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二十一章
作者:蒿里茫茫      更新:2022-11-15 11:37      字数:5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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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 css="read2"><script>read2();</script>对于这些合肥城的百姓而言, 这绝对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再没有比这一天更充实的,尽管炎天酷暑,每个人在城头上汗流浃背, 但谁也不肯落于别人后面。

  挖城墙自然是铁铲铁锹之类为佳, 可铁器这样的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呢?

  那些家境较殷实的可以用铁铲铁锹挖城墙, 但他们立刻发现, 合肥城是泥土与砖石混杂着砌成的, 一不留神一铲下去,火花迸发,能把人疼落泪了!

  但家境贫寒的百姓就连心疼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退而求其次, 用木头撬棍去刨, 用锄头去挖。

  有小妇人上来送水,有谁家的孩子又过来替一替父兄, 又有哪个眼红别人的位置土比砖石多, 因此非要抢了别人地方,吵吵嚷嚷不肯罢休, 甚至还要城中小吏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制止了才行。

  热火朝天, 人头攒动,不一时便挖开了一条足以跑马的口子, 壕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填平。

  张辽没有坐在城头上监工, 他在城外的一个小土坡上休息,那里有树有草,马儿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吃吃青草, 他也可以时不时地绕城跑一圈, 查看拆城的进度。

  孙策假意让出合肥城, 不过是为了将他困在城中,再四面围攻。他只有区区数百人,下马作战便是吃了大亏,又如何守得住城?

  就该如此这般。

  百姓们足足挖了一天,有人累瘫了,被抬下去了,有人见好就收,扛了一袋粮食就走,但更多的人连宵达旦,趁着夜间凉爽,忙忙地继续干活。

  于是到了第二天清晨,有斥候报信说西南方十里外见了程普的兵马时,张辽一点都不紧张,甚至轻松地笑了笑。

  “将军,咱们撤吗?”

  “嗯,”张辽笑道,“不过大丈夫当言而有信,既还有十里之距,你们且进城去,将粮食给这些人发了。”

  “是!”

  那已经不再是一座城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壕沟是早就被填平了,这些平民再赚不到填壕沟的钱虽然有点懊丧,但也大大加快了他们的速度。

  城墙上刨下来的泥土直接丢下去即可,成块的砖头倒是正可担回家去。

  “张将军发粮食喽!”

  “发粮了!”

  “快去啊!晚了就没了!”

  张辽在一片欢声鼎沸中带人离开的合肥城。他走得很从容,甚至有几袋粮食还是他亲手发给百姓的。

  “等江东贼寇来了,你们就藏进家里,”他叮嘱了一句,“只要你们别露面,他们也不会再进城了。”

  张辽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程普的兵马先到了。

  江东的货船上是运了些马匹的,不多,但确实是有的,其中一部分便在程普这里。

  这位被尊称为“程公”的老将心思颇细,待兵马将至时,便先遣了骑兵过去,想要探看情况,准备排兵布阵,围住合肥城,同时也可拦截城中想要逃走或是送信的斥候。

  因此在孙策带兵也将要返回合肥城下时,他很是吃了一惊。

  程普根本没有围城,他的兵马在最后数里走得很慢,而且在离城二里远的一处土山上停下了。

  当孙策的中军返回并发现了程普的异常情况时,孙策立刻将他喊来了。

  “程公何故未听调遣?”

  ……这个缘故,程普觉得很麻烦。

  ……直说出来谁都会,但作为看着孙策长大的长辈,程普觉得不应该这么刺激自家的少将军。

  ……想想啊,“张辽看穿了你的计谋,不仅没中计,还给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合肥城砸了个稀烂走了”这种话,能说出来吗!

  “我派斥候上前打探,张辽已不在城中。”他这样缓缓地说了一句,“再围无益,我等当别作良图才是。”

  那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容霎时笼罩上一层阴云。

  “程公为何如此确信?”

  程普是个不那么擅长将话讲得婉转的人,他得想一想。

  少将军这几日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但就在他想一想的工夫,孙策却已经等不住了,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秀丽的白马一声嘶鸣,马蹄扬了起来,自中军之中便跃然而出!

  周围的武将们哪里还能站得住,纷纷上马,喊上亲兵,立刻也跟着跑了过去。

  “将军!”

  “将军!”

  “将——!”

  荒田土路上,孙策硬生生勒住了马。

  他跑得快,停得也快,匆忙跟上的众将里有马术稍差的,差一点就要被掀下去。

  这位少年得志的将军扬起马鞭,指了指合肥城,声音里却一点成竹在握都没有,甚至还带了几分颤抖。

  “……那是什么?”

  众将将目光投了过去,于是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那的确曾经是合肥城,但它现在哪里还能称之为“城”!

  数日未见,城墙被扒了七八条口子,每一条都足有丈余宽!

  缺口下是被填平的壕沟,甚至有两个缺口下面还堆起了土山!

  这样的一座城,与平地还有什么区别!谁还能据城而守?怕不是顷刻间就要被骑兵往来冲杀个一干二净!

  破城还是几日前的事,江东诸将谁不记得孙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身姿?

  为了攻下这座城,他甚至亲自爬了一次城墙!他那银光铠上染尽了敌人的血!有他这样的主帅在,士兵们才会悍不畏死,跟随他勇猛作战,攻下了这座坚城!

  有了这座城与巢湖相连,江东的补给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送来,孙策也就有了在淮南持续作战的能力,可现在——张辽竟然说拆就拆了?!

  孙策的脸色越来越白时,忽然有斥候飞马而至。

  “急报!”

  众将心中很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认为总算有个什么消息转移将军的注意力时,程普的心却提了起来。

  孙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个满身尘土的骑兵,“何事?”

  “昨日陆廉借了焦将军的印鉴与手书,伪装成民夫去巢湖营……”骑兵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吕子衡将军不知有诈,出营被擒!现下巢湖营已经归了陆——!将军!”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周瑜离孙策最近,立刻上前扶住,其余武将也七手八脚,将他们的主帅自马上扶下来。

  有人在高呼取些水来,有人在高呼快将车子赶过来,把将军扶上车,送回营中。

  孙策的面前出现了许多张面孔,每一张都焦急又惶恐,心疼又关切,足以证明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在众将中有着何等的威望。

  但怎么会这样呢?他想要抬起手擦一擦嘴边,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替他将血擦掉了,他想,他这一仗,怎么会打得如此狼狈呢?

  数日不眠不休的统帅累极了,因而昏倒时竟然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轻松。

  吕范一天都没吃饭。

  但士兵给他灌了几口清水,他没忍住也就喝下去了。

  于是陆悬鱼有点放心,估计再灌两碗清水,等水饱状态一结束,估计他也就吃了。

  住在这座营寨里,不吃真的是可惜了。

  她都想不到这群南方人带了多少吃的过来,各种腊肠鱼干就不提了,那个火腿真的是又肥又美,看了就想啃两口。

  这些干货不能让士兵们胡吃海喝,但这座营寨驻扎在湖边,自然有现成的东西吃,比如说这些江东人很是勤俭节约,带了不少渔网过来,洒在湖边,一捞就是一兜子的鱼。

  ……谁让这几天水里的“饵”太多了呢。

  陆悬鱼是个细心的人,她巡视过营寨之后,命令士兵将剩余几艘缴获的船也都凿沉,堵在水寨入口处当暗礁,彻底杜绝掉孙策的水军给楼船点火冲过来烧了她的营寨的可能。

  ……没错,这座营寨很好,现在是她的了。

  尤其是张辽回来复命,告诉她合肥城被他拆了之后,这座巢湖营算是方圆百十里内最坚固的防御工事了。

  各种命令都颁布下去之后,她终于可以放手让士兵们去忙碌,她自己回到帐篷里休息一下,顺便思考下一步的动向。

  【孙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了,】她说,【他既丢了合肥,又丢了巢湖。】

  黑刃很少会夸她,现在也依旧不吭声。

  【但他的主力没有伤到,】她思考了一会儿,【我不是说那些杂兵,焦直也好,吕范也好,他们领的兵都不是他的主力。】

  孙策的主力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两千余精兵,受过孙氏恩义,因而作战风格相当的悍不畏死,再考虑到孙策自己绝对也不是怂货,平时能够身先士卒,因此这两千精兵的战斗力还可以再高估一点。

  【巢湖这么大,其间又多水贼,孙策可以去寻那些水贼,借一个现成的水寨安置他的船队,或许他已经这么做了,所以他的粮草虽然受损,但粮道没问题。】

  【但他仍然需要一场决战。】黑刃终于开口了。

  【没错,他留在这里,进退两难,他需要速战速决,尽快地击败我。】

  【但你不需要,】黑刃的思绪一直很清晰也很冰冷,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黑刃的思绪中带了一丝微妙的情绪,【如果你愿意等一等,拖一拖,你是有可能兵不血刃地逼走孙策的。】

  黑刃的声调变得温和起来,【你不是很尊重每一个生命吗?如果你闭门不战,你的士兵们将不会再有无谓的牺牲。】

  ……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可以等,我只有三千人,吃得不多。】她说,【但二将军不能等。】

  黑刃没再多说什么,正在此时,有信使来了。

  言简意赅的一封战书:请你明天出个门,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

  她拿着这封看来看去,直到刚洗完头连擦都没擦的张辽跑了进来。

  “孙策送信了?”他大声问道,“他怎么说!”

  “嗯,约咱们明日决战,”她停了停,“你又不是太史慈,心急什么啊。”

  在巢湖旁决战需要提前做一点功课,这里有大片的湿地,不利于骑兵冲锋,孙策早就想好了这一点。

  但当他迎着朝阳,排兵布阵,准备开始进攻陆廉的阵地时,他仍然出神了一会儿。

  巢湖很美。

  湖水一波接一波地拂过礁石与湖滩,但仔细看时,仍能看清刚刚走过的足印,那未必是行人的,也可能是熊和鹿,又或者是轻盈的苍鹭留下的,那些苍鹭很快就藏进比人更高的芦苇中,又可能在什么时候忽然从柔软而厚实的这一片水边树林中飞出。

  但这片湿地里绝不仅只有这些动物与草木,即使天气这么热,长草间还有许多花在开放,鲜妍明媚。

  孙策并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当他一心忙于战争时,从来没有闲暇看一看脚下的土地,这一切早晚都是他的,他何须去看?

  但现在当他将目光落在那一片广袤的湿地与湖面上时,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一场战争有太多的不如意,这片土地究竟能不能为他所有,还是一个未知之事。

  因而它变得更加可爱了。

  金钲齐鸣,战鼓雄浑。

  他的前军确实不是自己的本部兵马,但他们也是吴郡的好儿郎。那些士兵在与陆廉兵马慢慢接近时,试探性地开始射箭,但立刻就受到了教训!

  陆廉的军阵中排出了三排弩手,弩矢齐射一轮之后,第一排弩手立刻撤到后排,换作第二排弩手上前,而后是第三排!当第三排弩矢射出之后,第一排已经又一次将弦绞紧!

  一轮接一轮的弩矢齐射,竟能射穿那些藤牌兵!前军立刻便开始了一阵骚动!

  “陆廉看中了咱们缺少骑兵,”硃治立刻说道,“不如我领一百骑上前——”

  除却诸将亲随所骑之马外,东吴只有这一百骑兵!

  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孙策缓缓地点了点头。

  见那一百骑自中军冲出时,陆廉这边旗令立刻就变了个模样!

  “弩兵后撤!”

  “弩兵后撤!”

  “矛手上前!”

  “矛手上前!”

  “长牌兵!”

  “长牌兵!”

  “骑兵护住两翼!”

  骑兵!骑兵!硃治见到两翼迎上的骑兵时,心中大喜!

  他江东虽缺少战马,因而这一百骑兵已是十分珍惜,但若是能以一当十,将陆廉的骑兵拖住,那么便是战死于此,他也无所怨怼!

  然而在硃治的骑兵撞上陆廉左翼的骑兵时,孙策忽然转过了身。

  大地在轻轻颤动,水鸟受了惊,阵阵飞起!

  “张辽的骑兵!”

  “是并州人!”

  “将军!”

  “准备迎敌!”孙策厉声说道,“传我命令,本部兵马准备迎敌!”

  “弓手在前!矛手在后!”

  “弓手在前!矛手在后!”

  “……骑兵将至,快令弓手撤回去!”

  “长牌手!长牌手!”

  并州人擅骑射不假,但他的兵马曾经跟随父亲与并州人交过手,并不落下风!那些并州人长年累月与羌胡打交道,自然学会了骑射骚扰那一套,这有什么稀奇!

  但这支骑兵与孙策以为的羌胡骑兵很不一样,它如同一把尖刀,那样猛烈,那样迅捷,那样决绝而勇猛,仿佛他们踩在马蹄之下的不仅是敌军,还有死亡!

  马蹄声如沉雷,令大地也为之战栗!当冲在第一排的骑士被长矛与铁牌撞下马时,第二排第三排的骑士已经顺着他撞开的口子,风一般冲了进去!

  他们的战术简单极了!也干脆极了!一把尖刀顷刻之间就到了孙策的面前,那个铠甲上染尽鲜血的并州人也到了孙策的面前!

  “将军——!”

  程普大急,拨马准备护着孙策离开时,骑在马上的孙策却拎起马槊,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马槊冲过来时,张辽猛地向旁一躲,身形一晃,差点摔落马下,但他骑术精绝,立刻又将身形稳住,调转马头,又冲了上去!

  这位江东孙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身侧只有几十骑亲随,岂能比得过他的八百骑兵?又岂能护得他周全?!

  若孙策尚算明智,他就应当立刻由亲随们护着,奔离中军才是!

  尽管这样一来,中军士气顷刻间就会崩盘了,但他多半能留下一条性命不是?

  但孙策不仅没逃,而且就这样毅然决然地迎上来与他对战!

  他的马槊又快又稳,不躲不闪,一心进攻,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狠绝至极!

  并州骑兵们顷刻间便欲将孙策追上围住,几支长槊一同追着戳了过来!

  这样的险境里,孙策竟然两只眼睛仍旧盯在他身上,一心一意只要将他戳落马下!

  见孙策的中军渐渐调整阵脚,准备重新围上来时,张辽大声呼喝,随手又刺死两名吴军的武将之后,终于带着骑兵们冲了出去。

  “张辽!敢否与孙郎一战!”

  张辽已经领着骑兵冲出中军的包围圈时,两侧早有吴军将领拦住孙策,不令他追上来再与他厮杀。

  原来是这样的人,张辽想,果然是这样的人。

  孙文台的儿子确实应当有这样的勇气。

  也只有这样的主帅才能令士兵们奋不顾身。

  但也只到这一步了。

  张辽的目光转向了陆廉那一边的战场。

  没有了孙策本部兵马压阵,那些吴郡的郡兵逐渐开始显现溃散的端倪。

  程普纵马上前,努力想要稳住阵脚,但步兵对步兵,天下何人能阻挡陆廉的神剑?!

  “将军!不如暂撤,整军再——!”

  “我今日若是胜不得陆廉,明日后日便能胜得么!”孙策大怒道,“甘愿战死,亦不能受此羞辱!”

  “孙文台将军的基业,将军要毁于一旦也就罢了,将军家中尚有老母幼弟,妻儿老小,将军也不挂念了吗?!”周瑜厉声道,“将军的精兵若是尽折于此,江东士族难道会善待将军家眷吗?!”

  孙策的眼睛忽然红了。

  他不能……

  他不能……不能将父亲留给他的家业……拱手……

  可是这样的战势,他要如何撤军啊?

  他能带走自己的本部兵马,剩余这已经开始慢慢崩溃,并且速度一定会越来越快的五千吴兵又当如何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战场另一端,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姿之上。

  她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屹立了千年万年,风霜雨雪亦不能动摇。

  “陆廉,陆廉!”孙策咬牙道,“且待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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