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爱丽丝痴迷的眼神，星野富江表情冷漠，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重打，将爱丽丝的左手腕整个折断，接着手腕轻转，反手就是一抽！

  爱丽丝的眼睛刚刚睁大，还没来得及反应，放大的剑鞘便已至眼前。

  咚！

  一击之下，她的身躯顿时横飞而出，砰的一声撞上墙壁，软软地滑落下去。

  星野富江在桌上几步连踏，跃起后几乎是瞬间便来到了她身前，袍袖落下，富江垂眸，看着爱丽丝凹陷下去的身体。

  “……”他说，“不在这里。”

  “嘻嘻。”

  身后，突兀响起了少女尖细的嬉笑声。

  星野富江回头，一具人偶支绌着四肢，从地上仰面爬了起来。

  她头向前一点，头上红色的绑带蝴蝶结晃了晃，再抬头时已睁开了眼睛，看向富江的眼神中，在炽热的痴迷里，带上了些遗憾之意。

  “我啊，最喜欢美丽漂亮的事物了。富江，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了。但是有一点却让你的美受损了，真是万分可惜……”

  爱丽丝张开左手掌，即使换了具身体，那无数根人偶的生命之线依旧再度浮现而出，贯穿于掌心之中，牵连向无数个无声哀嚎着的灵魂。

  那些人都是活生生被做成人偶的。他们还活着，甚至意识清醒。

  而随着爱丽丝在这具身体中睁开眼，富江眼睁睁看到，一根生命之线应声断裂。

  那原本被囚禁于这具人偶中的灵魂，似乎还是个小女孩，她被爱丽丝的咒力挤压、变形、受尽折磨，发出哀嚎的泣音，所有痛苦的绝望都被关闭在人偶之中，成为爱丽丝行动的燃料。

  在富江越发沉冷的视线之中，爱丽丝笑意盈盈地说，“怎么了，富江，怎么一直不拔刀呢？”

  “……”星野富江冷漠以对，并不接话。

  爱丽丝把所有人偶的生命线都和自己连在了一起，一旦现有的身体被破坏，她就会在人偶中醒来。相当于总共有多少具人偶，她便能重生多少次。

  这座洋宅中的人偶，又何止百具千具？

  富江垂下眼睫，手指在刀柄上按了按，还是收了回去。

  杀掉她，很容易。只是一刀，她连转移的机会都不会有，连着身体与意识本身，都会被整个切断。

  但所有人偶都与爱丽丝相连，她一死，那些灵魂就会被彻底锁死在人偶的躯壳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星野富江抿紧了嘴唇。

  “看呀，看呀，真是太太太太遗憾了……明明你美得那么完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惹人讨厌的小缺点呢？”爱丽丝表情忽变。

  “——你竟然真的在乎人命呀？”

  富江眉头一皱，手抓住桌沿一抬，长达十几米的长桌顿时平地而起，向着爱丽丝飞了过来。

  爱丽丝站在原地笑着，在长桌倾压而下时，身体顿时像烟雾一样消融，桌子什么也没碰到，甜品饮料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那团烟雾中只有笑脸格外清晰，爱丽丝在半空中显出身形，介于虚实之间的手想要搭上富江的肩，“你看看你自己——”

  富江反手一捣，那团烟雾顿时消散，又飘忽到富江的身边重新凝聚。

  爱丽丝气雾般的笑脸上出现猫一般的胡须，嘻嘻地笑着。

  “你其实，根本不是人吧？”

  打散。

  “你骗得过人类，可是骗不过我。”

  打散。

  “你身上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咒力。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也没有术式吧？”爱丽丝漂浮在上空，俯视着富江，蝴蝶结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你怎么会有咒力呢，富江，咒力可是只有人类才能产生的东西啊。”

  星野富江面无表情。

  “你面对我时，除了冷漠和一点厌恶，还有什么，嗯？”爱丽丝满是恶意地嘲笑道，“‘人’的那些负面情绪，你可是一样都没有产生啊——”

  “你真是最完美的空壳人偶啊！”爱丽丝张狂地大笑，“即使这样，还要和人一起玩家家酒的游戏，还真是有够好笑的！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突然停住了。

  富江轻轻一跃，便腾至她的面前，纤细的手腕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张笑脸。

  然后，他摁着那张脸下落，带着无比迅猛的力道，狠狠地把她掼进了地板里！

  “噗！”

  爱丽丝猛地吐出一口血，立马就想再度虚化，但富江扣着她的脑袋把她拎了起来，再度往地上用力一摔，硬生生打断了她虚化的状态。

  爱丽丝一动不动地陷在地板的深坑之中。

  “不用假装。你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能换身体吧。”富江冷冷道，“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再杀任何一个人的。”

  爱丽丝的手指颤了颤，呵呵地笑出了声。

  “有意义吗？反正他们都已经没救了。”

  她一顿一顿地抬起头，玻璃的眼珠子碎裂开来，扎了满脸的碎片。

  她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富江。

  “……你却就因为这种卑微、弱小的东西……弄伤了我的脸。我漂亮、可爱的脸……”

  爱丽丝将脸庞上的碎片，一枚一枚地，全部拔了下来。

  “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吗？是他们给了你错觉吧，让你站去了错误的那一边。”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人类到底是多么弱小，又可笑的东西。”

  爱丽丝将带血的碎片往后一抛，星点的碎光落在跪伏着的人偶们身上，被打中的人偶缓缓站起，分开，露出后面被架着的人。

  星野富江瞳孔骤缩。

  ——那是，昏迷的乙骨忧太。

  爱丽丝张开双臂，仿若实体的线从天际垂坠而下，将人偶们拦腰吊起。

  “好了，现在。”爱丽丝猛地一拉丝线，“是我最喜欢的戏码了！”

  人偶们潮水般扑了过来，而与此同时，仍闭着眼睛的忧太，竟也朝富江举起了手。

  大量的咒力飞速凝聚，在左手掌中汇聚成一个小点。

  砰！

  恐怖的一击再现，压缩的咒力烧毁了路径上的一切，在房间中心留下一道长长的深沟。

  热气蒸腾的烟雾散去，人影一闪，富江从墙上跳到了地上，但一长串人偶又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只好又马上跳到了另一面墙上。

  他迅速扫了眼房间内的状况。

  门口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新的人偶，数量之大几乎将门口完全堵死。从门口出去，将战场转移明显行不通了。

  而房间空间狭窄。这样下去，等到人偶将整个房间塞满，他迟早会被牵制住行动。

  而忧太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富江看了一眼忧太。他的手中又凝聚起一发咒力的攻击，随着短时间内大量咒力的超负荷输出，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迹。

  砰！

  这个房间已经千疮百孔，富江这次依然躲了过去，但他的眼神却沉了下去。

  ——随着人偶的数量愈多，忧太的攻击无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人偶们，不少半个身体都被蒸发成了一蓬热气。

  即便成了这样，他们还是半爬半蠕动着，遵照着爱丽丝的指令，想方百计地阻碍着富江的行动。

  星野富江闭了闭眼。

  “喜欢吗？你不觉得这很漂亮吗？”

  爱丽丝躺靠在人偶的肢体撑起的座椅上，拍着手看着到处躲避的富江，咯咯地笑着。

  “每次我到一户人家里，总会留下一个清醒的人，让他和其余被做成人偶的家人们相互残杀，告诉他只要赢了就让他走——这可是爱丽丝最喜欢的游戏。”

  “不过我当然是骗人的啦！当然最后要全部杀掉的，怎么可以相信咒灵的话呢，大笨蛋~”爱丽丝笑得乐不可支，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不过还是有个例外的。”

  “这个蝴蝶结太可爱啦，我实在太喜欢了。”她摸了摸头顶的蝴蝶结，“于是我就跟那个人类女孩说，把它给我，我就放过你。”

  “你猜结局怎么样？”

  星野富江看了她一眼。

  “结局当然是happyendg啦~她没死哦！”

  爱丽丝捧着脸，带着甜美的笑容和满脸的血痕，一字一顿道。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具人偶戴着这个蝴蝶结，这么可爱呢？”

  铃声振响，冷光一闪。

  爱丽丝顿时失声，她下意识闭上眼，却只有丝缕的凉意掠过脸侧。

  她睁开眼，却只有玻璃的碎片散落在身侧。

  被骗了！

  星野富江已越过她，在半空中抖开外袍，一把包住了乙骨忧太。

  忧太手中凝聚的咒力顿时消散，那些原本穿过他关节的人偶丝线也雪融般消失无踪。

  富江抱着忧太落地，又立马跳起，轻盈地落到了吊灯上。

  星野富江垂眸看着忧太，他的关节满是血洞，似乎隐隐有向球形转变的趋势。

  富江果断地将里层的中衣也脱下，盖在了忧太身上，阻隔了诅咒的侵蚀。

  吊灯承载了两个人的体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富江看向底下已堆叠了厚厚几层、挣扎蠕动着的人偶。

  他身上只着一件衬衫，平日里总是被宽大袍袖遮盖的身体，竟出乎意料的单薄而纤瘦，长长的白发落在身后。

  他纵身跃下。

  富江噗通一声坠落进了人偶堆，无数人偶立刻缠裹住他的手脚，将他死死压在原地。

  “你终于放弃了。”爱丽丝满意道，“早这样不就好了，我……”

  她慢慢止住了声音。

  有什么，不对劲。

  无形的、异质的力量正在扩散，充盈了整个空间。

  即使是无机质的，被操控着的人偶也颤抖起来，紧绞着的力量纷纷松动。

  星野富江站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纯白色的辉光从瞳底深处燃起，身上漫散而出的力量如海如渊。

  但那甚至只是他泄露而出的，不足万千分之一的力量。

  但那不是咒力。绝对不是。那是某种更加扭曲、怪异、难以言明的……东西。

  爱丽丝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

  她全身颤抖着，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星野富江向她看过来，那双冰冷的瞳眸，宛若满月。

  爱丽丝知道今天自己已难逃一死。不知什么样的刺激推动着她，她竟大笑起来，最后喊出了一句话，声音尖利，几近破音。

  “你果然不是人类！我没有、我没有输给人类！”她死死地盯着富江，“你只是用咒灵的方式……杀死另一个比你弱的咒灵而已……”

  星野富江注视着她。

  “这确实，不是属于‘星野富江’的力量。身为人类的‘我’无法控制，也无法使用。”他淡淡道，“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试试了。”

  富江伸出手。

  他身上漫散出去的、庞大如山的力量流转起来，内收他的体内，沿着固定的规律流经血液、肌肉，最后停顿于指尖。

  “之前的我从未注意过咒力的运行方式，现在想想，也许是渐渐的，我也不自觉地傲慢起来了。”富江抬起眸，“但你让忧太，在我面前运行了三次咒力吧。我已经看清了，全部。”

  “不过，最重要的是……”

  星野富江纯白的双瞳中，交织着浓重的厌恶，与沉郁的怒火。

  “你，让我恶心。”

  力量燃起咒术般蓝黑色的火焰，疼痛感尖鸣着，火焰从指腹撕裂开来，汇聚成血滴一般的形状，悬于指尖将滴未滴。它不断扭曲变幻着，令人肉眼难以捕捉，似乎连四周的空间一齐发生着可怖的畸变。

  “【术式·伪】——”

  星野富江冷漠的双瞳倒映着爱丽丝仓皇逃窜的背影。

  “发动。”

  血滴一般的术式落下。

  爱丽丝眼中，世界顷刻间颠倒了过来。

  她惊恐地跪倒在地，影子却在她的上方站立而起，远处，富江俯视着她。

  她被关在了世界的另一侧。

  人偶……没有了。

  她换不了身体了！

  而且，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到……但它正在包过来，它要追上她了！

  爱丽丝拼了命地逃跑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喉音，但无论怎么跑，那样东西总是紧紧跟在她身后，用尽手段也无法摆脱。

  她没有发现，随着她的奔跑，一缕缕肉质的细丝，正蠕动着从她的毛孔中钻出来，爱丽丝恍然不觉，直到她发现，在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中喷出的，早已不是呼吸，而是一团团絮状的肉云。

  爱丽丝这才明白，原来那无形的怪物……早已在她体内。

  她发出了尖厉到无声的尖叫。

  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越来越软、越来越软，直到瘫软成一滩流动的肉。

  “不要……不要……”爱丽丝喃喃着，“起码不要让我这么丑地死去……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五官也在缓缓移位、变形，半只眼睛接在了嘴的位置，一片嘴唇长到了耳朵上……不断重组、拼接，最后所有五官都融化在了一起。

  寂静。

  倾覆的世界像是一张脆弱的纸般被猛地揉皱，向上包了起来，爱丽丝仍站立着的影子向下流淌，浓稠地裹上那滩流体状的肉。

  一切结束，星野富江仍站在原地，脚边静静放着一块不规则状物，隐隐透出黑蓝的颜色。

  她连一步都没有跑出去。

  而且，即使是这个状态，她仍旧【活着】。

  星野富江迈步走过，来到房间的中央。

  人偶已停止一切活动，无神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他。

  富江叹了口气。

  他轻巧地拔剑。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拔剑。雪亮的剑光，似流水般映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接着，富江的手腕轻转，宛若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漾出一圈涟漪，又好似微风轻拂花瓣，向周围扫出无比柔和而细致的一剑。

  一根根紧缚着灵魂的线被剑风挑断，无数灵魂终于得以停下永难停歇的哀嚎与痛哭，挣脱了人偶的身躯，向上空飞去。

  星野富江又是一剑，整个房间的顶部登时被切割而开，缓缓向旁滑落，露出外界澄澈的蓝天。

  吊灯坠落，乙骨忧太猛地惊醒。

  数以千计的光点映亮了他的眼瞳，那些自由的光点乘着风漂游而起，向着太阳升去。

  星野富江就站在这无数的光点中，白色的长发被阳光与光点映得闪闪发光。

  他微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却是近乎沉肃的。

  “愿给你们……”他低声说，“所渴盼的救赎。”

  风突然大了起来，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红色蝴蝶结被风吹起，真如同蝴蝶一般，在风流中打着旋，轻快地飞走了。

  星野富江睁开眼睛，向刚醒来，仍有些茫然的乙骨忧太微微笑了笑。

  “忧太，身体怎么样？”

  富江走过那块不规则物，不在意地踩了过去。

  那块东西顿时碎成了粉末。

  “还好……就是……身体有点僵……”忧太动了动，随即紧张道，“对了富江你没事吧，他们好像要用我威胁你……”

  “啊那个，已经解决了哦。”

  “解决了？！怎么做到的？！”

  “那件事回头再说吧。”富江含糊道，“忧太行动不方便，要不要我抱你回高专？”

  “诶诶诶不要啊！好羞耻……”

  “？”富江疑惑道，“可是我不是已经抱过好几次了吗……”

  乙骨忧太捂住脸，“那种事拜托千万不要说出去……特别是在同学老师们面前……”

  在聊天中，两人顺利穿过了树林，来到了帐的外边。

  头上有着缝合线伤痕的男子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鞠躬，“五条先生临时有任务，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窗’……”

  借着鞠躬的掩饰，羂索探究的视线落在了星野富江身上。

  谁知，富江看了他一眼，突然盯着他的脑袋开口。

  “你，是加茂家的？”

  “……不是。”

  “那为什么，”富江皱起眉，“你身上有过我束缚存在的痕迹？”

  羂索：？？？

  羂索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