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纠察
作者:李暮夕      更新:2022-03-15 02:34      字数:4239
  沈泽帆摊上事儿了, 还不是小事。

  苏青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日她提交完课题计划书, 叩响了沈诗韵的办公室。沈诗韵翻了翻文件,没看两页就搁了下来, 直接拍一边。

  苏青鲜少看到她这么忧心忡忡的,就问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沈诗韵说:“是小帆。”

  “帆哥?”苏青一怔, “他怎么了?”

  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沈诗韵说:“前两天有人举报他,说他滥用职权, 指使人恐吓李芃, 逼他辞了项目组的职务。”

  苏青压根不信:“帆哥不会的!”

  虽然这人人五人六眼睛长头顶上,还老是欺负人, 但他这人直,很反感那些弯弯道道,尤其是这种玩阴的。他打李芃一顿她信, 要说他用身份背景逼人退学, 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不过,她心里也存了疑惑,之前李芃退出项目组, 她以为他跟她表白失败,不想以后见了面尴尬,这才辞去的。可这会儿听沈诗韵讲,这里面好像还有别的门道。

  沈诗韵说:“举报他的人叫李东来, 是李芃的大伯。我找人打听过,李芃在退出项目组之前, 确实被人打了一顿,他大伯的酒庄还被人砸了两次,这才受不了给退的。”

  苏青怔住。

  “不是小帆干的,那人叫闻冲,之前在上海办厂,现在想把场子迁到北京来,想请厉旸帮忙。厉旸去了桐乡出差,嫌麻烦,不搭理人家,想着一切回来再说。这闻冲性子急,就瞎打听,想搭上小帆这条线。”

  “那和帆哥也没关系呀。”

  沈诗韵说起这个就来气:“这个厉旸也是个糊涂鬼。之前不搭理人,他就无视到底呗,刚从桐乡回来,就把那场子划给闻冲了。李东来一上报,上面一查,这不是板上钉钉了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苏青又强调:“那也和帆哥没关系啊!”

  “厉旸是个做生意的,顶多罚点钱,这事儿当然要有人顶着了。最近风纪抓得严着呢,人家看的是证据,场子是物证,李东来和李芃是人证,那个闻冲稀里糊涂还真认了。哎,说不清的事儿。”

  就跟自卫杀人一样,要是你把对方捅了十几刀,直接把人给捅死了,回头警察问起来,你说自己是太害怕才这么干的,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吗?荒郊野外,没监控,没人证,按证据看,判谋杀的概率更高。法治社会,只看客观证据指向。可事实上,你确实不是故意的。

  “沈伯伯不管吗?”苏青替沈泽帆憋屈。

  “你帆哥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让他跟老头子低头,还不如让他一头跳进护城河。好在就是个小处分,调出去几个月,要表现良好,过段时间就给他调回来。”

  “调去哪儿了啊?”

  “顺义,当了纠察兵。”

  苏青挠头:“那是干嘛的啊?”

  沈诗韵啧啧了两声:“纠察啊,当然是纠正军纪,检查有没有违法违规的事儿了。我看老陆就是故意的,想给小帆一个教训。”

  苏青:“这还有什么门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沈诗韵说得来气。

  “我真不懂。”苏青双手合十。

  沈诗韵大发慈悲给她解释:“毫不夸张地说,全队里,最招人烦的就是纠察兵。就小帆那个脾气,要干这个?不出两天就得和整个营地的兵都撕起来。”

  苏青这下子懂了。这就和她上学时的纪律委员一样,没收这个,那个又扣两分,确实招人烦。

  沈泽帆那个脾气啊,从来不肯低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得把人给得罪光不可。

  沈诗韵咬牙:“老陆这是提点他呢。就是这手啊,太黑了。”

  ……

  沈诗韵说的没错,陆平谷确实有这个意思。这次的事情,沈泽帆有嫌疑,但绝不是板上钉钉的有罪。他没有撤他的职,也没给他上报,而是折中做了这个决定,有两个原因。

  一是最近查得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切从严出发,准没错。

  二是趁这个机会杀杀沈泽帆这厮的锐气。

  其实陆平谷很欣赏沈泽帆这种耿烈骄傲的性格,但是,这种性格不大适应大环境。沈泽帆出身好,高,难免年轻气盛,现在受点挫折,总比以后栽个大跟头要好。

  纠察队这种地方,最适合磨他这种臭脾气了。

  ……

  知道这件事后,苏青在研究生院又待了两天,可心情怎么都舒畅不了。两天后,她终于下了决心,稍微收拾了一下,下午2点,坐上了去顺义的车。

  她不大会认路,一边导航一边问人,费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目的地。

  这地方驻在西郊一个县城,占地很大,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里面的一方天地。苏青杵在外面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过去跟岗哨的打招呼,跟人家说,她来探亲,能不能让她进去。

  岗哨的兵本来挥手就要赶她,但是看她递过来的通行证,马上又顿住了,接过来检查了很久,又偷眼打量她。

  苏青站得笔直,像接受阅兵的小战士。

  “行了,行了,进去吧,从南面那个侧门进,这边是机关办公地,不通路。”

  苏青兴奋地应了声,捏着因紧张被她捏得皱巴巴通行证,屁颠颠往后面绕路去了。

  后面那兵没好气地嚷道:“哎,南面!南面是哪边啊?”

  苏青停住脚步,回头冲他傻笑了一下,在原地踯躅了会儿,试探地朝反方向走。这一次没人喊停,路应该是对了——如此想,她渐渐加快了脚步。

  沈泽帆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还是神憎鬼厌的纠察队,宿舍和普通士兵不在一个地方,有独立的宿舍楼。

  苏青路上又问了两个人,终于赶在天黑前站到了宿舍底下。

  这会儿又犯难了。

  这地方手机不让通,她也不好直接就上去找人。犹豫着,楼上就有人下来。苏青也不管认不认识,红着脸过去问:“叔叔,您知道沈泽帆在哪儿吗?”

  “叔……叔叔?”杨珂的脸色绷住了。旁边和他一块儿下来的徐磊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说,“人小姑娘也没叫错啊,你看着就比人家大十几岁呢。”

  “滚你丫的,我还没三十呢。”

  苏青连忙改口:“哥哥。”

  “这还差不多。你刚说找谁来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她。

  “沈泽帆。”苏青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忙扬扬手里苏均成给她弄来的通行证,觉得胆子壮了些,“我是北清大核能物理研究生院沈教授的学生,我是奉了上级命令,来……来找人的。”

  可能是底气不足,后面的话又磕磕绊绊起来。

  可把那兵给乐的:“找理由也编个像样的啊。搞核能的,你上这儿来干嘛?”

  “我……”苏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后来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知道,反正是领导让我来的。”她把苏均成弄来的那通行证在他们面前一拍。

  好家伙,上面还盖着特殊公章呢,红蓝都有。

  那俩兵也没见过,还真被她给唬住了。

  苏青小心开口:“我……我找沈泽帆。”

  “队长啊?他人在岗亭那边呢,巡逻。”两人也不逗她了,把通行证塞回她手里,示意她拿好了。

  苏青道了谢,飞快溜走了。

  已经入冬了,这地方夜里站岗特别冷,尤其是南边的荒野,方圆几里都空荡荡一片,老树枝丫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听着都牙酸。

  苏青裹紧了大衣,问了门房那边的一个人,往东边又走了几里路,在一棵白桦树下停下。

  地上有些白蒙蒙的霜降,背后是砖红色的瓦房,四野寂静,万籁无声,只有不远处岗亭处伫着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影。

  苏青被风吹得止不住打战,像只地鼠般在地上跳来跳去,脚都麻木了,可他动也不动,背着枪,目不斜视,像是化作了雕像。

  有那么一刻,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像冬天的第一枚雪落在了洁白的街面上。

  ……

  到了换岗时间,沈泽帆去后面擦了擦脸,出来时已经换掉了那身湿透了半个肩膀的军大衣。苏青连忙蹦着脚过去:“帆哥。”

  沈泽帆看到她还蛮诧异的,忙揽住她,带去了后面门房。

  里面空间不大,但要比外面暖和很多。沈泽帆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苏青捧过来,感觉身体暖了些,小小啜一口:“老师跟我说的,你被人陷害,上这边来了,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也算不上陷害。”沈泽帆轻嗤,低头给自己倒水,“老陆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想找个机会磨磨我。现在也挺好的,换个环境,换换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不知道,看情况吧。”沈泽帆想了想,喝一口水,“可能半个月就能回去,也可能两三年。”

  苏青说不出话了。

  沈泽帆回头,拿摘下的白手套打她的脑袋:“又不是让你杵这儿两三年,你作这副表情干嘛?”

  “我替你不值。”

  沈泽帆听到这话就笑了,摸摸她脑袋:“什么值不值的。巡逻、站岗,顶多现在再加一样纠错。在哪儿不是这么干哪?”

  苏青垂下头不说话。

  以前她总觉得他飞扬夺目是大爷来着的,只要一挥手一个命令,肯定有一帮小弟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卖命,原来啊,也有这么辛苦的时候。

  苏青忽然想起来,拍了一下脑袋,拉开衣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暖手炉,拉过他的手塞过去:“多捏捏,捏捏就暖了。”

  沈泽帆低头看了看,把这玩意儿在掌心翻转了一下。

  粉蓝色的,边上还有花边,像马卡龙蛋糕。

  “几岁了你,还买这种?”

  苏青辩驳:“不是因为好看才买的,这个大小的这种这种,方便,藏衣服里、捏手里也没人看见。”

  “你以为我信你?”他飞快地拍她的脑袋。

  “别拍了,要拍傻的!”

  沈泽帆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晚上吃了吗?”

  苏青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摇头。

  “走,带你吃东西去。”

  晚上不能出去,他带她去了北门,院里附近有一条街,地方不大,但铺子挺齐全。去的是家涮肉馆,还碰上了俩熟人。

  杨珂冲他们打招呼,挤眉弄眼:“家属啊,老大?”

  沈泽帆摘了手套就丢他脸上:“少说两句你要死啊?一大锅肉都堵不住你这张臭嘴!”

  杨珂“哎呦”了两声,和徐磊站起来,挺直腰板跨出门。

  “别理他们,没个正形。”沈泽帆给她剥小龙虾。馆子不大,屋里就一盏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神情专注,看上去特别温柔。

  苏青拄着头和他搭话,说了些这段日子的见闻,还有学习上的事情,沈泽帆都一一应了,一边给龙虾去壳,一边和她说话。

  苏青说:“帆哥,你缺什么吗?”

  “缺什么?我能缺什么?”他笑起来很好看,望着她,真真正正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发自内心。

  苏青搓了搓手,偷偷地跟他说:“你要是冷,就去通讯室打电话给我,下次我还给你带暖手炉。”

  她有点害羞,又有些得意地掏出那张皱巴巴的通行证,摊开了给他瞧。

  “我哥给我办的。”

  沈泽帆看了一眼,真是皱得不能再皱了,应该是一路捂在衣袋里藏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