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男女真的平等吗
作者:番茄菜菜      更新:2022-11-21 09:22      字数:12698
  别说佟教授,就连南雁都明显的愣怔了下。

  他们是副厂长代海平这边的关系,车间里的工人对他们俩还挺客气。

  这年头通讯不便,即便是有人问到了肉联厂那边,也有骆主任给打掩护。

  问题是也没人会随随便便怀疑佟教授的身份啊。

  毕竟谁敢相信钟厂长会带着一个干校里劳动的教授出差。

  还是那句老话,身份是最好的掩护。

  这个老关什么来路?怎么就猜到了这个。

  南雁很快淡定下来,“关师傅您说玩笑呢,我师傅落难到了咱们那边,看咱们陵县民风朴素就常住了下来,跟干校有什么关系?”

  老关定睛瞧了南雁一眼,“嗯,去干校也算落难吧。”

  得。

  还是没糊弄过去。

  佟教授紧张的很,这比他第一次出国时还要慌乱,彼时还有其他人一同陪着,年轻人们想着学到本事报效祖国。

  而现在,他……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着瞬间变了态度的年轻女同志,老关笑了起来,“咋的,不怕?”

  “怕,但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厂长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老关夸赞了一番,“可以啊,心态不错小丫头。”

  他看了眼佟教授,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工人有社会地位,厂里的总工那更是可以横着走。”

  有地位,又有技术。

  瞧瞧这位佟总工,态度也忒卑微了点。

  别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骄横了,连自信都没怎么样,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这么一个人,不对劲。

  早前做地下工作的老关最擅长观察,他倒是没敲出南雁有什么不对劲。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年轻了点,还没修炼成精的老练,刚才被自己一诈就露出了小尾巴。

  不过年轻嘛,情有可原。

  南雁这下反应过来,她习惯了佟教授的谦和,倒是忘了过分的谦和会显得卑微。

  而作为工厂总工的佟教授于情于理都不该卑微。

  不过人是好心提醒,并没有直接捅破天,也就是说没有敌意?

  南雁松了口气,递给佟教授一个蒜瓣,“谢谢关师傅提醒,我们往后注意。”

  被拍了下胳膊的佟教授稍稍回过神来,意识到南雁这话的意思,心头也稍微轻松几分。

  不会被举报。

  那就好。

  老关留意着两人神色,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倒是这年轻姑娘更稳重些。

  他站起身来,这动作让佟教授犹如惊弓之鸟,几乎要跟着站起来。

  南雁把人拉拽住,口型示意他“吃饺子”。

  不用管老关做什么。

  老关去工作台那边,研究他们正在搞的图纸。

  “你年纪轻轻的,图纸画的倒是挺不错。”

  这话让南雁有些奇怪,“您分得清哪是我画的?”

  “你的线条略微有点生,仔细看倒也能分辨的出来。”

  南雁:“……”就当你在夸我了。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比起佟教授的图纸,自己的确是欠缺了些火候。

  老关拿着图纸过来请教。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路,但态度十分和善,再加上提出的问题都很仔细,一时间倒是让佟教授不再惶恐,专心讨论起了图纸。

  南雁还在想老关的身份,瞧着对图纸十分熟悉……

  机械厂里的工程师?

  毕竟工程师对图纸最是熟悉。

  你让代海平这个副厂长来搞这个,都不见得能厘清其中逻辑。

  行政职务和技术职务本来就有不小的区别。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代海平的一句“厂长”让南雁惊掉了下巴!

  竟然是机械厂的厂长?

  可厂长不是姓白吗?

  白厂长呵呵一笑,“我当年搞地下工作的时候,组织代号老关。”

  得,被动破案了。

  老……白厂长刚出差回来,听说了车间的事就过来瞧瞧,他观察许久发现这俩人没吃饭,就折回家带了些饺子过来。

  代海平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这是自己这边的人,倒是让厂长破费了。

  至于佟教授的身份被戳穿这事,他压根不知道,更别提老战友瞒着他,压根没说佟教授的真实身份。

  又多了份其他味道的饺子,倒是让车间里热闹了一番。

  白厂长瞧着傻不愣登被蒙在鼓里的副手,也没再多说什么。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他这么傻乐呵去吧。

  这一年的除夕,南雁是在车间里度过的。

  钟厂长在这边待了几天就回去了,撇下南雁和佟教授在这边跟机械厂的工人商量生产线的事。

  再度回到车间的南雁甚至还操作着机床、铣床、刨床加工零部件。

  “小高工你这手艺可以啊,都能来咱们厂当熟练工了,你不是肉联厂的工人吗,咋还会机床操作?”

  南雁面不改色,“嗨,跟切肉一个道理,无他,手熟尔。”

  机械厂的工人们闻言纷纷面露赞叹,“小高工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牛皮吹大发了的南雁虚心接受夸奖。

  觉得自己越发像是吃技术饭的技术骨干了。

  有技术好啊,那是实打实的东西,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社会是螺旋上升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第三次工业革命,工业40。

  技术总不会欺骗人。

  南雁看着神采焕发的佟教授,工作真的很神奇。

  治好了佟教授的患得患失,这些天来他一天比一天的精神,用他自己的话说,仿佛回到了年轻那会儿。

  年轻气盛嘛。

  就连跟人争辩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好在机械厂里的工人和工程师倒没觉得什么不对劲,毕竟像白厂长那样敏锐的人到底是少数。

  整个的生产线可谓从零开始,东北这边也有几个大型的肉联厂和制药产线,但并不生产胰酶、胰岛素,这也就导致即便是去其他制药厂学习,也学习不来。

  机械厂的工人们更明白什么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只能从头来。

  南雁和佟教授他们是二月四号到的这边,回到陵县已经是四月下旬。

  一去两个半月,又没什么消息传来,肉联厂里的人都觉得南雁可能跑路了。

  至于跑到哪里不知道。

  同样有这猜测的还有红武公社的社员。

  他们议论的更多。

  有说南雁去了东北找林业的坟去了。

  有的说看到南雁跟一个男人一块离开,现在渺无音讯大概是被那男人给杀了丢到河沟或者井里。

  还有的说南雁卷了林家的钱,把肉联厂的工作岗位卖掉,跑人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起初胡秋云还真以为南雁是出差去了。

  但后来她特意进了城,去肉联厂那边打听了下,发现那边也不知道南雁的行踪,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是不是你们把我闺女给卖了?”

  那个臭丫头,当初一心想着婆家,现在好了被她那好婆婆给卖了,满意了吧?

  刘焕金也没想到南雁一走就是几个月,就年后还打了个电话过来,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

  她也慌啊。

  可去肉联厂那边打听,那个骆主任也只是交代自己,“小高同志在忙工作,忙完就回来了,嫂子你别担心。”

  能不担心吗?

  “那能不能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写封信报个平安也好?”

  “我回头问问看。”

  然后就没了下文。

  厂长出差了,骆主任也不在厂里,刘焕金跑了两次也没遇到。

  胡秋云来找她要人,她还在头疼自己该找谁要人去呢。

  “南雁是去忙工作,等她回来我让她第一时间回家去看您。”

  “忙工作,之前就说忙工作,谁家忙工作还能忙得几个月不着家,我那好好一闺女,嫁给你们儿子没享几天福就没了下落,我可怜的雁儿呀。”

  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的人,刘焕金头疼的要死。

  哭能解决问题吗?

  要是能把南雁哭回来,她也哭,一天到晚的哭!

  四月下旬早已经开春后忙活起来,但又没那么忙。

  胡秋云在鸭圈这边一闹腾,把正在公社办公室里和姚知雪讨论肉鸭饲养的赵留真给惊着了,“南雁这出差也真是的,好歹给家里写个信报个平安。”

  她倒是隐约有些猜测,想着南雁就跟那些搞蘑菇蛋的专家一样,得隐姓埋名断绝和家里人的联系。

  但这保密等级没那么高吧?写个信总归是可以的。

  姚知雪也不知道南雁那边到底什么情况,瞧着赵主任跑过去劝架,也跟着过去。

  远远就听到那尖锐的声音,“我可怜的闺女呀,你要是没了就托个梦给我,你老娘再没本事也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姚知雪:“……”这到底是盼着闺女好,还是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南雁对付刁钻的人有那么一套,原来南雁家里的经比自家的还难念。

  公社里的鸭圈鸭棚是前段时间才盖好的。

  刘焕金拿出八百块,公社出了八百块,肉联厂那边出了两千五,其中四千块钱购置了五万个鸭蛋。

  剩下一百块则是用来盖鸭圈鸭棚。

  买来鸭蛋得孵鸭苗,光靠母鸭那哪够啊。

  鸭棚里面是清一色的火炕,二十四小时有俩人盯着温度,保证温度合适能孵出小鸭来。

  从三月初就开始忙活,头一批孵出来的小鸭已经满地跑的撒欢。

  胡秋云找来那会儿,刘焕金正在鸭棚里喂鸭子。

  也不舍得用粮食,就把秸秆剁的细细碎碎,连带着麸糠搅拌一番。

  浮萍鱼虾喂鸭那也得等到河坑里浮萍泛滥,鱼虾成堆才行啊。

  胡秋云坐在地上鬼哭狼嚎惹得大家劝说,毕竟在鸭棚这边忙活的都是公社里的妇女,赵留真精心挑选的细致人。

  但大家伙越劝说,胡秋云这哭声就越大。

  赶过来的赵留真皱着眉头,“哭什么哭?你在这嚎丧呢。”

  婆婆再亲能亲得过亲妈?

  可有时候事情真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胡秋云她就没真心实意的给自家闺女着想过。

  别说选林业当女婿是为南雁着想,当军嫂多苦啊,一年到头两地分居,要是赶上个好人家还好说,婆家那边但凡事多小媳妇就得受委屈。

  既然是结婚过日子,谁不想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

  真当两地分居是好的啊,自己咋不试试看?

  至于林业死后的一堆操作就更别提了。

  人就怕对比,一对比刘焕金这个婆婆简直比亲妈都强上几分。

  也正是有这么个对比,赵留真不免有些偏向刘焕金,何况人家还是红武养鸭基地的股东呢。

  公社妇女主任这个职务到底不是虚的,在村里的女人眼中,这可比公社马书记还有威严。

  毕竟女人家的很多事情你能去找马书记一个男人说?不还得找赵留真主持公道吗?

  得罪了她,麻烦多着呢。

  胡秋云被这一声吓住了,这下倒是不嚎丧了,在那里直打嗝。

  有看不下去的给她拍后背顺气,“你说你有话好好说,闹什么闹?小高这阵子没回来,你以为刘焕金不着急呀?见天的去公社跑,问有没有给打电话,嘴上长了一圈水泡这才下去。”

  胡秋云据理力争,“那是我闺女!”

  言下之意,又不是她亲闺女,你看她做戏。

  这话让人没话说了,这是发什么癫呢。

  人家当婆婆的明明一直在关心,着急上火都成了演戏。

  倒没见你这个亲妈着急上火,你倒是演一下啊。

  赵留真听到这话也没好气,“当初南雁说了,留在林家给广田、焕金当闺女,咋的这话你都忘了是吧?”

  旧事重提让鸭棚这边的人议论纷纷。

  死了丈夫本就是可怜的很,还说出这话来得是被娘家伤得体无完肤吧?

  真可怜。

  姚知雪也惊了,没想到南雁竟然还说出过这种话。

  她是得被伤害的多严重,才想着要跟娘家斩断联系?

  毕竟姚知雪就从没想过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格局被打开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也不知道南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她回来后,自己要请她吃些好的。

  回头从厂里头买两斤肉,给她炖一锅红烧肉吃。

  连吃一星期都没问题!

  但前提是,南雁得先回来啊。

  坐在车上的人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陈部长笑了两声,“怎么,回到家了还水土不服?”

  南雁摸了摸耳朵,“可能是两个多月没回来,被人念叨了吧。”

  可不是咋的。

  二月二号出的远门,今天都四月二十四了,足足八十二天。

  就正月初三那天打了个电话,失联了两个多月,能不被人念叨吗?

  不过陈部长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烈属倒还真做出来了些东西。

  竟然去东北那边弄回来了一条制药生产线。

  听孙秀梅说,这生产线要从国外引进的话,少说也得花上百万,但这小同志跟东北那边机械厂的人一块琢磨,愣是没花几个钱。

  关键是这生产线指不定还能出口赚钱呢。

  这可真是了不得。

  当初陈部长觉得这个烈属没哭哭啼啼,说话有条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指不定日后能有一番造化。

  没想到南雁比他想象中还要出息,到了肉联厂才多大会儿工夫就展现了自己的才华。

  这次带着生产线回来,那说是荣归故里一点都不夸张。

  肉联厂这边怕不是也要嘉奖一番。

  老钟这人,做事还是十分厚道的,要不也不会特意拜托自己,借口去下面视察,顺带着开车送这小同志回家看看。

  南雁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其实没啥景色,就是地里头冒出了新绿。

  原本光秃秃的树干这会儿被嫩绿新芽打扮的挂着生气勃勃。

  远处的农田原本覆盖着的积雪早已经融化多时,小麦苗长得十分的喜人。

  还是那个穷乡下,但到了春天就是不一样啊。

  县武装部的车停在了村口,南雁感谢了陈部长一番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往村里去。

  她这次回来的时候,那边代副厂长和白厂长都送了她好多地方特产。

  还有鱿鱼干呢。

  佟教授也有。

  两人各自分了一些,南雁又留在了宿舍一点,剩下的都带回来,准备给家里头尝尝鲜。

  内地城市吃海货可不容易。

  而且这鱿鱼丝是真好吃,回来的火车上南雁就吃了不少。

  “哎呀这不是南雁吗?你可算回来了,先别回家了,快去公社那边,你妈跟你婆婆都打起来了。”

  南雁被村里的婶子拽着往公社跑,大包小包的在胸前背后来回晃荡着捶她。

  没被累死倒是要被砸死了。

  “南雁回来了,快别吵吵了。”

  南雁是回来了不错,但也快不行了。

  被村里人从胡同口拽到秀水后村这边的南雁面无人色,在那里掐着腰大喘气。

  这身子骨是真的不结实。

  得好好锻炼锻炼才行。

  南雁正想着,就看到冲自己扑过来的人。

  别看胡秋云刚才坐在地上,但反应比谁都快。

  “雁儿呀,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娘了。”

  说着胡秋云就抱着女儿哭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去了,咋也不跟家里说声,要吓死娘是吧?”

  这种其实本属于正常态的亲情对南雁来说有点过于亲密,她有些不自在的拍了拍胡秋云的后背,“我没事,就出个差而已,能有啥事?别哭了。”

  胡秋云抹了两把眼泪,“你一个女娃子出什么差?往后可不准了。”

  刚才还被母女温情打动的南雁听到这话心里头有些不对劲。

  虽说知道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但就是不舒服啊。

  女人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出差奋斗前程?

  劳动妇女撑起半边天呢,你要是啥都不做撑起个屁?

  但这道理跟胡秋云说还不一定能说通。

  刚回来南雁也不想一通说教,瞧见公社的赵主任在,就跟人打招呼,“麻烦赵主任了。”

  “没事,不麻烦,回来就好,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焕金你先回家,给南雁做点吃的让她垫垫肚子。”

  “唉。”刘焕金瞧着好模好样回来的人也抹了把眼泪,看着南雁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伸手过来帮她拿,一下子被胡秋云打了手。

  “我来就行。”

  南雁觉得不太行。

  胡秋云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这东西被她拿了就甭想再要回来。

  “不用,又不沉。”南雁对不远处的姚知雪笑了笑,“厂里给我放了半天假,我明天再回去。”

  姚知雪连连点头,“你先回家好好歇着。”

  伴随着南雁的到来,鸭棚这边热闹散去,赵留真又回去跟姚知雪讨论饲养的事情。

  南雁则是忍受着胡秋云的唠叨之余,不着痕迹的把一个包递给了刘焕金——

  有点沉,扛不动了。

  胡秋云浑然不觉,“你看你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跟家里说声,这都瘦成啥样了?跟我回家去,妈给你弄点好吃的好好养养。”

  她才不相信刘焕金会好好待自家闺女呢。

  还能比自己这个亲妈好?

  南雁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瘦了?我最近胖了十多斤。”

  东北老工业基地配套十分齐全,那也是个市级单位,吃的喝的不比家里强多了?

  南雁除了在车间就是去食堂吃个饭,然后回去睡觉。

  三点一面的折腾着,其实也没干啥重体力活,不知觉中就胖了些。

  回来之前过了称,现在都一百一十多斤了。

  说她瘦成啥样,啥样啊?都瘦出双下巴了。

  胡秋云老脸一红,“这也看不出来啊。”

  一旁刘焕金轻笑了声,她倒是觉得南雁比早些时候水嫩了些,而且气色也不错。

  胖就胖了点,她这么高的个子,再胖点都没关系呢。

  原本的担心都烟消云散,放宽心的人浑然不知这笑声得罪了胡秋云——

  这是在嘲笑自己呢。

  就说这个亲家不是个好人。

  胡秋云很想要跟闺女揭穿刘焕金的真面目,奈何女儿压根不搭理她。

  “妈,家里最近怎么样?小妹最近有在学习吗?本来想着过几天就能回来,没想到在那边耽误那么久。”

  她在机械厂里四处寻顾,也真是忘了跟家里头说一声。

  主要是每天下班后时间都很晚了,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打电话。

  再说了厂里头知道自己的消息,实在放心不下那就去厂里问一问就知道了嘛。

  不过这事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在机械厂那边过得太恣意,再加上上辈子外婆去世后也没了家人,倒是把跟家里打电话这事全都忘了。

  瞧着今天这架势,只怕之前娘家这边就来找过麻烦。

  “这鸭棚怎么样?我看小姚在这边,是她跟咱们这边对接吗?”

  南雁问题有点多,刘焕金示意她别着急,“先回家再说。”

  看着闺女顺从的应下,刘焕金心里头很不舒坦。

  你倒是听她的话,不知道这个刘焕金到底给自家闺女灌了什么汤,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家里头没人。

  林广田去地里头忙活,这会儿公社里正忙着灌溉农田。

  林蓉去学校上课下午才能回来。

  “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从柜子里拿了一把白面条和两个鸡蛋,刘焕金去厨房里忙活。

  胡秋云看着女儿,目光又落在那几个包袱上面,“雁儿,这些都是啥?”

  “哦,带回来的一些东西。”

  “肉?”胡秋云下意识地问了句,又觉得不太像,没闻到肉味。

  人的感情偏颇不是毫无缘故的。

  南雁思考了下,觉得问题大概出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父母缘。

  不管前世还是这辈子,都跟亲爹亲妈不亲近。

  有些东西不能强求,习惯就好了。

  南雁大大方方的把包裹拆开,“一些特产,妈你尝尝看?”

  胡秋云没吃过鱿鱼丝,觉得一股子腥味。

  “这什么东西,咋这么硬邦邦的?”

  “这是海里的鱼,烘焙弄干了晒成这样,撕成条。等下你拿回去点给家里尝尝鲜。”

  胡秋云顿时觉得这个女儿没白养,你看心里头还是有家里人的。

  “你等下跟妈回家,我给你弄好吃的。”

  南雁瞥了一眼,“啥好吃的,要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我炖汤喝?”

  “那怎么行?”家里的母鸡下蛋攒着卖钱回头买盐,怎么可能杀掉?

  “那你是打算去割两斤肉给我炖红烧肉吃?”

  胡秋云被问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咋净想着吃呢,这要传出去你这名声还要不要啦?”

  不是要吃老母鸡炖的汤就是要吃红烧肉,家里头哪有那么多肉吃。

  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话是个贪嘴的小媳妇。

  “这屋里头就咱们俩人,我还能说自己的不是?”那一星半点的感动也都被胡秋云的那股子糊涂劲给气得烟消云散。

  南雁很是认真的问道:“妈你到底是盼着我好,还是看我过得好就想要我倒霉?”

  厨房里不时传出风箱发出的声音,胡秋云压低嗓子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你亲妈还能盼着你不好?是不是你婆婆又在你耳边说我坏话了?”

  南雁听到这话鼻孔出冷气,“咱们一块回来的,我婆婆说了啥你没听到?说你什么坏话了你倒是跟我说说?”

  这话让胡秋云脸上挂不住,觉得自己又被老子训了,“那今天没说之前也说过。”

  “还用得着人说?你自己办的事多光彩?妈我倒是要问问你,我吃胖了瘦了你都看不出来,你哪来的脸说在关心我?”

  胡秋云强词夺理,“那不是你吃胖了没长在脸上吗?”

  “行,我吃胖不显在脸上是我的问题,那我想知道你说让我跟你回家吃点好的,你打算给我做啥好吃的,老母鸡你不舍的杀,肉你不想买,你就说给我做啥好吃的吧。”

  嘴上话说的可真好听,我给你做好吃的,那成,好吃的说出来啊。

  胡秋云被问的有些回答不上来,开始胡搅蛮缠,“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现在你出息了,瞧不上你妈了,连我做的饭都嫌弃了是吧?”

  南雁觉得自己脾气还挺好,这么胡搅蛮缠都能忍,也就是亲妈,这要是客户,她才不接这单生意。

  “那行,我再问你,咱们两家有点距离走路得一个小时,我刚舟车劳顿的回来你就要我回娘家,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很累,压根不想走那么远的路也不想受这个折腾?这就是你在心疼我?后娘磋磨人也就这些手段吧。”

  胡秋云也没想到这茬,就是觉得自家闺女不跟她亲近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家,可不是得弄回家去,跟娘家人培养培养感情。

  不然这么大一闺女就舍给老林家,她这不是做赔本买卖吗?

  被南雁这么一问,胡秋云想了起来,“这家里不是有自行车吗?咱们骑自行车回去。”

  理直气壮的离谱!

  “这自行车是你的吗?你会骑自行车吗?还要我骑车载着你回去是吧?你是我亲娘吗?想累死我是不是?”

  南雁的一通质问让胡秋云脸上一阵臊红,刚巧又赶上刘焕金做好了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

  在亲家面前丢脸这让胡秋云脸上更挂不住。

  “你妈也是牵挂你,咋还能跟她生气呢?”刘焕金倒不是心疼胡秋云这个亲家,实际上自从老高家闹了那么一通,这两姓之好还好个屁。

  要不是因为南雁在自家,她也懒的再跟老高家有牵扯。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刘焕金也是个要面子,准确点说要强的人,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让南雁难做人。

  之所以这么劝,是不想要南雁生这个闷气。

  “饿了吧?快吃点东西,过年的时候我听赵主任的法子弄了点灌肠,正好还剩下那么一根,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好吃的话回头我再给你弄点,你拿到厂子里早晚吃饭的时候切上一点。”

  白面条上下各自窝着一个猪油煎的荷包蛋,旁边是切得厚度均匀的一碟灌肠。

  南雁夹了两片尝了下,咸咸的肉味在嘴里头回荡,“好吃,妈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就是这天气热了灌肠也放不住,等秋天再弄吧。”

  “也行。”刘焕金看着大口吃饭的南雁,脸上都挂着笑。

  胡秋云看的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说,“雁儿你这出去那么久这是去哪里了,回头不会再出远门吧,下次出门一定要勤给家里打电话,你这音讯全无的,不知道家里都过的什么日子。”

  南雁埋头吃面条,没打算接这话。

  等着南雁干完这一碗面条,刘焕金又端了一碗面汤出来,“再喝点汤,那灌肠有点咸。”

  胡秋云看着殷勤周到的亲家,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谢谢妈,我来就行,你坐下歇着,对了鸭棚那边还顺利吗?”

  提到鸭棚刘焕金脸上挂着笑,“好着呢,之前马书记让刘部长拉着公社里的民兵给咱们弄房舍砌炕,还去砍来了好多木柴用来烧炕,可是辛苦他们了。这段时间忙着孵蛋,赵主任给我们安排着早晚两班,俩人一起值班盯着炕,这不第一批小鸭子现在都这么大了。”

  毛绒绒的小鸭子可是可爱的很,这让刘焕金想起了自家一双儿女小时候的样子。

  说实在话,小鸭子比林业林蓉小时候可爱多了。

  那么多小毛绒绒黄澄澄的一片,怎么看怎么都招人喜欢。

  “那回头我去鸭棚那边看看。”南雁刚才都没进去,不知道里面到底啥样。

  “回头再去看,不着急的。”这刚回来得好好歇着,就别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了,鸭棚那边都挺好,倒也用不着南雁再操心。

  听南雁提到鸭棚,胡秋云忽然间想起来一回事,“对了雁儿,听说这鸭棚你们出钱了?”

  南雁听到这话当即冷了一张脸,“你听谁说的呀,这是公社里组织的集体经济产业,我们哪有插手的资格?”

  看胡秋云这一撅屁股南雁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要么借钱要么就是安排人去鸭棚那边工作。

  想的倒是挺美。

  且不说这事南雁只负责提供了个方案以及和林家老两口商量后拿出抚恤金以及部分存款提供了一部分初始资金。

  就她将近三个月不在家,但鸭棚却折腾起来搞的有声有色,这分明是赵主任她们的功劳,自己哪有脸去安插人?

  再者说,现在我安插一个,将来你安插一个,回头鸭棚里全都是这些关系户,还能干好活?

  南雁在国企里是吃过这方面亏的,有关系的人往高处走,自己这个没关系的要兢兢业业在基层。

  凭啥?她对这种事情最是深恶痛绝。

  胡秋云在她面前提这茬,那跟在她伤口上撒盐没什么区别。

  但胡秋云不知道啊,她甚至看不到好赖脸,“你跟妇联的赵主任关系好,要不跟人说说,给我安排进去。”

  南雁听到这话喝了口面条汤缓缓劲头,“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赵主任凭啥听我的话,难道我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人家在整个公社选人,谁合适才安排到鸭棚这边干活,没选你说明你不合适,妈你心里有点数好不好,去鸭棚干嘛,给人添乱添堵吗?”

  胡秋云听到这话不干了,“我怎么就不合适,她选人压根就没通知我,我又不是没养过小鸡小鸭,怎么就不合适了?”

  “公社里的妇女哪个没养过鸡鸭?你既然觉得自己合适那就去找赵主任说理去,在我耳朵边唠叨什么,我还能左右赵主任的想法不成?”

  胡秋云这个膨胀了的气球被南雁戳穿,不免有几分泄气,“咋能这么说,你帮我提一嘴不就一句话的事吗?我最近腰不好,干活的时候疼得厉害直不起腰来,想找个轻快的活不行吗?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娘?”

  南雁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腰不好吗?

  她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以为在鸭棚干活多轻松?没听到妈刚才说要黑白两班熬着,夜里头不睡觉一宿一宿的熬着,你能受得了?”

  胡秋云还是不肯放弃,“那把我安排白班不就成了?”

  她是听说了的,这边养鸭子不止赚工分,年底还有额外的分红。

  能多挣钱的事情谁不乐意干?

  养个鸭子就能跟壮劳力似的挣到十个公分,指不定还能偷偷塞两个鸭蛋回家,这可是肥差。

  她这个闺女,非要自己说这么明白吗?

  “凭啥给你安排白班?其他人就没意见?赵主任要是这么顾此失彼,这鸭棚还要不要干了?”南雁很生气,因为这一己私利当初多少国营工厂都成了个人产业。

  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脸?

  刘焕金不知道为什么这娘俩说话还越说火气越大,喊了南雁一声,示意她别太生气。

  胡秋云见状气得要死,我跟我闺女说话,你在这里插什么嘴?

  这到底不是自家,她也就是心里头埋汰。

  南雁也知道,真要是吵起来刘焕金不好做人,“腰不好的话就少干点活,家里少你那俩工分也饿不死人。”她语气很是硬邦邦,“等下我带你去公社。”

  胡秋云那脸色伴随着后半句雨过天晴,咧嘴笑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亲闺女,哪舍得让自己吃苦受累?

  她得意地瞥了眼刘焕金——

  亲闺女就算是嘴上埋汰我,实际上心里头也是心疼我这个亲娘。

  你就是婆婆,说破了天也没血缘关系,能一样吗?

  南雁没看到她妈脸上那得意的神色,她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才不紧不慢的说出后半句,“去找孙大夫给你看看,看你除了腰以外,还有哪里不好?”

  胡秋云整个人都不好了。

  南雁是真没想到,她这刚回来胡秋云就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好在她自然有收拾人的办法。

  看着要走的胡秋云,南雁嘴里头喊的热闹,“妈你别走啊,等我缓过劲来就陪你去公社找孙大夫给你扎针。”

  胡秋云有点怕针头,“我回家跟你爸说你回来了,让他别担心,你先歇着吧。”

  人跑得比兔子都快。

  刘焕金见状直摇头,“你呀,真是个调皮的。”

  南雁拿出了鱿鱼丝让刘焕金尝尝看,“她这身子骨好着呢,非要给我找麻烦,我可不是得收拾她?妈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刘焕金细细的嚼着,“有点鲜,还挺好吃的。”

  “好吃那就多吃点,等回头没了我让老关再给我寄点过来。”

  刘焕金不认识老关,但是想着南雁能脱口而出让这个老关给自己寄东西,那关系肯定不一般。

  出门在外那么久认识个朋友倒也正常,但关系好到这地步的……那就不是很正常了。“这老关是谁呀,多大了,结婚了没?”

  南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有一说一道:“在那边认识的一个老同志,具体岁数不清楚,不过他大闺女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说完这话南雁才意识到刘焕金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妈你都在想什么呢。”

  这是想撮合她?

  刘焕金哪知道南雁还认识了个“忘年交”,被这么一戳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南雁觉得自己得认真强调一遍,“妈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亲闺女看的,那我也跟你说心里话,我不敢保证我将来会不会再婚,但我这几年是不会考虑结婚这事的。我想先打拼打拼事业,这次出差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厂里头很重视我,我也不想辜负了这份信任,想着先拼一拼工作上的事情。

  刘焕金没想到南雁会这么说,她就是有些心疼,“你一个女娃子家想要打拼事业,那得多辛苦。”

  “辛苦也是值得的,妈你们总觉得结婚后是两个人有个照应,可咱们平心而论,结婚之后到底是女人照顾男人多,还是男的照顾女人多?”

  这话把刘焕金问住了。

  南雁苦笑,“咱们家跟其他家不一样,爹是个好人尊重您,您管家他也高兴。可就算这样,村里头公社里少了说您闲话的人没?好像女人天生就该躲在后面不能抛头露面似的,凭啥呀?再说别人家,婆婆磋磨儿媳妇,丈夫打老婆的事情稀奇吗?赵主任没少处理这种事吧。为啥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凭什么女人既要干农活还要做饭洗衣服收拾家里,伺候公婆伺候丈夫照顾孩子,不就是因为拿的工分没男人多,重体力的活干不了?拿了十个工分的男人是家里的太上皇,那要是咱女人也能拿到十个工分,甚至比他们男人还能干呢?”

  刘焕金未尝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都说男女平等,可真的平等吗?

  头胎生了闺女有几家高兴的?连生了三四个女儿还非要拼一个儿子的又何其多?

  她留意到了这些,却没想到南雁看的比她还要透彻。

  “政治学上有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往大了说那就是生产力决定国家政治体制、意识形态这些东西,这跟咱们关系不大。但是咱们可以把这话套用到小家庭中,一个家中男人女人的地位可以用经济来划分,乡下女人挨了打就只能咽下这口气,可是妈在城里头很不一样。我这次是出差去大连,那边工业化好,男人女人都有工作,他们两口子真要是吵吵起来,挨打的还不一定是谁呢,听说再往北女人当家的情况更普遍。为什么,因为她们也有工作,即便是没了这男人也能养活自己。我就在想,咱们农村妇女,如果也能多一份收入,在家里是不是也能挺直腰板子?”

  “我跟林蓉很幸运,我们不需要这些,因为爹妈你们不会因为我们是女孩子就觉得低人一头,可这个社会还需要,你看我妈再看看我们肉联厂汪科长那位前妻,她们需要,更多的农村妇女,很多城里女人也需要。”

  南雁看向院子里,她能看到天空一隅,那只是茫茫天空一角罢了,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她探索。

  “我希望我能够身体力行的,给这些女子一点榜样作用,哪怕能帮到个人,那也是一份力量。妈,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