

  “叫的第一个人是妈妈，真不愧是我的崽。”

  ……

  “一岁快乐，我的宁一。”

  “两岁快乐，宁一是最心爱的宝贝。”

  “三岁快乐，要好好长大，平平安安永远快乐”

  季宁一声音低下去，含了些哽咽，可是妈妈，后来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他这一生都在寻找，试图弥补童年的不幸，但用所有填补都无法填满。

  他只能翻出司甜以前的微博，一张一张截图保存，偶尔看看，知道妈妈是很喜欢他的，那些快乐幸福的记忆是真实存在不是他的幻想。

  为什么会变呢？是真的生病了吗？

  季宁一又想起大学室友对自己的评价，宁一你有时候让我们觉得你像被夺舍了。

  室友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季宁一当时只是笑笑便揭过，总是伪装也会累，所以他会偶尔故意露出自己的一点真面目，看被他吓到的人的神情，觉得莫名有趣，只是一个恶趣味。

  但这时候又想起了这句无稽之谈，其实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季宁一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他对着墓碑轻声说：“妈妈，再见。”

  这一晚吹了冷风淋了一点雨，回家后季宁一有点感冒，但第二天是奶奶的生日，奶奶已经去世三年了，每年生日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祭拜，也是难得相聚的机会。

  上车后季宁一咳了一声，季江舟问：“宁一感冒了吗？”

  季知乐在旁边阴阳怪气：“活该。”

  “知乐。”季江舟提醒他。

  季知乐撇撇嘴不说话了，他们兄弟不和很多年了，谁也没办法调和。

  季宁一想起昨晚看到的记仇本，抬眸看了一眼季知乐，兄弟俩的目光对上，季知乐别过头，低头玩手机，指桑骂槐：“惊，小小感冒竟然引发死亡，哈，还挺有意思。”

  季宁一轻闭上眼，没有搭理他的挑衅，他在这时候想着自己的一生，从季知乐出生后开始求而不得，生活大变，所以后来把一切坏情绪都使在了季知乐身上……

  有过后悔吗？

  好像没有，因为他知道再经历一遍当时的自己还是会那样做，压抑的情绪总需要一个宣泄点。

  他总是过得不开心也不幸福，如果妈妈没有改变，他的人生会和现在不同吗？

  “砰——”

  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他们乘坐的车子与货车相撞，惯性迫使安全带在胸口狠狠拉住，差点窒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季宁一下意识拉住旁边季知乐的手：“知乐！”

  季知乐惶然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全是对他的依赖。

  人在将要死亡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季宁一不知道别人，但他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个很奇妙的时刻。

  三岁之前模模糊糊的记忆一下变得清晰，甚至能想起妈妈每次对他说的话，给他的每一个拥抱和亲吻，充满了爱意，他觉得自己尝到了一直在追求的幸福。

  不是生病吧，生病不会让人有这样大的改变，妈妈是被人取代了吗？

  那个会用厌恶眼光看他，会在他每次接近时推开他，甚至把他关在衣柜里的人不是他的妈妈。

  蓝色的光球在这时出现在他眼前，让人觉得像一场虚幻。

  光球飞到他身边，一板一眼地说：“是的，恭喜你察觉到异常，我是主系统派来维修的系统，你可以叫我小爱。”

  “我得给你解释下，你的亲生母亲司甜在x年x月x日被偷渡客顶替，回到了自己世界，在那之后司甜身体里的灵魂都不是她本人。”

  听到这句话后，季宁一手指轻动了下：“我知道……”

  知道原来很爱他的妈妈不会说讨厌他想让他死掉。

  “可是要怎么办呢？”那个光球很苦恼，“你要死掉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季宁一笑了下，竟然感觉到了放松，死亡也没什么可怕，他得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还会有下辈子吗？”季宁一听见自己问，“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妈妈不要离开我们了。”

  “还要拜托你跟季知乐说下，他比较傻，他不信妈妈爱我们。”

  季知乐在记仇本上写，哥哥骗我，我恨她，不会原谅她。

  如果知乐知道事情真相，那也会原谅妈妈吧。

  蓝色光球答应了季宁一，它告诉了季知乐这件事，同时自己也有了任务，它要把他们妈妈找回来，挽救这一切。

  它看到季家三口人都在这场车祸中死亡，慢慢飞到天空，在本子上记下自己要做的事情。

  它觉得难过，按照世界发展，季宁一和季知乐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光明的未来。

  该死的偷渡客，等它小爱把它就地正法！

  这时候小爱刚毕业，对工作怀揣着极大的热情，嫉恶如仇，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一个怎么初始难搞的宿主。

  但经过它的努力，它第一份工作还是会取得圆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