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监控视频,司甜咽下喉咙间的酸涩，闷闷地“嗯”了一声。

  “妈妈会把哥哥带回来的。”这句话是回答季知乐的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季知乐不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但季宁一是。

  司甜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但一个小孩会离家出走，要么是害怕父母的惩罚,要么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心里极其难受。

  季知乐也想一起跟去找人,司甜说：“知乐你太小了,在家里等我们就好了。”

  季知乐撇撇嘴，他现在有些纠结,哥哥才把他扔掉,他也不要去找哥哥，只是一个人在外面太害怕了。

  “乖乖的,在家别乱跑。”司甜说。

  季知乐说：“我才没有乱跑,我很乖的！”

  司甜微笑：“那是谁找到小门带哥哥跑出家的？”

  唔……

  季知乐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装死。

  司甜心想现在还没给你算这笔账呢，现在又有别的事,便用力揉了揉他的脸颊：“方奶奶也在家，你想吃什么可以让方奶奶帮你做。”

  季知乐嗯了一声。

  司甜一出别墅就立刻喊出了系统,小爱应声的时候，季江舟的声音同时也在她身边响起，只是她现在不想搭理季江舟,一门心思和小爱对话。

  “宁一在哪,你必须告诉我了。”

  谁料小爱这次竟然没有经过讨价还价就告诉了司甜宁一的位置,只是仍然是一个大概地方,还在移动中。

  司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你变了。”

  “啊,是吗？”小爱还蛮受宠若惊。

  司甜语气平静地指出：“我问知乐的位置时，你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爽快多了，位置还详细了。”

  小爱声音莫名有点虚：“啊，这是应该的嘛……”

  司甜一针见血地问：“是宁一现在处境很不好吗？”

  小爱：“不，不……”

  但它好像瞒不过宿主，只能说：“有一点。”

  “我这边看到季宁一的情绪起伏比较大，出现这种情况很容易出事，宿主你一定要快点找到他。”

  司甜面色也严肃起来：“我知道的。”

  “往左边走，宿主。”

  “抱歉，是我的原因。”季江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司甜转过头看他：“什么？”

  季江舟眉心微蹙，看得出来现在心情也很沉郁：“宁一说他想睡觉了，我便想让他一个人休息一下。”

  他说：“我才发觉我并没有很了解宁一。”

  季宁一是个乖孩子，乖孩子是最不用父母费精力的。

  他给季知乐洗澡的时候，季知乐很难过，情绪也低落，说话也没什么逻辑，之后吵着要妈妈。

  宁一话很少，两个孩子的情绪似乎统一成了沮丧而失落，季江舟也从季知乐口中单方面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但他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是宁一丢弃了知乐，不然他不会在宁一说要睡觉的时候离开。

  听季江舟说完，司甜生气地指责道：“宁一还是一个小孩，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呢？”

  季江舟并没有生气，反而自嘲道：“是我做得不好，如果做父亲有分数，我可能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司甜心中的怒气便在他良好的认错态度下消去不少，她想起宁一什么也不肯跟她说，情绪也低落些许：“我也及不了格。”

  “没有，你做得很好。”季江舟说，“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你，依赖你。”

  司甜说：“可我不了解他们，我甚至都不知道宁一在想什么。”

  季江舟说：“先去找宁一吧，你既然选择左边，那我去看看右面。”

  “宁一在这边，我们可以找不同的路。”司甜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在，语气很肯定。

  季江舟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固执己见，他点点头：“好。”

  两人在不同的小路上找人，约定谁先看到宁一就发信息告诉对方，司甜根据小爱模模糊糊的指引，虽然走了一点弯路，但还是找到了季宁一。

  宁一蹲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目光看着前方，背影瘦弱失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甜看到季宁一的一瞬，心中惊喜，但还没走近，又有些胆怯。

  “小爱，我这样走过去会不会吓到宁一啊？”她真怕会把宁一吓到落水。

  小爱似乎了解她顾虑，告诉了她这片湖并不深，淹不死人的。

  司甜拿出手机，给季江舟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宁一，会把宁一带回家，让季江舟自己先回去。

  换位思考，如果她做错事了离家出走被人找到，一定也不想在第一时间面对很多人。

  司甜慢慢靠近，季宁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发现她，直到司甜一把把他抱起，远离了湖边，季宁一才慌乱地抬起头看她。

  “妈妈。”他声音低低的，很沙哑，刚才哭太厉害了，现在虽然没掉眼泪，但眼睛还是红的。

  司甜席地而坐，和季宁一并肩坐在草坪上，问他：“这儿很好玩吗？”

  她说话还是像平常一样，没生气，挺温和，季宁一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了，其他人都找不到他，但妈妈找到他了，妈妈没有生气。

  但季宁一的心中却七上八下的，他很少做坏事，但今天做了两件，抛弃了知乐，还离家出走，妈妈一定会觉得他很不乖吧。

  季宁一垂下头。

  但肩膀被人握住，他被妈妈半抱在怀里。

  “如果宁一喜欢，觉得这儿很好玩，下次我们一家人一起出来行吗？”司甜说，“你今天一个人出门，把我们都吓到了。”

  季宁一低着头，绞着手指：“对不起，妈妈。”

  “既然宁一说了对不起，那这件事妈妈就原谅你了。”

  季宁一神情怔了下，没想到这么容易被原谅，他一直觉得犯错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司甜问：“那宁一现在愿意跟妈妈回家吗？”

  季宁一又沉默。

  司甜揉揉他的头发，说：“妈妈小时候也经常想离家出走。”

  说完这句话她暗暗注意着季宁一的反应，虽然他还是低着头，但手上的动作却悄悄停下了，似乎想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考试没考好被老师批评了，回家又被父母责骂了，就想过离家出走。”这是真的，不过真实的细节是，老师说这道题你来问我，我还专门给你一个人讲过，你怎么又错了？父母也用同样的话来教育她。

  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司甜确定老师是没有单独给她一个人讲过的，她当时委屈极了，觉得全世界都不相信她，就想离家出走。

  现在长大了再看这件事觉得当时的想法好幼稚，但小孩很容易钻牛角尖，很容易产生极端想法，这是他们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就跟长大后每个人都有拖延症一样普及。

  季宁一声音软软地说：“外婆外公和老师不应该骂妈妈的，妈妈也不是故意考差的。”

  听到季宁一这句话，司甜顿时眼睛有些热。

  明明是她在安慰宁一，怎么反倒是宁一在安慰她小时候了呀，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可她好像是一个不及格的妈妈，连他真实的想法都不知道。

  她抱紧季宁一的胳膊，把他往怀里揽，声音也微微有些哑：“所以，妈妈也相信宁一不是故意的。”

  季宁一听到她变化的声音，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低下头，他觉得自己好坏，妈妈一直相信他。

  “妈妈，我是故意的……”他声音低极了，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微风中，说出这句话后，头垂得更厉害了，愧疚极了。

  司甜深吸一口气：“就算是故意的也有理由对吗，那你愿意把理由告诉我吗？”

  季宁一不说话。

  司甜说：“宁一，妈妈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做了这件事，妈妈都不会……”

  “嗯……可能会生气，但这就是最大的后果了。”

  季宁一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了微许，低声问她：“妈妈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司甜肯定地说。

  宁一为什么会这样想啊，她平时做了什么让宁一很缺乏安全感的事情吗？如果小孩这样问，一定是极其惧怕被丢下。

  司甜想到什么，又说：“宁一原来不是说妈妈病好了吗，妈妈以后都不会生病了。”

  她好像只能想到这个了，至于做出这个承诺，也并非空口支票，系统的任务成功的判定是季宁一和季知乐是否能避免事故，那已经是十几年后，那时候宁一已经是成年了。

  “妈妈不会不要你的。”司甜再次重复，柔声道，“宁一是我的宝宝呢。”

  季宁一头微微朝她这边靠了一下，似乎已经放松了许多。

  司甜试探着问：“那先从简单一点的开始，宁一可以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离开家吗？”

  季宁一睫毛颤了颤，小孩的声音还带着稚嫩，语气却有些怯：“因为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

  他哽了下，声音也发生了微许变化：“我把知乐扔在树林里了，我很不好，我想还给知乐。”

  司甜一听这个理由只想说好傻，可是宁一的想法就是这样纯粹，因为做错事了所以把坏事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我还怕，怕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掉了两颗，自己伸手擦掉，身体软软地靠在司甜怀里，即使刚才司甜说过不会不要他，但他还是通过这样的示弱靠近妈妈，好像这样就能让人更可怜喜欢，即使得到了承诺也依然胆怯害怕。

  司甜心头一涩，搂紧他：“傻瓜，季宁一你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妈妈都不会不要你的。”

  她说：“你不知道我和你爸爸看见你离开家时多害怕，你是我们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你。”

  季宁一揉揉眼，声音中的泣音明显：“对不起，妈妈，我不想你们害怕的。”

  他今天就很害怕很害怕了，这种情绪太糟糕了，他不喜欢爸爸妈妈也被同样的情绪困扰。

  “那以后不要离家出走了。”司甜说，“如果我今天没找到你，会很难过，如果一直没找到你，会一直难过，难过一辈子。”

  季宁一轻轻地挽住她的胳膊：“我不想让妈妈难过。”

  可是他今天让妈妈难过好多次了，妈妈看不到知乐的时候难过，看不到他的时候也难过。

  “妈妈，我不太好。”

  司甜理解他的说话方式，肯定道：“你很好。”

  她努力找着季宁一平时的表现，试图让他自信一些，而不是现在这个沮丧的模样。

  但她一说，季宁一就摇头：“我不好的，我不懂事。”

  “你不用做个懂事的孩子。”司甜开口，她想起了婆婆的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懂事是一种表扬也是一种禁锢，她才回忆起原来对季宁一说过多少次，宁一真乖，宁一真听话……

  宁一也会被她一口一个的表扬禁锢吧。

  司甜语气认真地说：“就算你不懂事，妈妈也依然很喜欢你。”

  她举例：“知乐挑食调皮，但妈妈也依然喜欢他的。”

  季宁一眨眨眼，语气轻轻，问出了司甜意想不到的问题：“我和知乐一样吗？”

  司甜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咚的一声，四周在瞬间安静了一秒，她似乎接触到了一点宁一的真实想法，那让她震惊。

  不过一秒，她很快开口：“当然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我给知乐多少喜欢，给你也会有多少喜欢。”

  季宁一却又不说话了。

  司甜抱住宁一的肩膀，她现在其实是有些怕的。

  她听过也看过二胎家庭的种种矛盾，所以当她穿成两个孩子的亲妈后，也很注意这一点，尽量让两个孩子不产生任何差距。

  所以一开始，虽然不喜欢季知乐，也会问他要不要去商场，很喜欢宁一，也会努力平衡他们的关系。

  在婆婆家看到祝盼时，甚至还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偏心，祝盼太可怜了。

  但此刻司甜才意识到好像并不是这样，祝盼可怜，但宁一也没有很好，不然不会问她会不会不要他，不会问我和知乐一样吗？

  宁一平时乖巧懂事，而知乐活泼闹腾，她的注意力好像是会不由自主放更多在知乐身上，但她也从来没有忽略过宁一，为什么宁一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稳了下心神，司甜开口，声音微涩：“宁一，是不是妈妈平时对你和知乐不一样？”

  很多事情从孩子的角度和大人角度上看完全是不一样的，她也只能问季宁一。

  季宁一又绞着手指，唇紧紧抿着，很纠结的模样，司甜没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她只触及到了宁一一点真实想法，但还远远不够。

  终于，季宁一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妈妈给知乐买了很多新衣服，给知乐讲了很多故事，会先去接知乐放学，还会……”

  他又闭上了唇，等了几秒才继续说：“是我不好，我是哥哥，我应该让着知乐的，是我不好……”

  “才不是！”司甜厉声打断了他。

  季宁一身子一僵，他又惹妈妈生气了吗？

  他不想这样的，他好像越来越不懂事了，虽然妈妈说了不懂事也喜欢，但长久以来的想法还是让季宁一很难转换思想。

  “宁一，你是知乐的哥哥，但是哥哥不意味着什么都要让着弟弟，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妈妈。”司甜说，“不然妈妈也无法知道你的想法。”

  她给季知乐买很多新衣服是因为季知乐这也要那也要，给季知乐讲很多故事是因为季知乐那天很晚才睡着，先去接季知乐是因为季知乐更早放学……

  她以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没有考虑太多，不知道这在小孩眼中是这样的，更不知道季宁一会一直认为他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一个多月的时间，宁一竟然都是被这样的想法围绕吗，无论在他的角度遭遇了什么不公平的事也默默忍着，只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哥哥，然后继续生活，依然对知乐很好，和知乐一起睡觉，陪知乐写作业……

  她作为宁一的妈妈竟然也没有发现异常，还一直认为宁一是懂事听话的孩子，把这些词加在宁一身上。

  她不敢相信宁一这段时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还要粉饰太平，明明他只是一个还未满七岁的孩子。

  司甜感到了深切的内疚，她作为宁一的妈妈，竟然还在不停地给宁一施加压力，想到她在找到季知乐后，对宁一说过很多次妈妈相信你是好孩子，宁一会不会更难受？

  但就算这样，当她说出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时，宁一居然还会安慰她。

  她觉得自己给宁一的喜欢，好像根本不及宁一给她的十分之一。

  原来很多事也浮现在司甜眼前，宁一不喜欢穿幼稚的衣服，却会因为她喜欢而穿，宁一不喜欢吃青菜，却会因为她一句向哥哥学习吃掉。

  她明明有所察觉的，只是当宁一否认后也没再多关心，如果她当时多问一下，宁一是不是也不会忍到现在才爆发，不会做错事让他自己也那样难受。

  鼻头一时酸涩，司甜抱紧宁一，声音沙哑：“对不起，宁一。”

  季宁一听到妈妈的声音，顿时慌了，他意识到，妈妈好像哭了……

  哭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妈妈是因为他吗？他学着妈妈以前的样子，用手拍拍她的胳膊：“没关系的，妈妈。”

  妈妈为什么要向他说对不起，明明是他不对。

  但他都说了没关系，妈妈却没有好起来。

  “宁一，你不要懂事了，对不起……”

  妈妈真的哭了，季宁一完全慌了，霎那间，他的眼泪也忍不住。

  “没关系的，妈妈。”就算妈妈做错了什么事，他也会原谅她的。

  “妈妈，你别哭了。”他伸手，轻轻碰上妈妈的脸颊，手指在上面擦过。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抱得更紧了，为什么呢，是妈妈觉得他不乖，所以也不想再喜欢他了吗？

  季宁一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害怕又慌乱：“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直说自己是故意的，故意丢掉知乐，这时候终于改口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把知乐丢掉。”

  甚至走出了树林还不愿意回头，他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啊，明明知乐是他的弟弟，他们一起长大，他竟然想要知乐消失。

  “妈妈，我太坏了。”

  太坏的孩子就算不被任何人喜欢，他也不会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