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父亲
作者:李暮夕      更新:2022-03-15 02:36      字数:6350
  苏青被沈泽帆提溜走了, 一路上垂头丧气, 犹如离家出走又被主人逮到的小猫咪。

  沈泽帆看她这样又有些好笑, 拍着她的后脑勺说:“好了好了,别这副表情了, 又没把你怎么样。”

  “你提着我后领子走了三条街了,还没把我怎么样?是不是还要绕着北三环兜几圈, 才算是把我‘怎么样’啊。”

  “挺牙尖嘴利的啊,谁教你的?”

  “自古以来, 官逼民反, 我这是情势所迫,为了反抗□□!”

  “冠冕堂皇, 指桑骂槐!你干脆说直接点,我欺压你得咧。”

  苏青仰头,怒怼他:“难道不是?”

  沈泽帆在她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让你瞎想。”

  苏青摸着脑袋, 模样儿委屈:“信不信我告诉老师?”

  “同样一招, 玩一次就够了,多玩几次啊,那就是智障了。至于是把别人当智障、还是自己是智障, 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了。”

  笑眯眯一番话干净利落地说完,苏青就觉得心脏被暴击了亿万次,嘴巴毒,也是这厮一大天性, 像五指山似的压得她翻不了身。

  她郁闷的模样可把沈泽帆逗得够乐,他松开了她的衣领子, 拉了她的小手,开开心心往前面牵。

  “去哪儿?”苏青嗔他。

  “你想去哪儿?”

  “问你啊!”她有意刁难他。

  沈泽帆表现得很和气:“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苏青总觉得他言不由衷,狐疑瞥他:“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点头。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然也。”

  苏青朝他龇牙:“我想咬死你!”

  沈泽帆把脸凑了过去:“来吧,往这儿咬,使劲咬,免费的。”

  苏青踮起脚尖捧住他一张俊脸,“吧唧”一口亲上去。

  沈泽帆可乐坏了,抱住她:“口是心非的小东西,爱我还来不及吧?”

  “脸大如盆!”

  两人在招待所附近的牛肉拉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面。沈泽帆扬手招来服务员:“两碗牛肉拉面,不加葱。”

  “我要葱。”苏青反驳他。

  “好,一碗加葱。”他故意说给她听,肩膀往她那边偏,“要不要加香菜啊,小仙女?”

  “小仙女怎么会吃香菜?那玩意儿跟□□没什么两样。”

  沈泽帆捏她的耳朵:“别那么挑剔。”

  “不吃香菜就是挑剔?”她不服气。

  “好好好,不加不加。”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像蜻蜓点水,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有些微微酥麻。

  苏青垂下头,心跳快得好似过山车,耳边的风声似乎也放大了无数倍。

  她捧住脸,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脸红,可脸还是不争气地一点一点涨红了。

  沈泽帆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咱们什么时候扯证啊?”

  苏青嗫嚅着不开口,心里却甜得像翻了蜜缸。

  沈泽帆轻笑:“小矫情。”

  ……

  送她回到招待所,沈泽帆还不走。苏青问他不用执勤吗?他面不改色地说,休假,两手还插在裤兜里不拿出来,架子摆了个十足。

  苏青调侃他:“以前你总是忙得不见影子,升了后反而闲起来了。这是不是就叫饱暖思□□啊?”

  “思什么□□啊?我每晚思的都是你。”他捏了一下她下巴,笑得暧昧。

  苏青:“……”

  ……

  在招待所的日子,四人咬着笔杆盯着电脑一直忙活,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敲完最后一个字,世珍四肢一摊就倒在了桌上:“干的比牛还多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妈的,我毕业后绝对不干这行,我要转业。”

  苏青白她:“当初报考时,你干嘛选这行?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现在才后悔?晚了。别忘了,你是入了军籍的。”

  世珍生无可恋。

  庄瑜感到好奇:“你们还当过兵啊?是保留学籍,中途去当两年那种吗?”

  她和吕瑶是后来调来的,以前在南京上的学,不知道她们这段。

  当初苏青和世珍这一波被选去基地培训时,满打满算就几百人,名额少得可怜,也算凤毛菱角了。不过完成培训后,那一身军装她们就没穿过。

  世珍爱美,性子活泼,觉得那衣服太单调,苏青却嫌太高调。

  苏青给庄瑜解释:“不是,是临时政策征调,当时啊,海淀这边好几个高校很多系都被选中了,就我和世珍几个去了,满打满算200人吧。”

  庄瑜想象不出来,眼睛闪亮,透出歆羡:“那你们现在也是军官啰?什么级别啊?”

  苏青和世珍互觑一眼,齐齐笑了。

  世珍一摆手,满不在乎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啊?就一中尉,你要喜欢啊,给你得咧。”

  庄瑜心里一空,有些不大舒服。自己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在这两人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笑得勉强:“一般军校的国防生,毕业也就是个尉官吧,已经很不错了。”

  “哎,咱们这种就挂个衔,听着好听,没分配也没津贴,纯忽悠人好听的,目的啊,就是要咱们努力干活,顺便毕业后打一桩子,把你留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免得你转行干别的。说好听点叫留住人才,避免资源流失,说难听点啊,就是圈地养牛。”

  世珍想起这个就觉得颓丧。

  敢情他们这行还是稀缺人才,得想着法子变着法子套牢了?

  这比喻说得苏青都快翻白眼了,推搡她:“别口没遮拦的。怎么就没用了?这是极高的荣誉,以后咱们往上升啊,这就是资历。而且,在那种基地里待过的人,肯定比一般人更吃苦耐劳吧?甭管是公家还是私家的,以后选人首选咱们这样履历光鲜又勤劳的小蜜蜂。”

  世珍刮目相看,惊喜地上下瞅着她:“行啊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也别干这行了小青儿,干脆去干传销得咧,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杨世珍!”

  世珍躺进被子里装死,隔着被子,声音瓮声传来:“已死,有事烧纸。”

  苏青操起一个靠垫砸她脸上,隔着被子使劲砸:“德行!”

  ……

  到了项目交流那天,四人起得很早,还都穿了小西装。大冬天的,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为了形象,里面愣是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保暖衫。

  出发前,苏青每个人发了六片暖宝贴:“都贴上,赶紧的,免得冻成汪。”

  世珍抚摸着薄薄的暖宝贴,哀怨看她:“就是贴六片,也得冻成汪啊。”

  “那有什么办法?”苏青拍着她肩膀安抚她,“也就路上冷一冷,这次咱们是在室内进行交流的,有暖气,忍忍吧。”

  四人一起叹气。

  可等到了地方,她们发现,只有她们四人穿了西装,其余人要么大衣要么羽绒衣,进楼时,都拿看西洋镜似的目光打量她们,犹如看着四只智障汪。

  世珍二话不说,回头掐住苏青脖子:“谁他妈跟老娘说今天一定要穿西装的?”

  苏青被她掐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拍她手,据理力争:“是谁说我说的有道理,非要坚持今天穿西装的?”

  她是□□,世珍就是往火上浇的那一桶油。

  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苏青颓然,松开了她。两人叹了会儿气,过了会儿,哭着抱成了一团。

  会议有些无聊,前面大半个小时都是在谈社会主义建设的价值观,以及以后应该如何如何努力,如何如何更好地投入科研事业,为祖国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种场面话,苏青都听了不下上百遍了。

  世珍附耳过来说:“要不先出去透个气。我看李院长这架势,不谈个两三个小时还不到正题呢。”

  苏青点头,两人猫着腰从边上蹲着从侧门出去了。

  到了外面过廊上,都舒了口气。

  世珍这才敢大声说话:“李院长怎么这么烦啊,车轱辘话来回说,他也不腻歪?我都能背了。说好的学术研究呢,准备了那么久,我都等着了。”

  “估计下午才真的开场吧。”苏青也是无奈。

  这种开场白也是个传统,例行规矩,不说就像结婚办酒宴没放鞭炮一样,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可这开场白要是太长了,也叫人受不了。

  这会有上下两场,还有明天的场次,所以两人也不急。

  苏青低头翻资料,不远处的砖红广场上驰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径直停在孔子雕塑下。许闵昌从驾驶座下来,飞快地开了后座的门。

  先下来的这个是穿黑西装的,相貌平平,但是眼神机敏,随意往周边一扫,确定没有意外后才和许闵昌绕去另一边开了车门。

  后面下来的这个男人乍一眼看不出年纪,一身笔挺的松枝绿军制,肩上扛着金星,衔位不低。转过身来的时候,苏青和他面对面打了个照面,忽然寂静下来。

  见他眉宇微颦,苏青飞一般窜进了后头廊道的拐角。

  人流这会儿密集了,来来往往隔在前面,虽然几个警卫都过来维持秩序,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苏青的影子。

  许闵昌尴尬笑笑,轻嗽了两声:“应该是有事。”

  苏策南没什么表示,示意他跟上,带着警卫进了场。

  ……

  几人走远,苏青才扒拉着墙探出半个脑袋,一脸心有余悸。

  世珍从后面拍她肩:“喂!”

  苏青被吓得魂不附体:“干嘛啊你?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世珍觉得她今天很反常:“刚刚那谁啊?瞧把你吓的。”

  苏青抿着唇不说。

  她这人实诚,撒不来谎。

  世珍笑着猜测:“你爸啊?”

  苏青震惊地望着她。

  “别这副表情,没人跟你说过,你和均成哥都和你爸长得很像吗?”

  苏青忌讳说起苏策南,咳了两声敷衍过去,拉着她正儿八经往会议室走:“我仔细想过了,咱们这么离场真的不好,还是回去好好听讲吧。”

  世珍喷她一脸:“我呸!”

  这会儿铃声响了,会议也告一段落,两人干脆改道去了食堂。吃完饭后,又沿着林荫道漫步,消化消化。

  这是教学区的东边区域,因为是建在山脚下,整条路自西向东微微倾斜。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走着走着就有些累了。两人手牵手插道进了一旁的鹅卵石小道,往植被覆盖的低洼地儿走。

  前面个人工湖,沿着湖泊种了些花木,植树枝叶分叉,树冠向四周极尽延展,远远望去,满眼葱翠,翳郁停僮。

  路上有棵银杏树,两人视线被挡,越过去后,忽然和迎面过来的两人面对面对上了。

  距离不过五十步,再往后转就显得刻意了。

  苏青拘谨地伫立在原地,等走近了,低头打了个招呼:“爸。”

  声音很低。

  世珍会意,脑筋也转得快,甜甜地喊了一声:“伯父。”

  苏策南点点头,侧转对苏青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过得好吗?”

  明明是一句问候话,也被他说得很严肃。气氛尴尬,许闵昌咳了一声,给世珍递了个颜色。小丫头也精明,扯了个借口就跟着他一块儿退走了。

  只有不远处那个穿西装的便衣还跟着。

  父女俩,一个手背在身后,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湖,一个双手交叉在身前,含胸低头,一副乖乖女模样。

  乍一眼看挺和谐,仔细看,其实挺疏远。

  苏策南这人,身量高,眉目清俊,远看斯斯文文,挺有书卷气,可凑近了和他并肩站一块,却叫人不自觉拘束起来。尤其是一身戎装时,不怒自威,让人倍感压力。

  苏青和他见得不多,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沿着人工湖走了段路,苏策南忽然侧头问她:“入冬了,北方的天气冷吧?还适应不?”

  苏青“嗯”了声:“还好。”

  “林铎跟我说,你在南京时就挺怕冷的,刚入秋就不怎么出门了,到了冬天,开学前就屯了一堆零食在校舍里。”

  苏青窘迫难当,心里暗骂林铎。这种事儿怎么也跟他汇报?

  她心里不对付,那点儿倔劲上来,抬头仰视他,语气有些冲:“你让他监视我?”

  “怎么这样说?”他露出微笑,低头打量她,笑容温柔而和善,像初冬时从树梢顶端漫漫洒下的朝阳。

  苏策南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岁月仿佛格外眷顾他,除了笑起来时眼角会多出两道细纹,他似乎和年轻时的模样没有什么差别,风采依旧。

  从年轻时的飞扬到如今的内敛,绘事而后素,举止风情俱雅。

  苏青只和他对了个眼神,还是飞快地垂下了头。

  “林铎只是关心你,我也是。”半晌,苏策南说。

  苏青不置可否。

  她不喜欢和苏策南独处,还有一点是,她觉得他这人太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她好像从来都分不清他说的是场面话还是发自内心。

  走到尽头,前面有个湖心亭,他回头跟她说:“陪我进去看看风景?”

  苏青抿着唇犹豫了会儿:“嗯。”

  “别不情不愿的。”

  苏青一凛。

  他那温和的声音缓缓说:“至少,别把不开心表现在脸上。”

  苏青抬起眼帘时,约莫看到他弯了一下唇角。可是,她实在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笑。也许,是她不够礼貌,不够耐心,半点儿沉不住气,让他觉得有些幼稚吧。

  在一个成年人面前,这多少有些可笑吧。

  ……

  苏策南在湖心亭煮茶,水开后,亲自给她满上。

  苏青有些受宠若惊,捧着杯子低头慢慢啜饮,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发笑。

  “怎么样?”

  “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他的语气不算咄咄逼人,可苏青总觉得他在刁难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怎么不说话?”苏策南笑。

  说了会儿话,苏青觉得他似乎没有一开始看上去那么严肃,但心里还是很拘谨。她放下杯子,干笑:“我不大会品茶。”

  “那你平时喝什么?”

  “……咖啡吧。”

  “你还煮咖啡?”

  “不是,是那种超市里一包一包速溶的,拆包放入杯子里,冲上热水就能即饮的那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策南停顿了一下:“除了这个呢?”

  苏青已经不大想说了,可他既然问起,也只能回答:“奶茶。”

  这次他是真的皱眉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顿了顿:“以后少喝,不健康。”

  苏青点头,想着回头再阳奉阴违。

  苏策南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转而道:“听说你交男朋友了,我认识吗?”

  “……您小时候见过他。”苏青有点紧张。

  苏策南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拘谨。”

  苏青没应。

  “说起来,以前你和林铎走得挺近,你林叔和胡姨也挺喜欢你的,我以为你会和他走到一块儿呢。”

  苏青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到这个男朋友的事情,她才正眼看他。苏策南有点诧异,却也在意料之中。

  “说说,他是谁?”

  苏青负气说:“沈泽帆。”

  “……诗韵的?”

  “侄子。”

  苏策南想了想,印象不是很深,话家常似的问起:“他是干什么的?”

  “卫戍师的警卫。”

  “什么时候有空,带来让我见见吧。”

  “好。”

  对话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苏青起身告辞。苏策南随后起来:“走,我送你出去。”

  苏青默然点头。

  ……

  离开时,沈泽帆正好在外围警戒,陆平谷过来,叮嘱了他两句,转头和霍康琦往东边会议厅去了。

  这种场合,不算多正式,沈泽帆有些百无聊赖,身边小刘忽然耸他的肩:“营长,快看!看啊!”

  “瞎嚷嚷什么?”沈泽帆一板眼,没好气地回头。

  这一看,差点没把手里的对讲机给折了。

  居然是苏青,跟着一个男人,那男的还低头和她说悄悄话,挨得特别近,脸都要碰着脸了。要说沈泽帆这人吧,张扬也张扬,可稳的时候也稳,正式场合从不捅娄子,这会儿心里却一簇火蹭蹭蹭点燃了,也没细想就大步过去。

  “巧啊。”他和苏青打招呼,目光却瞧着苏策南。

  苏策南有些莫名,不过神色倒镇定,只是稍稍扬了一下眉,打量了他一眼。

  沈泽帆伸出手去,姿态很高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语气跟连珠炮似的,不止报了名号,还把身份编号都报了出来,本意是想唬人。可说完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注意到对方的肩章。

  脑子一转,心里恍然,一种尴尬至极的感觉涌上了脑门。他在心里默念不要是他想的那样,苏策南在对面对他笑一笑,直接打碎了他的幻想:

  “苏策南,苏青的父亲。”他这么自我介绍,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苏策南的手掌宽厚有力,沈泽帆的掌心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大冬天,愣是热得整个人都在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