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沉默半晌。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是听到自家闺女如此理直气壮地对狐族老祖宗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还是需要两秒钟时间来消化一下的。

  不过下一秒，长离就忍不住暗暗感叹。

  真不愧是她的闺女。

  想当初,她也是在酒后摸了焉小九的尾巴毛，然后被他要求负责的。

  想到这,长离揪住还在发愣的焉小九,果断把他拖走了。

  这种紧要关头，不能让他坏了闺女的好事。

  摸尾巴这等重要事,可是关乎闺女日后一辈子幸福的,千万不能被没眼色的傻爸爸搅黄咯。

  焉九一直被长离拖出一里地,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声音飘忽,感觉整只妖都悬在虚浮的半空,找不到一处踏实的落脚点。

  “小长离，你刚刚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又不聋。”长离回答道。

  “那、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呢？

  焉九愣愣地注视长离两秒,然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身就想往祠堂的方向跑。

  “不对,就算他是九尾,那又怎样！他居然有脸勾引刚成年的小狐狸，简直是为老不尊！”

  长离一把扯住焉九的胳膊,“等等，你刚刚没听见你闺女说啥吗？”

  明明是你闺女大胆开麦，直接出言调戏九尾老祖宗,就算你是亲爹眼,也不带这样颠倒黑白的。

  焉九可不管这个，他振声道：“小焉离还小呢，哪里知道摸尾巴是什么意思？千错万错,都是九尾那老东西的错！”

  焉九只想直接冲进祠堂把那只臭不要脸的老狐狸揍一顿，管他是九尾还是几尾。

  就算他有十八尾，都不好使！

  长离赶紧拉住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焉九，“不行，你现在不能去。”

  焉九纵使怒上心头，也不曾用力挣开长离的手，就怕不小心伤到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不行，冷静不了！

  焉九尽量稳住声音道：“长离，你先松开手，我去揍他一顿，马上就回来。”

  长离抽了抽嘴角，她可不知道她这一松手，焉小九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长离毫不客气地指出一个残酷的现实，“焉小九，你打得过他吗？”

  长离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焉九心头的火气。

  九尾，自狐族有历史记载开始就存在的神明，到底是什么境界，谁也不知道。

  长离看着瞬间蔫耷下来的焉九，仿佛能看到他身后的毛绒绒尾巴都沮丧地垂了下来。

  长离轻咳两声，不再打击他，“焉小九，你往好处想，小焉离找了这么个女婿，妖、人、鬼界，还有谁能欺负她？”

  焉九完全忽略了长离的后半句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在前半句上，“什、什么女婿，我同意了吗？”

  “不过摸个尾巴而已，他就想要名分了？”

  长离语气微顿，幽幽道：“焉小九，你之前亲口告诉我，按照你们妖族的规矩，摸了尾巴就是要负责的。”

  焉九哑然，理不直气不壮地小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不一样……”

  长离看着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没想到你是这样双标的狐狸精。

  焉九的声音在长离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没了音。

  而此时的祠堂里，九尾已经无暇顾及门外突然离开的那两道气息。

  他眼神幽深地看着眼前的小狐狸，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慢慢道：“现在，不行。”

  小焉离很会抓重点，随即问道：“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行？”

  九尾凝视着求知若渴的小狐狸，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问道：“你对别的狐狸，也这么说过吗？”

  小焉离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九尾不禁心头微动。

  然而小焉离的下一句话就掐灭了他心里的那一丝悸动。

  “他们又没有九条尾巴，我为什么要摸他们的尾巴。”

  九尾的眼神沉了沉。

  果然，还是只小狐狸啊。

  小焉离还惦记着刚刚的问题，执着道：“所以九尾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摸一摸你的尾巴呢？”

  九尾的声音又低又沉，“等你真正知道，摸尾巴的意义的时候。”

  小焉离苦恼地歪了歪头。

  她只知道，爹爹的尾巴只给娘亲摸。

  而爹爹也教过她，不能随便给别的妖摸尾巴。

  但是九尾大人对她来说，不是别的妖。

  她对于九尾大人，应该也不算别的妖。

  为什么不能摸呢？

  小焉离遇到了她狐生中最大的问题。

  不等她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九尾已经再次化为一道金光，没入她脖子上的那颗透明珠子。

  小焉离带着满腹疑问慢吞吞地走出祠堂，心不在焉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后，藏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小焉离渐渐走远，长离才戳了戳焉九。

  “这下你该放心了，这才多长时间，就算摸尾巴，也就只能浅浅摸个两下，发生不了什么大事……”

  焉九依然心情郁郁，就算只有两下，那个老狐狸也占大便宜了！

  回到妖宫的焉九彻夜未眠，第二天睁着一双通红的狐狸眼，对长离道：“不行，我得找小焉离谈谈。”

  长离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你急什么，八字没一撇呢，等小焉离把他带到你跟前来再说也不急。”

  不等焉九开口，长离又道：“孩子都有逆反心理，本来可能就是个摸尾巴的事，你横插一杠，说不定小焉离就非他不可了呢？”

  焉九顿时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经过一上午的深思熟虑，焉九最终找了一堆情感类话本送到焉离手中。

  其核心主旨只有一条，花言巧语的男妖没一个好东西。

  长离看得眉角直跳，对上闺女茫然的目光，只得温言安慰道：“没事，你爹就是怕你修炼累着了，给你送些休闲娱乐的话本子。”

  小焉离不懂焉九的良苦用心，耿直道：“没事，我不累。”

  焉九还在努力挣扎，“不累也可以看看。”

  小焉离只得接受了老父亲的一腔好意，带着堆成小山的话本子回去了。

  因为焉九的殷殷叮嘱，小焉离在修炼之余，确实分出了一点空闲的时间给那些话本子。

  看着看着，小焉离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想到那晚九尾大人分外幽深的眼神，在心里暗下决心，等下次和九尾大人见面的时候，她定然会好好和他说的。

  她上次确实有些草率了，被九尾大人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按照话本里的剧情，这种事情必须充满仪式感地当面说明，方才显得郑重，不儿戏。

  又是一月过去，小焉离在祠堂里熟练地召唤出九尾。

  她认真道：“九尾大人，你上次说的话，我明白了。”

  九尾看着小姑娘犹带稚气的脸庞，只当她在说孩子话，随口回道：“你明白什么了？”

  小焉离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束漂亮的鲜花，捧到九尾面前，一本正经道：“九尾大人，我想清楚了，我只想摸你一只妖的尾巴。”

  “我保证，我会好好负责的。你有九条尾巴，我摸了，就会负起九倍的责任……”

  小焉离学着话本里那些男妖们许下的海誓山盟，对着九尾庄重道。

  九尾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他看着小姑娘捧着的那一束鲜花。

  就像小狐狸一样，这束花鲜活而娇嫩，带着格外明丽的色彩，撞入了他死水一般平静的世界。

  小狐狸的一句句承诺，在他心里搅开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在小焉离期待的目光中，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你当真，想好了？”

  小焉离连忙点点头。

  九尾伸出手，小心地接过那一束色彩鲜妍的花朵。

  他盯着小姑娘水润的杏仁眼，缓缓道：“若我答应了，你便再不能反悔了。”

  小焉离迫不及待道：“不反悔！”

  九尾金色的瞳孔中似有异光闪动。

  下一秒，数道金色的光线将两人团团围住。

  不等小焉离回过神来，九尾身后的九条尾巴便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将她完全笼罩。

  在陷入九条毛尾巴的前一瞬，九尾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不是一直想摸尾巴吗，那就如你所愿……”

  这一晚，小焉离是面带红晕，脚步虚浮地从祠堂里走出来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傻笑。

  隔日，焉九便收到了小焉离热情的夸赞，“爹爹，你送的那些话本，当真很有用！”

  此时的焉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淡笑道：“有用就好。”

  直到数年之后，小焉离带着九尾来到焉九面前，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当年送的话本究竟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时，焉九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当妖宫里的桃花悄然盛开时，朝九已经在漫长的跋涉中，找到了一片辽阔无垠的碧海。

  她在碧海中央小心插下了那一根细细瘦瘦的扶桑枝。

  一年又一年，就在朝九思索着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的时候，扶桑枝的顶端，悄然冒出一个淡青色的尖尖。

  朝九看着那个尖尖，终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一声鸟鸣划破天际，黑色足鸟振翅而飞，在空中留下一道轻盈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