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作者:蒿里茫茫      更新:2022-11-15 11:36      字数:4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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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 css="read2"><script>read2();</script>天还没亮, 仆役们已经爬了起来。

  他们匆匆忙忙地洗漱,有些连洗漱也顾不得,便拿起了扫帚, 拎起了水桶,走出了家门。

  这座城池还没有完全苏醒,有些朝食摊子倒已经借着夏季清晨的一点微光开始打水和面,忙起了一天的营生。

  州牧府的官吏要求这些仆役寅时便起身, 将街道打扫干净之后再回来用朝食,平时这一点倒是没有多少人抱怨。

  天大亮时,气温也便慢慢上升了,顶着太阳扫街可是一件辛苦事。

  因此他们迫切地希望赶在城门刚刚开启时, 便能结束早晨的工作, 回牧府去用他们的朝食。

  ……不过今天这个期望落空了。

  除了城内这条主路要洒水,要清扫之外, 西门城外的这条路也要清扫出至少三里地。

  饥肠辘辘, 又饿又渴。

  “并州人什么时候能离开?”有人便这样小声问了起来。

  “听说今天就走。”

  “走得好, ”那人嘟囔了一句,“不是我爱抱怨,你们也都见了,这几日里剧城什么东西不涨价呢?”

  粮米布帛也好,骡马猪羊也罢,价格都变得不正常了。

  那些并州人带着他们长长的队伍来到剧城时,剧城的百姓原本还有些兴奋, 并州人带来了浩浩荡荡的辎重车队, 他们既然要出远门, 是不是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卸下来卖掉?

  ……并州人什么都不卖。

  不仅不卖, 而且他们在城中大肆采购, 几乎将市面上的新谷收尽,除了粮食之外,家畜,布匹,骡马,他们几乎要将市廛扫荡一空,还是陆将军带来的田主簿担心城中缺了物资,恐会引发动荡,才限制了他们那种倾家荡产的采购欲。

  即使如此,这几日剧城的物价到底是比往常高了许多,商人们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寻常百姓只盼着这些并州人离开,将物价平复下来才是。

  考虑到并州人今天就走,这些仆役寅时便爬起来,一路从城内扫到城外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难以忍受的苦差事了。

  “看在咱们今日的辛苦份上,”有人这样讲起了俏皮话,“说不定今天为咱们准备的朝食是肉糜呢。”

  大家立刻便哄笑起来,“你也配吃肉糜!打水时好歹也该照一照!”

  “那你说谁配!”

  被问到的仆役回答得快极了,“自然是那些贵人!人家生来就是享福的!别说吃碗肉糜,就是吃些更好的——”

  “什么更好的?”

  仆役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但他们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是“更好的”。

  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在他们心里,那些在城中大肆采买,即将启程的“贵人”总归是称心如意,再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贵人们将要出城了!”小头目匆匆赶来,训斥了一句,“你们手脚如何这般不利落!都是耳聋眼瞎的老妪不成!”

  小头目的担心是情有可原的,若是令贵人们的车驾见到这些卑贱之人,自然是很不敬的。

  但他其实不必这样担心,因为先出城的不是贵人,而是吕布的两千前军。

  无论怎样,贵人们都是看不到这些天不亮就出城清扫道路的贱役的。

  太阳慢慢升起,剧城外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便连成了略有起伏的碧绿海浪,与远处由深渐浅的天光连成一线。

  “吕”字旌旗招展,跟他那秉旄仗钺的仪仗队放一起,庄重肃穆,威风凛凛。吕布骑在赤兔马上,金冠金甲在朝阳中折射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辉,如同天神下凡。

  尽管宿醉引发了头疼,但孔融还是坚持送他到城门口,十分客气地递上了酒爵,赞颂他不远千里回到天子身边的高风亮节,赤胆忠心。

  喝酒的吕将军也特别客气,庄重,感谢了孔融的盛情款待。

  陈宫还额外表示,要将孔融的功绩一桩桩一件件报给朝廷,为孔融请封。

  ……反正就挺宾主尽欢的。

  魏续跟在吕布身边,望了一眼天,又望了一眼孔融。

  “将军。”他轻声提醒了一声。

  她左右看看,骑上了马。

  “我再送你一段。”她说。

  于是吕布露出了微笑,“还是小陆待我真心。”

  ……孔融那个客气的笑容就差点没绷住。

  “就算你不想送我,”吕布骑在马上说,“我也想喊你出城。”

  自剧城至千乘有数百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吕布走得慢悠悠,完全是因为他那支一眼望不到头的辎重车队的缘故。

  “为何?”

  “我同文远和伯逊说过,要他们今天过来迎我——”

  吕布漫不经心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话说到一半也停下了。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尽头,尘土扬了起来。

  有经验的武将只要看一眼骑兵奔袭时扬起的尘土,便知道来了多少人,大约多久能跑到身前。

  她也能约略数出来这支骑兵的人数,吕布自然更不在话下。

  他莫名其妙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悬鱼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看向他,“那不是你的人吗?”

  “是。”他平静地说道,“那是文远的部曲亲兵。”

  “……那你叹什么气呢?”

  吕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队伍慢慢继续向前,他们在离大路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短暂地驻足。

  有亲兵跟小叮当似的,立刻铺上了一切休息时需要的东西。

  比如草席,比如胡床,比如清水,比如几只甜瓜。

  在亲兵忙忙地准备这些东西时,吕布的目光一直停在高顺身上。

  ……感觉奇怪极了。

  高顺领的“陷阵营”是步卒,张辽的部曲亲兵多为骑兵,那过来迎吕布的自然骑兵多一些,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呢?

  而且看高顺也一脸平静,见到她就点点头,甚至连那天她感受到的一点纠结都不见了。

  ……完全就是往日里的那个教导主任。

  不知道为什么,吕布又叹气了。

  他望了一眼高顺,又望了一眼张辽,便向着张辽招了招手,要他走上前来。

  “我于兖州战败,无处可去时,是玄德接纳了我,指小沛为我的容身之处,这份恩情我是记得的,”吕布说道,“而后我欲归雒阳,玄德又借我大批钱粮充作旅费,我亦铭心立报,不敢或忘。”

  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严肃,陆悬鱼也立刻跟着认真起来,听他继续往下说。

  “现下我将西归,没什么能报答玄德贤弟的,但他既令你取青州,我总该为你谋划一二,”他继续说道,“你看,青州大片平原,在此处交战,若有一支好骑兵,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是,”她说道,“只是我不擅骑射,太史子义虽擅骑射,但在组建骑兵这件事上……”

  “我将文远留下,帮你训练骑兵,也算我还上了玄德贤弟的恩情,如何?”

  ……唉?

  ……最后这句话如此突兀,突兀到了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地步。

  ……这太怪了!

  吕布从她和刘备这里刮了一大笔钱粮走!光是骡子就三千头!粮食布帛家畜更不用说了!

  然后,这个狗中赤兔,把张辽留下来抵债了!

  她感觉自己的眼神很怪异,但还是没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张辽。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将,皮肤有点黑有点粗糙,新刮了胡子,于是看起来还残留了一点点印象里的少年气。

  五官还算端正,但也没啥特别。

  怎么看都不像值三千头骡子的样子。

  再看看那群也下了马,四散休息的部曲亲兵,也都是并州大汉的样子,也没啥特别。

  ……她脑子里忽然钻进了一堆很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这一群骑兵身上的铠甲和细布中衣都被换掉了,换成一大块麻布,中间掏个洞套头,腰间用麻绳一束。

  ……然后拿根长绳给他们拴成一串儿,当然打头的肯定是张辽,就牵着绳子,扯到市廛上去。

  ……应该也是卖不回这个价的。

  陆悬鱼忽然晃了晃脑袋,想把自己那一堆很不对劲的东西晃出去,引来了吕布有些奇怪的目光。

  “文远。”他喊了一声。

  张辽上前一步,敛容向他行了个大礼,而后又转过身,冲她行了一礼。

  “愿为将军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他的话语这样简单又直白,但眼睛里流动着潺潺的光,明亮又轻快,看起来那样一片赤诚,令她瞬间觉得自己刚刚那些脑洞很不成体统,甚至羞愧了起来。

  “我那些兵卒多为农人出身,的确不擅骑射,只有太史子义一人精于此,却又分身乏术……”

  “无事,”张辽笑了一笑,“有我在,以后便可替子义兄分忧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再上马之后,吕布就要带着车队一路向着西北而去,而她则会带着张辽返回剧城,因此吕布招了招手,又命士兵送上一壶酒。

  趁了这个机会,陈宫走了过来,“陆将军。”

  “公台先生?”

  陈宫笑眯眯地,也躬身行了一礼。

  “在下有一事日夜忧心,今日拜别将军之际,不得不开口相求……”

  考虑到她和陈宫是一点情分都没有的,陈宫开口就很让她吃惊。

  而且这个请求非常的古怪,堪称舍近求远。

  吕布和陈宫虽然离开了,但张邈张超兄弟就在小沛定居了,他们一点都不想去雒阳,反而觉得跟着刘备混还挺消停的,根本不想走。

  陈宫想让她写一封信给张邈,但不是劝张邈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而是请张邈写信给臧洪。

  “……臧洪?”

  “臧子源镇守东郡,”陈宫说道,“他与张邈张超兄弟关系密切,若是能得张氏兄弟的手书,他必定能同意将军自东郡而过,若果真如此,将军回返雒阳的这条路便安稳多了。”

  在她记忆里,臧洪那个东郡位置……很是奇怪。

  那里算是兖州的一部分,但又在袁绍的控制下,也不知道曹老板什么心情。

  “公台先生为何自己不写,而要我来写呢?”她说道,“别怪我问的直,我们粗人都这样。”

  陈宫的笑容淡了一点,“张孟卓因将军之事,归怨于我,因而我无法开这个口。”

  这个回答不太让她满意。

  她自己在脑子里想了一想。

  【这封信肯定有什么问题。】她想,【以陈宫那个良好心态和厚脸皮来说,但凡这个请求对张邈张超而言很容易达成的话,他是不会绕个大圈子来求我,还要临别时才开口。】

  【你想的没错。】黑刃表示,【你对这封信的认识是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张氏兄弟已经定居小沛,这信损害他们安危的可能性不大,但陈宫既说了臧洪与他们交情深厚,也就是说这封信对臧洪而言是很危险的。】

  【你认识臧洪吗?】

  【……不认识。】

  【那吕布呢?】

  吕布拎了两碗酒,正向她走来,一碗递给她,一碗递给张辽。至于公台,一见吕布走来,便向她点了点头,走开了。

  “今日一别,”吕布大声说道,“明日无期啦!”

  ……狗兔就这么不会说话。

  “……总会再会的。”她接过酒,看看吕布,又转头看看张辽。

  树影斑驳着将细碎光线洒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肩上、身上。

  已经有蝉开始用力地叫。

  草丛里丢了几只甜瓜皮,尽管瓜瓤已经被吃光了,但瓜皮还是可以躺在草丛中,一面为蚂蚁提供养分,一面为这一小片天地提供清新甜美的气息。

  她好像也是在夏日里,与吕布和张辽高顺一起吃过甜瓜……是在什么时候?

  醇酒在漆器中轻轻地晃了一下,荡出了几滴清澈的酒液。

  她忽然意识到,陈宫的计谋直白极了。

  吕布又骑上了他的赤兔马,冲她喊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一夹马腹,策马在平原上跑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高顺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调转了马头,也追随他的将军去了。

  那几道身影渐行渐远,很快与长长的队伍融为一体,仿佛汇入河流的雨水,寻到了它自己的方向一般,一路向前,不分彼此。

  “我们走吧。”她静了一会儿,对张辽说道,“我还得写一封信给张孟卓。”

  张辽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便回剧城。”

  ……声音也很平静,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将军给你扔这里了,抵了三千头骡子,”她说,“文远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伤心!”

  这句话似乎给张辽说得有点发愣。

  但他最后骑上了自己那匹马,在夏日酷烈的阳光下冲她笑了笑。

  “这里虽不似并州,”他说道,“但土地广袤平坦,我觉得亲切极了。”

  “……也只是这附近而已,若是走远些,就会见到大片荆棘丛生的荒原。”她说道,“青州已经快要空了。”

  “那悬鱼该行事果决些。”

  “嗯?”

  张辽候着她也上了马,才调转马头,向着剧城的方向行去。

  “天已过午,盛夏亦不过须臾。”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地传了过来,“在我们并州,过了这场夏天,便需筹备如何熬过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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