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牢房

  石岭成离开以后，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出异样的源头，直到过了一会，我才恍然大悟。

  哦！那异样便是——安静！梁择栖怎么一直没有说话呢？方才热火朝天的讨论，似乎少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迷茫与挣扎了。

  我茫然四顾，看见他窝在墙角，眼里空洞无光。

  “梁——”

  还没等我说完他的名字，他率先抢过话头：

  “你似乎是可以一个人思考了，也似乎不再相信我了吧。”

  “不！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无法接受林梓棠自杀的推论吗？”

  “也不是，但，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嘛……”

  “是啊，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他为什么没有想着你的死活，也没有交代给你什么临终遗言。”

  “是啊，这……不合理。”

  “如果合理呢？”

  “那也是如果。”

  我像是置气一般甩下这句话。

  沉默又一次袭来，这个“又”要追溯的上一次发生，还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但是如今沉默的意味却不同了，里面到底包含了怎样的情感，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绝不是当初的腼腆与尴尬，如果曾经是两张未粘合的纸之间的陌生，现如今则是想要沿着折痕撕裂的疏离。这份疏离来自于哪里？好像不是简单的从今天开始的。我真的不信任梁择栖了吗？也未必，但是我却着实不想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了，我乖乖地闭上了嘴，而他也慢慢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之中，不再说话。

  也许是昨天没有睡好的缘故吧，在这沉默中，我又慢慢睡去了。

  哒哒哒——哒哒哒——

  有脚步声。

  随着感知到这脚步声的临近，我逐渐醒来。

  很快，我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梁择栖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在以很快的速度环顾数圈以后，便确定了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人的事实。

  那么，就是带去审讯了？嗯，一定是的，他似乎也牵扯了不得了的案子吧。等他回来，务必要探听一下虚实，信息的不对等让我备受煎熬。

  哒——哒——哒

  脚步声停下了，是石岭成回来了。

  “你……查完了？”

  “不，当然没有，这才过去两个小时！我特地来知会你一声，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帮你们查案的事情，可能还是走漏了风声，我要接受调查了。”

  “这下可糟糕了啊，会不会遭到处罚呀？我可不想连累你啊。”

  “没事，我能应付得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在调查结束之前，我都没法给你提供帮助了，暂时也不能见面。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啊，郁修。”

  “我自己……哦，对了！梁择栖呢？他人去哪儿了？”

  “梁择栖？他不见了？”

  “是啊，你没看见嘛，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会不会在……床底下？”

  我给了石岭成一个鄙夷的眼神，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吗？

  “这……这我也不清楚啊，我去给你问问吧，就当是最后一个情报了。”

  说罢，石岭成仓促地走开了，奇怪的是，我看见他的表情中带有一种惊恐。

  因为涉及到和石岭成的联系，我被限制活动，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牢房，午饭也是专人送来。当然，我没什么胃口，便草草吃了几口了事。

  刚放下餐盒，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嘿，郁修，又见面了。”

  是石岭成，我看向他，却发现他眼神有些躲闪。

  “梁择栖的事问到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因为那个案子的事儿，大概……也许是被转移到其他监狱了吧，案情可能有了新的进展。”

  “大概……也许，这消息可靠吗？”我不免有些怀疑。

  “没办法，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眼下谁还敢给我透露机密情报。就这‘大概也许’的消息，还是我多方打听才获知了那么一点点的。”

  “那真是完蛋了，一下子痛失两个帮手，我还连这个门都出不了，搞什么嘛！”

  我的大脑像被重击了一般，瞬间感到天塌地陷。现在，只能指望警察了吗？

  “总之，好自为之吧，郁修。等我这边搞定了，马上来找你。”石岭成不放心地又打量了我一番，“还有，如果你有发现梁择栖的动静，叫管教来找我哦。”

  真是的，连你都没有，我又能有什么梁择栖的消息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石岭成已经离开了，徒留这三面白墙陪我作伴。

  我静下来想仔细分析当前的局势，很快就陷入不安。

  糟糕！

  这样一来，关于快递员的调查就无法进行了。

  此时我后悔没有和石岭成通个气，一旦我现在找警察说明推理的细节，很可能暴露我和石岭成有过信息交换的事实，这样无疑害了双方。更何况，警方看样子已经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省外的连环杀人事件上，我现在已然是被抛弃在囚牢里的老鼠，无人问津。

  我想过，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进行自我救赎的机会，检验我推理小说家能力的时候到了。但是很快，我被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击败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是绝对无法自救的。

  只要能让我出去，我一定能找出真相的！我这样在心里呐喊。

  对啊，出去！出去就行了！想想，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首先，再次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形吧。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留一丝缝隙，这样似乎能让画面像电影般放映在漆黑一片的眼前。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或者是嫌疑人自己的口供是不能随意拘留嫌疑对象的。这是想要找到出路的关键，我想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所以，即使何茼英被证实实施了下毒的行为，我依然还是无法脱罪。因为我所涉及的逻辑链是在yanid这里，而警方的直接证据就是所谓的我的签购单了。可是我被囚禁于此，无法调查这一证据的来源。

  等一下！

  究竟是否需要我证伪签购单呢？亦或是警察有义务确认签购单的真实性？如果需要定罪的话，警察是一定需要证实证据的可靠性的，但是如果只是羁押嫌疑人又是否需要呢？

  我感觉这其中可能存在猫腻。而且，签购单应该属于间接证据，依据我浅薄的法律知识，间接证据的确足够警方逮捕嫌犯，可是目前连间接证据都是未经核实的。这样的情况我真的应该被拘留吗？

  我的法律知识已不足以无法判断这种情况。但是很快，我从逻辑角度考虑，感觉这条路应当是行不通的。假如警察的手续存有漏洞。那么第一时间得知间接证据——也就是签购单可靠性存疑的石岭成，就应该告诉我。然而既然他没有提出这一建议，意味着警察一定有绝对有力的办法继续拘留我。

  从拘留的合理性突破的可能似乎是消绝了。我无奈地锤了一下头。

  诶……不是吧？

  该不会……石岭成他——有鬼？他提供的部分情报都是虚假的，他是借帮助我的说辞来套我话的？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呢？结合他有时候奇怪的神态和恰当时机的出现，确实显得有些异常。但是，有些情报看起来的确是真实的呀，是不是我多疑了呢……

  不，不。

  真实的情报是有必要的，这样才能让我相信，并吐露与之有关的线索。梁择栖的消失，会不会也与他有关呢？因为梁择栖识破了他，所以……

  ！

  啊！

  啊啊！

  回想最初的情形，从进来这里开始，见到梁择栖不就是被安排好的事吗？我们被关在一起，他适时地出现要帮忙，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吧？！都是为了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引诱我说出真相。结果我所有的表现确实像是无辜的，从而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因此他们借机退出了这场三人肥皂剧，只留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定是这样吧！什么命中贵人，都是套路啊！

  不争气的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我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独。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多年，无数个无人的黑夜，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孤独感的万分之一。这是失去伙伴的孤独，将我的心脏捶打得生疼，却无从抚慰。

  一个人战斗。

  我要一个人战斗。找到陷害我的真凶，还有搞清楚什么连环杀人案的真真假假，也许都是石岭成编造的也不一定！

  那么，如果以上这些是真的。我就找到破绽了——证据链不完整，以此为由，就可以抗议拘留。只要能出去，我一定可以查到真相的。

  “律师，我要见律师！”

  我扒在门上，大声嘶吼着，因为痛哭而堵塞了鼻子，嘶吼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响彻在昏暗的走廊里。

  不知叫喊了多久，管教才姗姗来迟。他年纪不大，脸上却挂着老成的疲态，毫无波澜地回应我道：

  “闭嘴，你有律师吗？叫什么叫！”

  这会儿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律师，只好继续学着tvb的样子，硬着头皮道：“那就给我指派一个！”

  “神经病！”

  他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跟我想的不一样啊。不过，看来这一下彻底是失去希望了。

  不管石岭成和梁择栖是否如我怀疑的那样有问题，我都注定要独自留守在这里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即使在我的世界里，它的流速是如此缓慢。正当我想着该如何准备在这幽闭的空间内头脑风暴，命运却给我开了个玩笑。

  方才的管教一脸死相地拍了拍我的门，用冷淡到如同机器人一般的声音对我说道：“郁修，警方提讯。”

  12月21日

  看守所讯问室

  虽然审讯室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了，但是这一次却尤为忐忑。除了这一次的提讯十分突然，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幺蛾子，更重要的是万一和石岭成有关，那我的罪便是坐实了，将会真真切切留下案底来。

  审讯室里，只坐了一人。等到我坐定下来，抬头一看，顿时心里轻松了许多——是顾寅。

  他让带我来的管教走开，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人。

  这样合规吗？一般审讯都是两人吧，我心想。不过这里是看守所不是公安局，也许规则上更简便也说不定。

  顾寅大概是有所顾虑，没有丝毫表情神态的变化，用平台地语气对我说：

  “郁修，现在经警方研究决定，正式对你释放。”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释放？想来有些可笑，我正绝望无助，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的时候，却等来了释放的通知。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长时间的无直接证据，所以不得已才把我放了？

  “我能问一下理由吗？”我试探性地问顾寅，换作其他警察，我未必敢开的了口。

  “怎么？你还不想走了？”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疑问，如果因为证据不足把我释放了，那前面羁押我这么久……也合理吗？”我说出口便感觉此话有些得寸进尺。

  “你作为此前重点的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也就呆了几天，这并不违反规定。现在释放你，也不是因为时间久了，留不住你了。而是因为……”

  顾寅话到嘴边，却停住了，眼睛朝着地上扫视。他大概是在评估这话能不能说给我听吧。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本来也不该多问的。”

  顾寅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因为，何茼英来自首了。”

  “什么？！”

  我怔住了，这个女人竟然来自首了，是良心发现吗？还是每晚受到罪行的煎熬，自知瞒不住了。但是，等一下！她即使认罪了，也只是证明相思豆的毒是她所为，关于yanid的罪名，我又如何洗刷的了呢？

  这边，顾寅继续道：

  “何茼英不仅承认了种植相思豆并利用信纸下毒一事，在警察问及yanid的时候，她也全部承认是她所为，是她提供给林梓棠的，至于来源，也只是说托人办的，这个人是黑市的，之前没有过交集，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很难找到。”

  “那陷害我的，也是她咯。”

  “关于签购单，她是很明显不知情的，所以她也无法承认这一点。”

  知道yanid，却不知道签购单……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我对此事依旧存疑，相信警方也是。但是结果是好的，至少我可以恢复自由了。

  在释放证明上签字后，我本以为我会头也不回地踏出看守所的大门，但我还是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这一间间平房，伫立良久。

  梁择栖呢？石岭成呢？他们……真的是如我所想的那样吗？

  阳光照射在脸上，冬日里久违的暖阳。

  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