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挖墙脚的人
作者:番茄菜菜      更新:2022-12-21 18:48      字数:6653
  这很不对劲!

  典型的亚洲面孔,属于这个年代浓眉大眼的周正。

  但国内穿西装的极少。

  哪怕是褚怀良这种骨子里带着几分混不吝的,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来。

  顶多是把中山装改进一下,略有点西装的影子。

  除非这人是外国来的。

  而高小姐这个称呼,验证了南雁的猜测。

  国内可不会这么称呼人。

  同志,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我不认识你。”南雁断然拒绝。

  倒不是担心这会是东南某个小岛上过来的间谍。

  但一个中国面孔的外国人,她没必要跟人走这么近。

  青年正要解释,就听到那带着冷淡的声音,“而且我也没时间。”

  南雁出去,带上房门去找褚怀良——

  一个男人磨磨唧唧的,在屋里头抱小鸡崽吗?

  两人住在同一层,只不过房间号略有些距离。

  开门的褚怀良正擦着头发,看到南雁脸上带着薄怒,有点心虚。

  他不就是洗澡的时候来了兴致,唱了几首歌吗?

  应该没有吵到她吧?酒店的隔音效果应该挺不错的。

  “快点擦干净。”

  南雁抱臂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酒店房间的门敞开着,褚怀良迅速的擦干头发,正要打趣南雁动作快,冷不丁的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

  西装革履的青年让褚怀良恍惚了下,似乎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看到了旧日远渡重洋出国留学的师兄们留下的一些痕迹。

  他很是友好的冲人笑了笑,发现那人的目光缠绕在南雁身上时,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你怎么招惹了人?”

  “管我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只说想要跟自己谈谈,实际上南雁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褚怀良迅速反应过来,这女同志那点小情绪是这个西装青年带来的。

  “要不我去打听下?”

  “管他呢。”南雁等待电梯上来,“你要想去的话随你,我自己出去。”

  “那还是算了。”褚怀良好奇,但好歹知道轻重缓急。

  既然对方找上门来,自然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他们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着急。

  抻抻他就挺好。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南雁看到青年带着笑意的脸。

  褚怀良原本以为他会追进来,没想到电梯就这么往下去了。

  “你说他什么来路?”褚怀良猜测了下,“香港过来的?还是欧洲那边的华裔?”

  “欧美那边吧。”南雁也说不好,但不会是香港,长得就不像。

  但欧美的华裔过来,是想要在国内投资,还是想要采购那整套的设备?

  熟悉的面孔好谈交情嘛。

  说不定就是先遣队的成员呢。

  南雁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国内外从来都是手段层出不穷,商人的思维模式其实有很多共通之……

  “不对啊。”

  “什么不对?”

  褚怀良觉得南雁不太对劲,刚才还在笑的人一下子笑容凝滞,有点像是气温骤降,笑容凝固在脸上。

  甚至更糟糕。

  这是什么个情况?

  “如果是谈设备采购,直接找外贸部又或者机械厂谈更合适,怎么也不会找到我。”

  褚怀良也反应过来,虽说首都那边下通知让南雁跟自己过了来,但决定是否出售设备,那是国家的事情,他们俩谁都做不了主。

  买卖人谈生意肯定要找那个说得上话的人。

  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浪费时间。

  所以那个西装青年找南雁不是采购设备。

  褚怀良想了下,“你家里有出国的人吗?”

  “你觉得我家世代贫农,有出去的本事?”

  自然没有。

  褚怀良想了下,“那这个人会不会跟林业有关?”

  林业生前的战友什么的?

  南雁摇头,“林业的战友要么牺牲要么退伍要么还在部队,如果叛逃了哪还敢回来?”

  也是。

  又排除掉一个答案,所以这人找南雁并非私事。

  那除了设备之外还有什么公事?

  褚怀良看着南雁,“该不会是美男计吧?”

  南雁:“褚部长没打死你真的祸害遗千年。”

  真的。

  她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吗?

  美男计什么的……

  南雁想了想,嗯,浓眉大眼的周正,有点像老许。

  褚怀良还是觉得这是美男计,“美人计用多了很容易看穿,但美男计就不一样了,一般人也看不透啊。”

  也就是遇到他这个火眼金睛,看穿了其中本质。

  “为啥就没人对我施展美人计呢?”褚怀良怀疑,他也是单身青年啊。

  这有点点不公平。

  南雁觉得她不该和褚怀良一起行动,真的。

  会被拉低智商。

  “诶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咱们从哪边开始逛?”

  广州和首都又不一样。

  欧美封锁的前提下,国内最开始仅有的一条外贸渠道是通过广州到香港,然后再进出口商品。

  后来陆续有了建交的国家,这条贸易渠道不再是独苗苗,但依旧是特殊时期的一步退路。

  再后来开始举办广交会,春秋两季的广交会让广州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城市。

  西餐厅、咖啡馆。

  有为广交会服务的配套设施设备。

  只不过热闹到底是短暂的,也就广交会交易前后加期间的两个月,平日里这还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中国城市。

  因为靠近香港的缘故,这边百货公司有不少从香港过来的东西。

  和柜员熟悉的话,倒是不用票就能买到,价钱自然稍稍贵一些。

  南雁在百货公司的货架上看到了陈列着的卫生巾。

  熟悉的包装让她眉梢微微一挑,这名字还真是有意思。

  卫生巾造出来了,但叫什么名字呢?

  这事华厂长咨询过南雁的意见,然后在厂子里投票决定——

  中文名叫舒欣。

  南雁默默给配了个广告词——用舒欣,真舒心。

  外文名字是外贸部那边取的——anais。

  一个法语女名,源于希伯来语中的hannsh,寓意优雅、有魅力。

  在塔希提语中,anais表示我爱你。

  而在法国推广的时候,外贸部就曾就这一寓意打了个报纸广告——anais,anais!

  据说是孙副部拟定的广告词,南雁深深的佩服。

  可真的太绝了。

  摆在广州百货公司货架上的舒欣牌卫生巾标价一块,比南雁印象中的定价贵了不少。

  卫生巾的成本在五毛二左右,国内定价应该是在六毛左右,并不以盈利为目的。

  起码陵县那边的定价如此。

  广州这边贵了四毛。

  褚怀良也察觉到不对劲,“这边还赚差价?”

  “啥叫赚差价?”这边的服务员瞪了一眼,只是看到褚怀良那一身行头干净整齐,又有点犯嘀咕。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南雁忍不住笑了下,褚怀良好歹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厂长的人,多少有那么点气场在,难怪这服务员都变成了哑巴。

  货架上不止中文标志的舒欣,还有外国包装的anais。

  别说,卖的还挺快,尤其是有人大包小包的来采购时,褚怀良忽然间明白南雁说那个西装青年不是香港过来的缘由。

  倒也不是说话的口音,而是肤色。

  那些没有票,一块钱一包买卫生巾的人就是香港那边过来的,肤色像是抹了一层黄油似的。

  跟西装青年不太一样。

  “同志,香港那边经常过来这边买这个吗?”

  服务员迟疑了下,“是啊,他们有钱不过没咱们的票券,就贵点卖给他们。”

  百货公司在这方面有规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那要是咱们的同志买的话,也是这个价?”

  “咱们的同志去供销社买呗,六毛一包有票就行。”百货公司这边就是专门卖高价的。

  褚怀良:“……”还能这样搞?

  他还有些担心,“那万一有人从中当中间商呢?六毛买了八毛卖,比你们便宜。”

  “被抓住会罚款判刑啊。”服务员忍不住问了句,“同志我看你像是个领导,你是来参加广交会的?”

  这年头,供销社的服务员那向来眼睛长在脑门上,都不正眼看人的那种。

  顾客可从来不是上帝,他们才是。

  但遇到干部也得怂。

  寻常人问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耐心解释?

  也就是看褚怀良长得周正,有点像是领导,服务员不敢乱说话。

  变成了乖巧回答问题的乖宝宝。

  褚怀良笑了笑,“也不知道国外把这个定价多少。”

  南雁没怎么关心,华厂长应该知道,但是对他们而言,产品装车离开工厂就跟他们再没有关系。

  关心也是多余的。

  南雁也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因为百货公司来了几个外国女人。

  买了一大堆的卫生巾,仗着服务员听不懂外语在那里满口上帝耶稣。

  直呼太便宜了!

  褚怀良听得懂英语。

  看着那几个外国女人把刚摆满的货架扫空,他有一种错觉,这玩意儿在国外应该还挺贵。

  怕不是得有三四倍的差价,不然那几个外国女人不至于这么兴奋。

  “你说这会不会影响在国外定价的策略?”

  褚怀良有点担心了。

  万一这些外国人回国后说中国的卫生巾在国外卖高价,那怎么办?

  好像会影响国家名声什么的。

  名声这种东西影响还挺大,指不定就会让那些国外税务部门行动,回头说你倾销什么的,那就麻烦事了。

  “外贸部既然敢这么定价,自然有他们的考量,你不用担心这个。”

  褚怀良想了想觉得也是,孙副部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连这点事情都没考虑到呢。

  他可真是淡吃萝卜闲操心。

  南雁倒是在百货商店里买了点东西,有些布料还是挺好看的,回头可以让刘焕金给林蓉做两身漂亮的裙子。

  另外就是一些巧克力糖果。

  把带的票和券都花干净后,南雁拎着东西回酒店。

  她在酒店大堂看到了西装革履的青年。

  褚怀良看着起身过来的人,忍不住嘀咕了句,“倒是还挺有耐心,但美男计不是光靠脸啊。”

  你倒是过来帮忙给拎些东西啊,体贴入微才能够征服女人的心,懂么?

  广交会有段时间,褚怀良倒也不着急买东西,就今天就给南雁当拎包小弟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挺多,手指头都勒出了红印子。

  “高小姐你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贺兰山。”

  西装革履的青年伸出手来,然后被晾在了那里。

  南雁笑了笑,径直离开。

  褚怀良叹了口气,“贺兰山先生,您觉得她哪里长了第三只手能跟您握手呢?”

  生在国外的人难道缺心眼吗?

  脑子怎么想的,让高南雁怎么跟他握手?

  贺兰山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破碎——

  他们还不熟悉,冒昧的提出帮忙的请求不太合适。

  所以,自己到底还是做错了吗?

  看着消失在电梯间的人,贺兰山有微微的懊恼。

  他真的是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女士。

  褚怀良在电梯间里吐槽,“我觉得这人缺心眼,可能是觉得体贴入微这种剧本太多了,所以就想着用别样的方式来吸引你的注意。”

  肯定是这样。

  南雁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人,“褚厂长,你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话剧社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就你这发散思维,不去话剧社真的太可惜了。

  褚怀良回忆过去,“当时学校排演雷雨,我想要饰演鲁大海,结果非给我安排角色让我演周冲,唉。”

  南雁懒得搭理他,只是回到酒店房间没多久,那位名字挺有意思的贺兰山就又来拜访。

  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南雁歪头刷牙,“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明天也没什么时间,另外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高小姐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来意。”

  南雁刷牙的动作一顿,转身去室内的卫生间里漱口,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才不紧不慢的离开卫生间。

  贺兰山依旧站在门外,仿佛一个极为礼貌的绅士,在没得到淑女的允许前,绝对不会进入她的房间。

  洗过脸的人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看着这位外国来客,南雁脸上还挂着清冷的笑,“贺先生你不就是想要挖墙脚吗?这算是很难猜到的事情吗?”

  贺兰山脸上有明显的愣怔。

  显然,南雁猜对了。

  不是自家亲戚,也不是跟自己谈设备的事情。

  那能谈的是什么,只剩下她这个人了而已。

  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挖对方人才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为追求种种而跑到对方那边的人。

  在这个时代,南雁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人才,被人惦记上那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已经三次打照面,对方矢志不渝的找她。

  南雁稍加试探,果然猜的没错。

  “所以我能进去跟高小姐谈谈吗?”

  南雁笑着站在门口,“贺先生你父辈是中国人吗?”

  “我曾外祖父在1876年时抵达美国,是比较早的一批华人劳工。”

  “华人劳工啊。”南雁明白了几分,“那可真难得,我记得82年的时候,美国签订了排华法案,你的曾外祖父看来属于运气好的那一批。”

  听到“排华法案”贺兰山微微皱眉,“时代的局限性罢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德国科学家,德国战败后到了美国,我的母亲当时正在读大学,在他的实验室里与他相识相爱。”

  南雁仔细看了眼,贺兰山的五官眉眼中看不出什么混血感。

  不过这人身上要素还蛮齐全的。

  华人劳工、父亲德国科学家,父母或许还是师生恋。

  “是吗?代我向您的家人问好,如果长辈们还活着的话,希望将来有机会他们能够回家乡看看。”

  南雁着重强调了一句,“不一样了的。”

  移民一代或许还有着对故土的思念,然而到了贺兰山,这已经是第四代。

  对故土并没有什么感情。

  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

  南雁的话让贺兰山脸上有明显的愣怔,正要解释曾外祖父去世多年,就连外祖父在前年也去世了时,房间的门从里面关上。

  震动的门扉将人阻拦在外面,还丢给了他一句话——

  “不管你说什么,请允许我拒绝。”

  南雁没想到自己倒是被人给惦记了。

  不过对于贺兰山而言,从小生活在美国,被美式的思潮所洗礼,做出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并不奇怪。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南雁没有要叛逃到美利坚的打算。

  当然如果她去美利坚能让大洋彼岸的灯塔国四分五裂的话,南雁倒是不介意让自己当这个祭品。

  可惜不能。

  晚上的时候,身下的床都是颠簸的,仿佛还在火车上。

  偏生又梦到了那个贺兰山,他很是不死心的在劝说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机会?南雁多得是机会,并不需要不需要被人的施舍。

  然而这个从小生活在美利坚的人并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褚怀良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南雁的黑眼圈,“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没睡觉?”

  “没睡好。”

  酒店的早餐还挺丰富,只是南雁胃口不佳,只吃了两个煎饺。

  褚怀良忍不住的问了句,“昨晚那个贺兰山又找你了?”

  他原本是打算给南雁送东西的,看到贺兰山站在她房门口就没过去。

  就是不知道那人又说了什么。

  “挖墙脚的,想喊我去美利坚,要不要一块去?”

  听到这话,褚怀良手里的筷子落在桌上,“疯了吗?看他模样,祖辈也是中国人啊!”

  就算现在在国外生活,那也不应该挖祖国的人才啊。

  好歹是你的母国吧?

  亏得还是炎黄子孙呢,不不不炎帝黄帝没这种不肖子孙。

  南雁叹了口气,“又不是在国内长大的,你指望他跟咱们一个价值观?人家是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精英。”

  “一肚子坏水,果然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褚怀良恨得牙痒痒,如果可以他真想揍那个贺兰山一顿,“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头得跟孙副部说声吧?”

  孙副部今天下午就过来,这事肯定要跟他说,不然回头那个贺兰山再反将一军说南雁主动跟他联系想要叛国,那岂不是南雁里外不是人,指不定还要被组织审查呢。

  “说是得……”南雁正说着,一抬头看到端着牛奶面包过来的人,忍不住国骂了一句。

  真是阴魂不散。

  贺兰山很是礼貌的询问,“方便坐在这里吃饭吗?”

  他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被拒绝了那就再努力便是,没什么能够阻拦他。

  哪怕是当事人的拒绝。

  一时的拒绝不代表什么,或许在自己陈述利弊后,她就会改变想法呢?

  褚怀良没好气,不给你一拳头那是因为我们尊重外宾。

  但你算个鸟外宾,外国人的走狗罢了。

  这要是放几十年前,也是个当汉奸的材料。

  刚想要开口拒绝,桌子底下的腿被踢了一脚。

  南雁笑着开口,“贺先生还不死心吗?”

  “当然,我觉得高小姐也没有那么彻底的拒绝我,不然或许我应该被逐出酒店甚至逐出国境了,不是吗?”

  褚怀良觉得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却一肚子坏水,这不是在构陷高南雁又是在做什么?

  “没有。”南雁喝完最后一口粥这才放下碗勺,“我只是想听听您还能放出什么新鲜的屁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