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136 工人代表
作者:番茄菜菜      更新:2023-02-23 11:07      字数:5849
  季长青简直要骂人。

  南雁笑他觉悟不够。

  “也就是例行问话而已,再说了,大概是想着能不能借鉴我的经验,如果真的能总结推广出去,将来在预测地震方面也算有个参考,或许能尽可能的避免人员伤亡。”

  但南雁哪有什么经验可言呢。

  历史上的惨痛教训是,即便遭遇了唐山大地震,三十多年后当灾厄再度来临时,人类族群面对这巨大的天灾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并非地震工作者渎职工作不到家,只是地震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测性。

  如同人不可能因噎废食、车祸多就把车子给禁了一般,一个有可能发生的地震,没办法说服政府让数以千万计的人群转移。

  只不过南雁清楚这场悲剧的发生,所以敢一万个笃定的与唐山地委那边交涉。

  至于总结经验什么的,真的没有。

  季长青看她心情还算好,多多少少也放下心来,“那成吧,要不明天我也来?”

  南雁知道他是想保护自己,怕被二次伤害,“不用了吧,我没关系的。”

  这句我也来只是一句客套的文话,南雁的拒绝无效。

  季长青打听了下,将地委这边的事情安排了一番,早早来到化肥厂这边等着。

  他得保护年轻同志啊。

  首都来的专案调查组没想到季长青会在,但瞧着那恨不得把一身刺都露出来的人,也招呼人一块进去。

  调查组的组长十分客气,“南雁同志身体好利落了吗?看你气色比之前强了不少。”

  “好多了,谢谢首长关心。”

  组长松开手,“年轻底子好也要照顾好自己,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问几个问题,也是为了引以为鉴。”

  南雁表示理解。

  季长青依旧十分警惕。

  一双眼睛瞪的滚圆,他还是觉得这架势,有点不太像。

  几人招呼过后落座,有专门的记录人员开始做记录。

  “南雁同志是怎么知道唐山那边有地震的?”

  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季长青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想要回答,被南雁拦住了。

  摇了摇头的人喝了口水,“前段时间我跟季主任下乡去考察,当时正在乡下,看到了报纸上的讣告,季主任正打算回地委,乡下的村民还不知情,特意打猎说要中午给我们加餐,说那些兔子往人身上撞。当然也不止兔子,还有蛇虫什么的都十分不安。”

  季长青点头,“没错,这事我能作证,当时我们正在赵各庄生产队,也有村民给我们作证。”

  组长点头,示意南雁继续说。

  “村民说村里老人觉得这种异样很可能是要地震,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沧城化肥厂选址时,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大概知道地震前的一些特征,所以就跟季主任一块回到了城里。”

  “回城后,我在沧城地震台这边跟地震工作者请教,又问了其他地区的地震工作者,看是不是有相关的震情预测,无意中知道,还真有相关的预测。然后我就去了首都那边,当时特意去地震局打听了一番,的确有相关的震情预测,为此我还特意去拜访了几位部委的领导,尤其是跟外贸部的孙副部长谈了这件事。”

  “我因为是技术出身,对工业这方面的建设一向关心,孙副部当时听到我的担忧,觉得有些杞人忧天,派人去国家地震局那边问了后,觉得这震情预测不见得十分靠谱。但他也是相信了几分的,不然也不会知道我在决定前往唐山后,特意嘱咐我照顾好自己。”

  “我到了唐山那边正好遇到国家地震局召开的群测群防工作会,参加座谈会时,地震局研究室的汪副主任强调了自己的震情预测。”

  “后来省里、首都的地震队也先后给出了一些地震预测,我和汪副主任十分担心,但当时唐山地委也好,地震局、省里也罢,都没怎么把这个预测放在心上,我们只好兵分两路采取办法。”

  “汪副主任回首都,说服地震局那边,希望以国家地震局的名义给唐山发出警告,又或者通过省里来发出警告,做好防震准备,进行群众转移。而我则是留在唐山,再继续活动,看能否说服唐山地委这边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汪副主任那边进展不算顺利,所以只好釜底抽薪去贴大字报,结果还招来了调查部的同志对他进行调查,怀疑他是敌特分子扰乱民心。”

  南雁只是就事论事的说这事。

  倒也不是给国家地震局上眼药。

  地震局那边也给了机会,比如说让汪副主任在座谈会上谈震情预警。

  南雁事无巨细的提到。

  “我在唐山等不到汪副主任的消息,只好在地震台那边监测,27号上午监测到了震情讯息,和地震台的同志分析了一番,结合这几天当地小动物的反应,认为地震很可能在28号发生。”

  “地震台有很多关于古代地震的记录,我们对其中一些记载进行分析,这才得出了28号这个记录,当然这也得益于汪副主任之前提出的地震发生日期,在一个个时间被排除后,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变得十分关键。”

  “地震台的同志也觉得可以试试看,他们被我说服,所以我们先是电话联系地委那边,然后又去了革委会大院,陈述利弊,最终唐山地委采取了我们的意见,以防震为由进行全民转移的演习。”

  “当然,也有部分群众没有被转移,这点跟唐山地委的同志关系不大,毕竟在地震没发生前,所有的震情预警都是预警,是猜测,可能会发生也可能压根不会发生。没得到群众的全身心信任,是我们的工作还不到位。”

  季长青听到这话想说,你有什么工作不到位的?

  但转眼一看调查组的神色,就觉得南雁这话说的还挺对。

  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做足了姿态。

  难不成还真能归咎于南雁和唐山地委吗?

  他们已经冒险做了最好的决策,没有人能做的比她们更好。

  调查组真要是找他们的不是,那这事还真有的说。

  以退为进。

  策略用的很好。

  季长青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南雁把事情交代的很清楚,现在就看调查组这边什么意思了。

  调查组一行五人,除了正埋首记录的记录员外,其余几人正在低声议论。

  没多时,组长站起身来,朝着南雁敬礼,“我谨代表调查组,向高南雁同志你表达感谢。”

  季长青见状松了口气。

  怎么可能是代表个人呢,这可是军区代表,这次地震灾后调查组的组长,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没有再多问什么。

  详尽的阐释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回答相印证,已然能够解决。

  只是在送走调查组一行人时,组长忽然间站住,“如果28号凌晨没有发生地震,那南雁同志你还会坚持地震预警吗?”

  南雁笑容苦涩,“我不知道。”

  组长看着这个眉眼间都透着酸涩的年轻女同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会好的。”

  是的,会好的。

  即便是一片废墟如唐山,后来也能重新建设起来。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从来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

  只不过这一年,着实难熬了些,在南雁与季长青不断下乡考察,去落实下面公社、生产队发展条件与基础时,共和国送走了又一位领袖。

  饶是早就知道老人家身体不好,尤其是这段时间身体越发的糟糕,但这还是让季长青一下子没忍住。

  这个最近因为四处跑而憔悴了许多的中年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季主任,起来。”

  南雁低声说道。

  跪在地上的人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南雁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她当时是轻微声带撕裂,将养了一段时间已经好了许多。

  现在已经好利落了,起码再提起嗓门说话时,没有之前的生涩与痛感,“季长青,现在不是你脆弱的时候,起来。”

  她知道,那是共和国的主心骨。

  哪怕是病体缠身,如今不能够处理政务。

  但他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已经接连送走两位领导人,又遭遇了大地震。

  共和国的人民怎么可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南雁想,即便是日夜陪伴着领袖的警卫员、医护人员怕是都没做好准备。

  他怎么能舍弃年轻的共和国,就这么离开了呢?

  但,他们必须坚强。

  往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从眼下开始,他们就要接起这重担。

  沉溺在悲伤之中没有任何的用。

  将国家建设的更好,这才是逝者最希望看到的。

  季长青被那声音唤醒,看着一脸肃穆的南雁,他觉得年轻的姑娘像是哪吒,有三头六臂。

  “我们不能沉浸于悲伤之中,该落实的还要继续落实,沉溺悲伤不能自拔,绝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一遍又一遍,季长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深呼吸,再度深呼吸,抹去脸上的泪水,“你说得对,打起精神来,我们不能再倒下。”

  起码不能在群众的期待中倒下。

  他们经不起这么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了。

  季长青原本是个温吞性子,这几年来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倒是也强硬起来。

  起码面对那些嚎啕大哭的农民,他的声音很是响亮。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们得坦然面对,主席他也不希望因为他的去世,让大家伙这么伤心!他老人家走了,但留给我们的使命还在,我们需要好好建设国家,这样将来死了再去找主席他们汇报工作,才有的说嘛。”

  他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但笑得却并不怎么好看。

  季长青不知疲倦的劝说,总算是有点点作用的。

  与公社这边的讨论总算能继续下去,只是明显的工作效率下滑了许多。

  季长青在忙活完这次的下乡调研后,和南雁一起回城,他肯定要主持工作。

  只怕会有群众要去首都吊唁伟人。

  虽然是群众自发行为,但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出事。

  得拦着。

  回去的路上,季长青颇是不安。

  迟早到来的这一天终于到来,谁都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如何。

  共和国新的掌舵者,能把这艘船开向何处?

  便是掌舵者本人,他做好准备了吗?

  几次三番,季长青看向南雁。

  南雁苦笑,“我跟新的领导没交集。”

  看她也没用,她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季长青叹了口气,“唉。”

  疲惫从四面八方涌来,便是他也忍不住说了句,“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

  南雁回到工厂后,发现吴孝钢急的一嘴的火泡。

  “工人们要去首都跟主席告别。”

  他压根阻拦不住。

  好话歹话都说光了,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不进去。

  好在领导回来了,但吴孝钢现在担心的是,大家情绪激动,只怕领导都压不住。

  “要不去派出所请几位同志过来?”

  镇镇场子呢。

  南雁瞪了一眼,这是什么糊涂话!自家同志用得着荷枪实弹的威胁?

  吴孝钢一阵心虚。

  他是怕出乱子。

  眼下这情形,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万一真的压不住这群工人,怎么办?

  南雁倒是直白,“真要是连这都处理不好,我这个厂长也别干了。”

  吴孝钢觉得这次领导是发了狠。

  不过也是,化肥厂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很稳定,如果这次出了乱子,那过去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但工人们是想要去吊唁领袖,这理由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领导想要阻拦,那也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然说不定这阻拦都会被人抓住做文章。

  吴孝钢忧心忡忡,但想到这事刻不容缓,还是广播喇叭通知,请工人代表过来开会。

  南雁正在屋里头洗脸,听到这话抄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

  等她出去时,工人代表已经在尿素合成塔下等着了。

  说是代表,也有好几十人。

  吴孝钢正在那边跟人艰难的解释,也算是厂里实权派的办公室主任,如今倒是狼狈的很。

  南雁的到来让吴孝钢压力减轻不少。

  尤其是态度强硬的工人代表声音都弱了下来。

  这说明什么?

  他们面对领导还是心虚的,声音都不敢那么大!

  “事情吴孝钢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必须要去首都?几个人去,什么时候去,打算怎么去,要在首都待几天,工作的事情打算怎么处理。”

  接连几个问题抛出去后,吴孝钢留意到,这些工人代表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话自己也说过啊。

  但是用处不大,他们压根不听。

  到底是领导,不一样,说话还有点用。

  一群工人代表之中也有代表,走上前来,直面南雁的问题,“厂长你不想要我们去首都送主席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吗?”

  “追悼会什么时候开,是否允许群众前去追悼?”

  广播新闻里发出讣告。

  报纸上刊登消息。

  然而追悼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消息。

  “想去可以,有没有考虑过会有多少群众想去,有多少群众能去,如果我没记错,建国时,有京郊三十多万群众去参与开国大典,你以为这次人数会比那次少?你能到八宝山,送主席最后一程?”

  “还是在外围远远的看上一眼,为此就要放下手里的工作,放下新中国建设的事业,放下他老人家生前最牵挂的事,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他老人家的期待吗?”

  那工人代表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我不……”

  “我也想去首都,去观仰遗体,送他最后一程,可我更知道,他即便是离开这世上,也在牵挂着共和国的建设,更希望他的国民们能从悲伤中振作起来,能够振奋精神去工作,去建设家园。”

  “他走了,这未竟的事业总得有人继承,是谁来建设我们的国家?是共和国的每一个公民,要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发挥螺丝钉的作用。这才是对他最好的交代,难道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

  “你什么,你以为现在哭着喊着去首都,难道他就能活过来,站在那里跟你说人民万岁?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整天看书都把书看到哪里去了?”

  南雁看着其他工人代表们,“说,你们还有什么想法,现在都说出来,省得回头说我一言堂,心中没有领袖,再去革委会告我一状。”

  “说!”

  吴孝钢都听得浑身一颤,何况是这些工人代表?

  南雁的声音让这群他劝服不了的工人们变成了哑巴。

  这个强势的领导,声音也柔软了下来,“我知道大家心里头都难过,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振奋精神,先烈们用热血牺牲给我们打下江山,我们需要做的是把国家建设的更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们,不敢再大声跟我们说话。”

  “厂里头会举办悼念仪式,到时候让大家表达哀思。”南雁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

  南雁叹了口气,“作为工人代表,你们代表的是广大工人的心声,如果现在不说话,那么我认为我已经把事情说清楚明白,你们回去后也要跟工人说清楚。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那么我直接找你们这些工人代表问责。”

  她的话让工人代表们目瞪口呆,“为什么?”

  “既然作为代表,那就该知道自己应该承担一些责任。真觉得代表只是来闹腾两下就行?就这觉悟也敢大言不惭的当代表吗?”

  “代表可不是那么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