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别闹
作者:恭安      更新:2023-01-01 21:07      字数:6753
  城北广场的喷泉,八点钟才会准时开启。

  过来看喷泉的人挤在广场的每个角落,两两或站着或坐着,黑压压一片,等着喷泉到点开动。

  张冬玲比任何人都积极,拽着归向荣挤进水池边。

  水池中央有个八仙桌大小的水槽,里面零零星星沉着泛光的硬币。

  起初不知道是谁往里面投了一块硬币许愿,后来不少人跟风,逐渐带起这一股风气。这中央的水槽子不知不觉就成了大家口中的许愿池。

  张冬玲早有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五枚1分钱硬币,分发给家里每一位成员:“不多不少,一人一个,听说这许愿池挺灵的,大家投一投,说不定会有好运哟。”

  也不等其他人议论,张冬玲做好架势,站在水池边,掂了掂手上的硬币,“我先来试一试。”

  她双目紧闭,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随后睁眼,对着中央的水槽轻轻一投,进了。

  “哇哦,看来今年我要走大运啊!”

  张冬玲投进硬币,对许愿池的灵验更加深信不疑,她扒拉着归向荣:“快快,你也来试一试。”

  归向荣想也没想,走上前轻轻一掷,也进了。

  “不错不错,厉害。”张冬玲欣喜地拍手。

  拍到一半,她哽住,质问归向荣:“你刚才许愿了吗?你投这么快,是不是没许愿?”

  归向荣不以为意,“我不信这个,要是许许愿就能实现,那大家也不用工作,整天搁这里许愿就行了。”

  张冬玲不满地瞥他一眼,“得,不跟你这个老死板说了。”

  她回头招呼归希文和顾樱,“来来来,你俩也快来许愿。”

  顾樱见张冬玲兴致,顺着她的意思,也闭目许了愿望,轻轻一扔,进了。

  旁边的张冬玲为她欢呼,“哎呀,小樱厉害啊。”

  归希文却凑近顾樱,咳了咳,试探:“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等顾樱出声,张冬玲一把将归希文推开,“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别打听有的没的,该你了,你快来投。”

  归希文撇撇嘴,“我不投,我跟爸的观点一样。”

  张冬玲无语:“……你爸是个老死板,你就是个小死板。”

  见归希文没兴趣投,张冬玲把目光转向归希武,“希武啊,你别听你爸和你哥的话,你有什么愿望没有,快来投一投,说不定真的会实现哦。”

  这是归希武出门以来最感兴趣的一项活动。

  与归向荣和归希文的态度不同,他走到水池边,近乎虔诚的闭上眼许了个愿望,随后卯足劲,蓄足力,向前一投。

  由于太用力,硬币越过中央水池,成功投到了另一边。

  归希武:“……”

  大家全都投进了,只有他投不进,难道他许的愿望就注定实现不了吗?

  归希武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正郁闷间,归希文将手中的硬币递过来,“给你,再投一次。”

  归希武昂起小小脑袋,瞬间斗志昂扬,“好,这次我一定投进!”

  归希武捏着最后一块硬币,对着嘴哈气,飞纸飞机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对着飞机头哈气,仿佛这样就能给飞机头度一口仙气。

  哈气哈了半天,硬币上沾了一层唾沫星子,归希武才舍得将硬币扔出去。

  硬币在空中抛出一道短短的弧线,中途夭折,终究没能成功进入许愿池。

  归希武:“……”

  张冬玲在一旁捏着下巴,很是不解:“怎么咱们一投一个准,你投了两次都不进?跟咱们说说,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怎么老天就是不肯答应?”

  归希武闷闷地往水池边上一坐,噘着嘴,不说话。

  他也就是希望下次考试全考及格而已,这愿望也不大嘛,怎么这都实现不了?

  肯定是许愿池不管用,对,这都是封建迷信!

  归希武揉揉鼻子站起身,走到归向荣和归希文身边,郑重发言:“我也不信这个,我赞同老爸和大哥的观点。”

  张冬玲:“……”

  刚才许愿那么虔诚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霎时间,水池里的喷泉涌上来,如柱的水流从空中分出无数道细流,淅淅沥沥地洒在水池面上,荡出一圈圈细纹。

  大家新奇又惊叹地盯着水池里的喷泉,扑面而来的细小水珠洒在脸上,只觉清凉又舒爽。

  归希武无心看喷泉,一连两次投不进硬币的举动使他深受打击,他闷闷不乐地走到旁边空出来的石凳上,低头无聊地掰手指。

  手指掰腻了,开始用自己两只腿打架。

  打着打着,归希武觉得无聊透顶。

  他家里《国演义》的小人书才看了一半,要是这会儿在家里看小人书,多幸福啊!

  早知道当时就该扒着门,誓死不出来!

  归希武垂着脑袋,心里抱怨,正抱怨间,顾樱突然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

  归希武不耐地摇头,“我不喝水。”

  顾樱出门的时候跨了一只手袋,他估计里面装着水,但他现在并不渴。

  顾樱见他不要,在他身边坐下,扒开手袋,道:“你真不要吗?我特意在老字号买的酥包,据说是超好吃的四色甜酥包,香薷软糯,清脆可口,你真不要?”

  归希武一愣,缓缓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樱手上的袋子。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上依旧倔强:“你骗我吧?”

  顾樱将糕点从手袋中拿出来,拆开包装纸盒,里面躺着六只整整齐齐的酥包。酥包外皮颜色不同,口味也不同。

  拳头大小的酥包隐隐散发出面粉的谷物香味以及红豆的甜腻味,归希武贪吃,嘴里已经开始流哈喇。

  偏偏他是个拉不下脸的性子,刚才这样不耐烦地拒绝过顾樱,这会儿开口要吃的,他心里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

  明明馋得不行,他只偏着脑袋,不太强硬地拒绝:“闻着也不香,应该不好吃。”

  顾樱觑他一眼,把整个糕点全都递给他,“我也觉得不好吃,不如你先替我尝尝?”

  “我为什么要替你先尝?”归希武不爽。

  不爽归不爽,他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一只酥包,颇有股做好事的风范,“我心肠好,就先替你尝尝吧。”

  两口吃下一只酥包,猴急的归希武装作不太满意地擦擦嘴,点评:“不好吃。”

  “那好吧,既然不好吃,你就全吃了吧。”顾樱拍了拍手,仿佛甩掉一块大麻烦。

  归希武:?

  虽然他其实很喜欢吃,但顾樱把不好吃的东西全给他吃,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管他呢,先吃再说。

  归希武勉为其难地接过来,装作不情不愿地一口气吃掉个。

  他乐滋滋地看着水池中央的喷泉,一时间觉得出来看喷泉也不错,要是顾樱以后都给他买零食就更好了。

  归希武吃着吃着,偷偷瞄了不远处的顾樱一眼。

  正巧他大哥归希文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归希武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吃糕点。

  不远处的归希文转头看向顾樱,一脸不可置信:“你这糕点是给希武买的?”

  他看到顾樱买回来的糕点,还以为是顾樱偷偷买下来,准备送给他的呢。

  他耐心耐力地等了大半天,结果看到顾樱直接把糕点送给归希武,归希武跟个狼崽子似的,吃得狼吞虎咽。

  归希文捂着胸口,一脸沉重。

  “原来不是送给我的,是我想多了。”

  真扎心。

  看着归希文这样一副丧气模样,顾樱笑笑,只说:“原本是打算给你买,但是没买到咸口味,你不是不爱吃甜品么,那全是甜的,你大概不会吃。”

  “谁说的?”

  归希文满脸坚毅地反驳:“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吃。”

  归希文的语气太过认真,仿佛在说什么真理。周围偶尔有人朝他们望过来,目光玩味地打量两人。

  顾樱脸上泛出一层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那我改天再给你买?”

  原本心情低落的归希文得到顾樱的许诺,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你说了可不许反悔,明天吧,明天就给我买,怎么样?”

  “好啊。”顾樱应承下来,“那老字号的蛋糕店顾客挺多,我明天早点去,给你买咸口味的酥包。”

  甜的或者咸的,归希文并不太在意,只要顾樱送给他的,他一定都爱吃。

  归希文偷偷瞄了顾樱一眼,小挪一步,慢慢靠近顾樱。

  广场的喷泉下,印出一对肩并着肩的亲密身影。

  不远处的大道上,明雪催促着身后的张阔,“你走快点啊,喷泉八点开始,九点结束,去晚了咱们看不到。”

  张阔慢悠悠跟在后面,并不理会明雪的呼唤。

  他并不想出门来看喷泉,若不是明雪执意拉着他,他宁愿坐在家里静静看报纸。

  明雪见张阔提不起步伐,心里着急,退后一步,抓起张阔的胳膊往前拉,结果一不留神,转身的时候撞到迎面而来的路人。

  “对不起啊。”明雪自知理亏,首先诚恳道歉。

  刚道歉完,她一抬头,看清面前路人的面貌,顿时僵住。

  “是你!”

  魏芳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遇到明雪,她之前搞错了人,以为明雪是归希文媳妇,才对明雪抱有莫名的敌意。

  现在误会都闹明白了,她和明雪也没什么恩怨,只淡淡道:“没关系。”

  看着魏芳转身便要走,明雪一步跨上前,将人拦住,语气不善:“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知道我们要来广场,故意等在这里的吗?”

  从那次发现张阔中国结的秘密之后,明雪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个陌生女人的事情,她故意隐忍,想看看这个女人要玩什么把戏,可后来这个女人却消停了好一阵子。

  消停不意味着消失,她心里一直没忘记这件事。

  她甚至还特意找人帮忙打听了一下,原来面前这个女人是魏振华的女儿魏芳。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明雪身上一股热血变得冰凉至极。

  上辈子张阔发迹靠的就是魏振华,这辈子魏芳又对张阔有意,她几乎认定了,上辈子张阔的妻子就是魏芳,她也认定了,和张阔之前有私情的人就是魏芳!

  对于明雪来说,魏芳是个祸害,是她今后能不能享受到首富太太舒适生活的最大威胁。

  她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半点风声,在张阔面前也只当做全然不知情。

  她想着她可以忍,只要魏芳别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只要守住张阔这个人就行,张阔不和她离婚,她就永远是张阔名义上的妻子。

  可魏芳这次居然公然挑衅到她面前!

  明雪认定魏芳是故意当着她的面接近张阔,她摆出一副大闹一场的架势,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非得让魏芳露出丑陋的狐狸尾巴,让她受众人唾弃!

  摆出架势的明雪刚要闹事,旁边的张阔走上前,客气地询问魏芳:“请问你是?你和我媳妇认识?”

  魏芳抬头打量张阔一眼,她不想多生事端,只说:“不认识,之前是误会,我认错人了,抱歉。”

  魏芳说完,埋头便走。

  对这样异常的场面太过震惊的明雪都忘了追上去,她缓了半天才缓过神,追问张阔:“你们不认识吧?”

  张阔疑惑:“我以为你们认识,我看你样子好像知道她,她是谁啊?”

  张阔脸上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疑惑,刚才魏芳也显然并不认识张阔,所以这两人竟然不认识?

  明雪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接受魏芳的话。

  或许魏芳真的认错人了,她和张阔并不认识。

  那么问题来了,那和张阔有关系的女人是谁?如果不是魏芳的话,那现在和张阔有关系的女人到底是谁?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明雪,连稍稍放松的机会都没有,立即又陷入新的矛盾。

  她沉着脸,全然没了看喷泉的心思,简直比张阔的步伐还慢。

  两人拖着慢悠悠的步子,不慌不忙走到城北广场。

  明雪心里装着重要的事情,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周围人身上。张阔却一眼就瞧见人群中央的归希文和顾樱。

  两人肩并肩站着,瘦瘦小小的声音依靠在归希文身旁,时不时地附耳亲密说话。

  张阔没走近,他踏在台阶上,神色一凛,“我们回去吧。”

  明雪正好无心看喷泉,刚走到广场的她应了张阔的话,两人又返身回去。

  广场上的喷泉淅淅沥沥喷出一圈一圈水纹,起初看着有些惊奇,看得多了,也不再觉得稀奇。

  顾樱看够了,拉着归希文回家。

  两人回到家属楼,归希文准备洗漱,顾樱却按着他郑重地坐在桌子边,递给他一张纸,一支笔。

  归希文不明所以,“这是要干什么?”

  “写信。”顾樱笑盈盈地在他身边坐下。

  “给谁写信?给乡下的二奶奶吗?”归希文摆手,“不用回信,二奶奶那边的信,回过去她一个月才能收到,等那个时候,她人都已经进城了,没有必要。”

  归希文以为顾樱今天瞧见二奶奶的信,突然起了要写信的兴致。

  顾樱却摇头,“不是给二奶奶写信,是给我写信。”

  “给你?”

  归希文用笔抵着下巴,上下打量顾樱,“你就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啊,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你的面说吗?”

  顾樱放下笔,双手撑着下巴望他,“是吗,你什么话都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那当然……”归希文顿了顿,“也不是。”

  有些话还真没法当着顾樱的面说出来。

  顾樱淡淡一笑,“今天不是七夕么,咱们写一封信给明天的我们,等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再拆开来看看,会不会很有意思?”

  明年拆开信会不会很有意思归希文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听着顾樱说这种话,觉得浪漫至极。

  顾樱的意思,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在一起。

  顾樱在和他说以后。

  每一对夫妻结婚之后似乎都默认有以后,但他和顾樱不是。他们起初想过以后吗?

  或许刚开始没有,但是现在有了,顾樱现在开始和他幻想以后了!

  归希文心里压抑不住的激动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叫嚣,他提起笔,心中仿佛有无尽的话语要喷薄而出,他大手一挥,“不行吧,就这一张纸哪够啊,我最少得要张。”

  顾樱笑着给他又添了两张纸。

  归希文兴奋地接过来,提笔开始洋洋洒洒。

  等他刚写两行字,旁边的顾樱已经开始收笔。

  归希文:?

  归希文纳闷地看向顾樱:“你写完了?”

  “嗯。”顾樱诚实点头。

  “我才刚开了个头,你就写完了?”归希文不可置信,非得要去看看顾樱写了什么。

  顾樱先他一步,已经将信纸叠好,煞有介事地装进信封。

  归希文心有不甘地看着信封,他双眸一转,笑嘻嘻地问顾樱:“你到底写了什么啊,透漏一点行不行?要不咱俩交换一下,我告诉你我要写什么,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好不好?”

  顾樱按下他,“别急,你继续写,明年七夕你就能看到了。”

  归希文:“……”

  明年七夕,还有365天,多么难熬啊!

  归希文看不到顾樱写下的内容,挠心挠肺,之前文思泉涌的他这会儿憋不出一句话,心思全都跟着顾樱的信纸装进了信封。

  他按着自己的心情,终于憋出了一噎纸,叠好递给顾樱的时候,仍然不死心:“要不咱们现在就看吧,你看我的,我看你的,怎么样?”

  顾樱不同意,将归希文的信纸也装进信封,两封信上落款对方的名字之后,被顾樱锁进床头的小柜子里面。

  钥匙理所当然地落在顾樱手上。

  归希文这下不干了,“钥匙应该由我来保管,万一你偷看怎么办?”

  “你忘记你小时候经常掉钥匙的事情了?”顾樱揶揄完,打消他的心思,“放心吧,我明天把钥匙交给咱妈,让她保管,明年这个时候才给我们。”

  归希文算盘落空,闷闷地坐在床头。

  洗漱完,他靠床坐下,一双眼睛落在床头柜上,还是挠心挠肺地想看顾樱写下的东西。

  顾樱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到底写了什么呢?

  该不会是直白又热烈的简短告白吧?那上面会是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四个字吗?

  归希文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整得满脸通红,一路红到耳后脖子根。

  不管了,明天他非得趁顾樱不在,把这锁给砸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归希文才终于平静下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大院里,明雪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着刚才在广场里遇见魏芳的事情,心里翻江倒海,仿佛无数的海浪冲击着她的神经,令她焦躁不安。

  是谁,到底是谁!

  既然这一切和魏芳没有关系,那张阔之前认识的人是谁,又是谁给张阔送了中国结?

  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明明知道有威胁,却不知道威胁来自何方,这种感觉让明雪的神经高度紧绷,她今夜注定无眠。

  明雪翻了个身,回头去看旁边的张阔。

  黑暗中看不真切,她凑近,沉重的呼吸落在张阔耳边,张阔毫无察觉。

  张阔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张阔的确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因为他正做着一个美梦。

  梦中的场景便是刚才城北广场喷泉边的场景,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顾樱静静地含着笑意地看着面前喷薄而出的细小水柱。

  站在顾樱旁边的人却不是归希文,而是他。

  顾樱看得开心,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还调皮地时不时在他耳边吹气。

  “别闹了。”

  半梦半醒间,张阔小声呓语。

  明雪以为他说梦话,缩回脑袋,身子躺正。

  既然张阔都睡得这样沉,还做起了梦,她似乎不该这么纠结,睡觉总还是要睡的。

  明雪拢了拢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她听到身旁的张阔清晰而又带着笑意的呢喃:“别闹了,顾樱。”

  明雪猛然睁开双眼,瞬间厉寒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