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虚宫事
作者:顾九洲      更新:2022-11-13 10:05      字数:4137
  四大仙门之首的端虚宫,坐落于云州崇阿山的群峰之上,千年来流传着各式各样的奇闻传说。

  山下村镇中的凡人远眺山峦,恍若得见一片苍茫精粹的凝碧,当真美若世外仙源。

  但青山层叠,雾霭云坠,凡人终其一生也难入奇境。

  便若是误入深山,也只会发现其间云雾缭绕,点翠生烟,随后便会迷失道路被仙门护宫阵法传送下山,混混犹如梦中、不知前事。

  而此时,崇阿山通往群山最高峰断戒峰的曲径之上,三名年轻的端虚宫弟子却正在拉拉扯扯,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苒之师妹!前些日子我央求你许久,是碍于宫规,你不肯带我同去这也就罢了。可是罗浮他特意从西蜀赶回来,就为了上断戒峰上看一眼,你就给我们行个方便嘛!”

  一个身着云白色端虚宫内门弟子宫服的少女,急急的拉着另一个同样身着云白宫衣的少女,心急如焚道。

  被拉住的那少女眉清目秀,但此时却面若寒霜,不苟言笑。

  她看了一眼被少女紧紧攥住不放的衣袖,又瞥了眼因少女的拉扯而微微晃动的食盒,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紧了眉峰。

  这时,一旁另一个跟那少女眉目十分相似的少年,却抢先一步拉住先前那少女的手,道:“羽浓,不要胡闹,若是弄洒了食盒,岂不是还要麻烦苒之师妹再重新跑一趟”

  名叫“羽浓”的少女闻言一怔。

  她下意识慌忙推开之前抓着的那名名唤“苒之”的冷面少女的衣袖,没想到却反而引得那食盒又一次倾摆了下。

  苒之冷着脸扶住食盒,漫不经心的道:“那倒也不会麻烦。”

  “什么”

  羽浓愣了一瞬。

  苒之淡淡道:“羽浓师姐,罗浮师兄,想必你们应该知道,这断戒峰的封山之印由我师父长檍长老所控。而此次事大,师父七日前已结印封了整个断戒峰,每日也就只有午时才会开启一个时辰,让我拿着掌戒堂令牌进入断戒峰,一个令牌只能一人入峰。你们若是再耽误下去,等今日的时辰一过,断戒峰便是我也进去不得了,我倒是无所谓还省了些事但是这断戒峰上的人,恐怕就要一日一夜断水断食断药了。”

  羽浓柳眉倒立,她被气着了,一张脸颊瞬间飞起一抹嫣红,娇声怒斥道:“你敢!”

  “我一个小小的掌戒堂小弟子,自然是不敢得罪宫主的弟子们,但是——”

  苒之略带不屑的一笑:“但是端虚宫宫规教导下,我却没有什么不敢的!便是宫主的首徒犯了戒,不也照样要被锁在断戒峰顶受戒”

  她抚了扶被抓出折痕的裙袖,低着头轻蔑的低声吐出一句:

  “堂堂端虚宫宫主首徒,居然勾结妖物——真是丢尽了我们端虚宫的脸面。”

  “你胡说些什么!”

  羽浓杏眼圆睁,她被彻底激怒,登时双手结印,仙光大闪,眼看就要打向那名叫“苒之”的掌戒堂女弟子。

  “住手!”

  她的师兄,兼同胞哥哥罗浮却猛地出手,结印挡住了她。

  “哥!你拦着我作甚你没听到她是怎么议论掌宫师姐的事情还未定论,她居然敢用‘勾结妖物’的罪名来诋毁师姐!”

  “诋毁”

  苒之却并没有服软,而是冷嗤一声,曼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她若不是勾结妖物,凡人又如何能在地心焱火下存活”

  羽浓一时语塞,她磕磕巴巴道:“那那自然是因为卓师姐是我端虚宫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她自小天资卓越,被各大仙门掌教盛誉!为何便不能幸存”

  “嗤,亏你还是宫主的亲传弟子,地心焱火是什么不用我来说吧便是宫主他老人家亲临,当时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就凭卓清潭一个年轻弟子”

  羽浓还待说什么,但苒之又语速极快的继续说道:

  “别说什么‘掌宫师姐’了,她还配做我们端虚宫的掌宫吗端虚宫是堂堂四大仙门之首,因为她日前被爆出勾结妖物之事,我们端虚宫受尽各大仙门耻笑诟病!若不是宫主向来偏宠于她,尽管如此都不肯大义灭亲非要保下她一命,她卓清潭早已万死难赎其罪!如今在断戒峰上受这镇骨钉日日锥心之刑,都算是便宜了她!”

  两名宫主弟子脸上的怒意直冲头顶。

  “你在放什么屁!”

  羽浓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声断喝道。

  罗浮虽然一直强忍怒意没有开口,但此时也隐忍不住了。

  “掌宫师姐当时明明是在救人!她为了给几大仙门的同门们断后,才被地心焱火伤成这样,没想到做了好事如今却反而还要被冤枉是勾结了妖物简直不知所谓!”

  他一边努力压制着同胞妹妹羽浓的怒气,一边隐忍解释道:“苒之师妹,掌宫师姐当时所在之处为何会突然爆出妖元,现在真相尚未可知。

  我们是仙门弟子,这大千世界、仙门百家,无奇不有你不是不知。便是有那奇异之兆,也未见得便是师姐勾结了妖物引发。

  再说我仙门素来除妖务尽,若掌宫师姐当真是勾结了恶妖残害同门,当时在场的几位四大派掌门怎会不杀了她以正天罡而是同意师父暂时将她囚禁起来了事

  还有羽浓,端虚宫禁止私斗,更何况是在断戒峰底攻击掌戒堂的同门,你是疯了不成便是你不怕清潭师姐却还需苒之师妹照料。”

  “呵。”苒之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如今却要低声下气求她的宫主内门弟子,心底只觉畅快。

  她冷冷道:“冤枉了她可算了吧!她卓清潭是什么人端虚宫自有她入宫以来,宫主眼中便再没有旁的弟子。

  听说她入端虚宫那日,便破例被宫主赐双字水字之名,更被宫主当作下一任宫主一般亲手传授端虚宫最高心法沧海毋情诀!此等信重之下,若她当真无辜冤枉,宫主舍得把这位首徒封在端虚宫最最苦寒之地、断戒峰上受那镇骨钉之刑

  听说宫主他老人家如今更是因为她的事,气到旧伤复发闭关去了。所以你们这些清越峰弟子现在无人管束,便出来无所事事找我们掌戒堂弟子的麻烦”

  端虚宫宫主门下,历代均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赐名,代代更迭轮回。

  但只有被宫主看重的下一任宫主,才会被赐名为双字均以“金木水火土”命名。

  便如端虚宫宫主楌桪,便是上一代端虚宫内门弟子辈分中唯一一个双“木”字旁名字之人,也是上一任宫主亲自选中的下一任宫主。

  而这一代端虚宫宫主弟子便轮到水字旁,如罗浮和羽浓,都是名中带一个“水”字的宫主门下。

  便只有卓清潭的名字中,是双水字为名。

  羽浓怒极:“哥哥!你还求她作甚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像是会照顾师姐吗”

  她推开胞兄,斥道:“林苒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这个小白眼狼自己资质平平,还心胸狭隘听不得别人说实话是也不是

  不就是因为当年清潭师姐代师父他老人家考教外门弟子功法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的资质不适合修习沧海毋情决,于是将你分配至掌戒堂吗

  听闻掌戒堂的长檍师叔也待你甚好,你至于便记恨至今吗想来你主动向长檍师叔讨要这份给清潭师姐送饮食和药的差事,也是你故意而为借机报复吧”

  苒之冷笑一声:“便是我故意讨要这份差事那又如何当年也是我倒霉,入宫那年偏逢赶上宫主闭关。卓师姐不就是看我天资不凡,怕我资质好过她夺去她的锋芒吗竟把我分配到这掌戒堂来,断我修上乘心法沧海毋情诀之路!若我当日入了清越峰,必会为宫主和端虚宫争光,不至像她那般害得端虚宫为人诟病!”

  羽浓被气得狠了,反而笑出了声:“清潭师姐怕你超过她夺她锋芒你怕不是还没睡醒吧你本就没那个天赋,便是削尖了脑袋,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收你为徒!师姐想必是怕你误入歧途,才让你来掌戒堂先行修修心性。

  我端虚宫有七峰,七堂弟子,人数众多,难道便要人人都拜在师父门下其他长老便教你不得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下奇才吗”

  罗浮也正色解释道:“苒之师妹,这必是你误会了。沧海毋情决虽是端虚宫最高心法,但是必须要心平气定、清冷高洁之人才可练至大成,便不是师父的弟子、若有这个运道天赋师父也会倾囊相授,我二师兄岩池便是个例子。而如我和羽浓,即便是从小便入了师父门下,也并未被传授沧海毋情诀。

  至于清潭师姐,她十六岁时便已将沧海毋情决练至八重,可见其天资之高、心淳至善,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常与我们说,他在沧海毋情决上的修炼天赋,于清潭师姐而言望尘莫及。更何况清潭师姐天生情脉不显、性情清冷、品行高洁,又怎么会因为嫉妒而针对其他弟子呢宫中多少师弟师妹都是受师姐教导训诫长大的”

  林苒之微微一顿,蹙眉一瞬,旋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兄妹一眼,淡淡道:“事已至此,当然随你们怎么说了,若是我当年入了清越峰,谁又敢说我便一定没有机缘修习沧海毋情诀而咱们高高在上的掌宫师姐,便是天资再高又如何不料却身份成谜、勾结妖物,还不是要任我这个掌戒堂下等的弟子摆布不是吗”

  “林苒之!你怎么敢!”羽浓怒发冲冠。

  就连一贯好脾气、好声好气解释半天的罗浮,此时都将将忍不住怒气了。

  “苒之师妹!请你慎言!你想摆布谁师姐而今并未被师父逐出端虚宫,只是在断戒峰受罚受戒而已,端虚宫自有端虚宫刑法,该量的刑也就罢了,若是你敢滥用什么其他私刑——”

  “罗浮师兄多虑了。”

  苒之挑眉淡淡道:“我作为掌戒堂的弟子,自然熟知戒条,断然不会、也不敢对宫内弟子滥用私刑,何况受戒之人还是宫主‘爱徒’,呵呵,连我师父都不敢马虎,还在其命脉上留下一个印记,防止她当真有什么不测危及性命。”

  罗浮、羽浓兄妹刚刚松下心底一口气,就听那林苒之又悠然续话道:“不过嘛”

  “不过什么”羽浓急急追问。

  苒之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知道,她在被送到断戒峰之前,便已经在无妄海底被地心焱火重伤了灵脉,听说当时她便是为了在地心焱火里保命,这才不经意暴露了身边有妖物存在的身份

  宫主后来为了压制她体内沧海毋情决和残存的妖元冲撞,只得封住她的九脉,这才勉强保她一条性命。所以她被送来断戒峰之前,仙灵九脉便均已被封死,如同凡人无二。”

  罗浮心底“咯噔”一下,脸上刹那间惨白:“那岂不是”

  羽浓眼底也是一片惊惶,再顾不上苒之的冷嘲热讽:“你说什么”

  “我说——她先前所受的地心焱火的灼伤,为了保命被封灵脉无法自行运气恢复,因而时时刻刻都要忍受地心焱火灼伤灵脉的灼痛。而且在被送到断戒峰上受那镇骨钉之刑的时候,她已如凡人一般的身体无法用灵力抵挡,只能生生强撑受着那镇骨钉。”

  看着面前两名向来高傲的天子骄子脸上的惊痛,苒之心底痛快不已。

  她微微一笑,补充说道:“对了,断戒峰顶的山洞苦寒无比,若以凡人之躯确实十分难以承受。昨日去送饭时我发现,前日送去的餐食和水居然原封不动摆在地上没人被动过,伤药也结成了病不曾被使用。上前察看原是卓师姐被封灵脉后伤重体虚,因而受不住寒气发了热,昏昏沉沉两日不曾清醒。

  本来啊,我怕她熬不住死了牵动我师父留在她命脉上的印记,今日特意带了一碗风寒汤药,但是——”

  她打开手臂上挎着的食盒的盖子:“刚刚似乎又被羽浓师姐碰翻了,啧,午时稍纵即逝,便是我这个做师妹的心善,想去重新再煎一碗药回来,时间怕也是来不及了,这便怪我不得了。”

  食盒里孤零零躺着一个瓷碗,里面黑褐色的汤药却撒的只剩半碗。

  她轻轻一笑:“所以,我还有必要滥用私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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