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作者:天青捧雪      更新:2022-11-21 22:32      字数:3206
  岑观言睁开眼时,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不住地在?呼唤着些什么。

  “岑大人,您醒醒,今日可不能马虎。”

  黄衣内侍满脸堆着谄媚的笑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之色。

  岑观言发现自己撑着头在?书桌上打盹,记忆有?些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睡前发生了何事。

  “岑大人赶紧去前朝吧,其余大人还在?太和殿等?着呢。”

  内侍还在?不断地催促着,岑观言起身后披上官袍,紫袍潋滟,革带束腰。

  他?对镜自照,才发觉发丝竟染上些许白?,身体比他?认知中?更瘦削,在?宽大的紫色官袍遮掩下,显得十分萧条。

  内侍引着他?往太和殿去。

  回廊上人烟稀少,远处宫阙素幡飘舞,映照在?朝阳的曦光下,岑观言想驻足望一?望清晨的晖色和远处有?些熟悉的宫殿,无奈内侍一?直催促着,只能加快步子?离开。

  太和殿,肃穆而死寂,殿门口悬挂的花梨木掐丝宫灯上蒙着素白?的纱,在?寒风中?垂下。

  岑观言被一?把推进太和殿里?,守在?殿外的侍卫却?目露尊崇之色,末尾青袍朝臣见他?进殿后,蓦地行?了个大礼。

  青袍朝臣喊他?:“岑首辅,快到?前头去吧,陛下等?您呢。”

  岑观言茫然地环视着太和殿中?的景象。

  朝臣分两列站立,右列为首的位置还空着,不断有?人回头张望向殿门的方?向。

  十六岁的少年君王坐在?龙椅上,威严赫赫,却?眼底含悲。

  而岑观言第一?眼望向的龙椅边并没有?熟悉的玫瑰椅,也没有?熟悉的人。

  她本该慵懒地靠在?椅上,听朝臣奏天下事,再在?唇边勾出一?个或冷淡或赞许或讥讽的笑,再不紧不慢地一?言点破旁人迷津。她偶尔也会向他?的方?向投来一?个眼神,在?空中?视线相遇,她会眨一?次眼。

  这个认知使?他?一?时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异常情况。

  他?被推到?了右侧的首位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朝会,殿中?各色人等?的声音纷乱错杂,却?都被吞没在?风声里?,被阻隔在?耳外。朝臣们的嘴闭闭合合,人脸模糊不清,时间也不知何夕。

  岑观言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思绪翻腾。

  直至下朝时,方?才的青袍朝臣一?路小跑着停在?他?面前,与黄衣内侍一?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鞠躬称他?为“岑首辅”。

  岑观言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他?低声的道贺:“学?生还未祝贺岑首辅脱离苦海,可大展宏图,再无人能缚住您手足。”

  岑观言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追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青袍朝臣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正在?交谈的二人能听清楚。

  “昭和长公主薨殁,她曾给予您的屈辱虽无法奉还,可至少再没有?人能阻碍您在?朝中?施展抱负。如今这朝廷,可是您说?了算!”

  岑观言脑海中?翻滚的思绪突然停滞,一?时间太和殿中?的其他?人都似消失了,只余了那一?句话在?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昭和长公主薨殁于长乐殿,享年三十。”

  他?回想起钦天监沉重的宣告声,抛却?了还在?说?些什么的青袍朝臣,也将满殿人抛在?脑后,转身奔出太和殿外。

  宫灯上的素纱极为惹眼,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晚风里?,按大宁的习俗,这是在?送灵。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他?的方?向,他?急促地奔跑在?青石板路上,喘息声响在?寂静的宫城里?,雨滴落在?他?面上也浑然不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直至夜幕昏暗,晚月黯淡,寒风入骨的冷,岑观言周遭的景色变幻,最后停在?一?座寺庙前。

  石阶扭曲地盘旋而上,寺靠山而建,牌匾上书三个字“宝珠寺”。

  岑观言脚步慢了下来,随手擦干衣上的水珠,再一?步步地走进宝珠寺的右殿。皇室的牌位都供奉于此,长年由宝珠寺看守,按年份排列得规整。

  可殿门口没有?人。

  他?踏进去,在?最下端的牌位上寻到?了熟悉的名?字。

  “大宁顾氏仪。”

  他?念出那个名?字,缓慢地,低声地,再不可置信地摩挲着冰冷的木质上凹下的刻痕。

  她留下了名?字,永远地刻在?此处,不止是顾氏加上赐予的谥号,而是她的姓名?。

  脑海中?浮起记忆,寻常的清晨和突如其来的噩耗,随后是匆忙的事务和哀悼。

  在?葬礼上,假意或真心的哭声震天,假意的多,真心的少。

  少年君王垂泪不能自已,硬撑着为她读了铭文,改元令和为悼念皇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潇湘水断,五岳山倾。珠暗花凋,玉碎风息。

  茔前松柏,静听其音。千年万岁,昭颂嘉仪。”

  是岑观言亲手写下的,字字泣血。

  他?不擅诗文一?道,从?未有?过如此下笔,悲从?心来。

  朝臣以为他?宽宏大度,纷纷上前奉承,话中?都是贬斥昭和长公主不仁之举,却?不敢大声张扬,因为她是大宁朝的传奇,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上,仁义恩泽天下。

  流言传了许久。

  满京城都知道昭和长公主强取了朝中?有?名?的青年朝臣。书生入京时风姿超然,沉稳时青翠竹姿,行?若玉山将崩,君子?无非如此。可恨长公主慕其颜色,迫他?为帐中?人,还要缚他?在?笼中?,使?其不得自由。

  昭和长公主薨了,书生从?笼中?脱身,站在?至高处,为当朝首辅。时人叹惋他?空度的十多年岁月,可惜他?再都无法寻到?当初折辱他?的长公主,报君子?弯折之仇。

  岑观言走在?京城街道上,流言纷纷入耳。

  他?终归是她棋局上一?子?,无论如何依旧在?局中?。

  大宁已比幼帝初登基时富足了不少,仓廪有?粮,边疆无大患,新法井井有?条,上下一?片政通人和之象。

  令和五年,天下大旱,有?朝臣结党,携流民请愿上书,请废新法。

  岑首辅于朝堂舌战群儒,言辞锋利,恍然如故人。直至结党群臣渐落下风,企图兵变挟天子?,被岑首辅亲手斩杀,血溅堂上,诸臣静默,天子?叹息。

  因岑首辅雷霆手段,赈灾一?事无人敢浑水摸鱼,朝廷钱粮得以发放至受灾百姓手中?。

  风荷司逐渐凌驾于六部之上,成为宰辅议事处,其中?二位主司以女子?之身位居二品,仅在?首辅之下。

  一?切如常。

  令和三十二年,岑首辅在?宝珠寺遇天子?。

  “岑卿又来看皇姐吗?”

  岑观言微带笑意,望着熟悉的右殿,已有?苍老之色。

  “臣来与她道别。”

  “岑卿要远行?吗?”

  天子?疑惑地问他?。

  “是梦该醒了。”

  岑观言走上前,将木牌拔下,掷于火中?,凝视着它被焚烧后化为灰烬。

  他?再次睁眼,眼前人眸中?带着担忧,正抚上他?的额头。

  ……

  顾仪有?些烦躁,吴医者明明说?岑观言已醒,可待她进房后,床榻上的人依旧未睁开眼,眉头紧蹙。

  她再次唤来吴医者,他?重新把了脉,脸上显现出惊喜之色。

  “郎君毒性解得极快,方?才出汗也是件好事,殿下不必忧心,现在?只是睡得有?些沉。”

  顾仪正仔细地听着吴医者的解释,均匀的呼吸声乱了,床榻上传出细微的响声,她立刻回了头,发现只是熟睡的人侧了侧身。

  随后,她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愁痕。

  或许是梦里?场景太过可怖,他?依旧紧蹙着眉头。

  她的手覆在?岑观言额头上的第四秒,顾仪撞进一?双眼里?。

  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沉痛而内敛的,还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都蕴含在?其中?。

  顾仪收回手,从?一?旁的桌上取下茶碗。吴医者在?岑观言醒时便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只余两人独处。

  “醒了,可有?不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顾仪耐心地询问着,望着他?苍白?的脸色。

  岑观言挣扎着坐起身来,顾仪笑着帮他?一?把,却?被人一?把抱住。

  男子?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脖颈,有?些痒意。

  他?轻声地在?他?耳畔低语:“阿仪。”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带上些皱巴巴的委屈和祈求,让人无由得心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