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双喜!
作者:三六九龄      更新:2022-11-07 22:07      字数:11073
  添个师生之谊,亲上加亲。

  卫景平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他这辈子和韩端有缘无分谊不成了,但看样子他大哥和韩姑娘一个有情一个有心,佳偶天成,要是他不顺手给卫景明拐个媳妇,岂能对得起韩秀才大早上巴巴地跑这一趟。

  由于一下子还没想好怎么才能一举成功,卫景平先表演了个当场愣怔住,说话也学着卫景川结巴了:“韩……韩先生,这……这……您刚才说,让我……我大哥娶……娶韩姐姐是吧?”

  韩端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

  他还没说完呢就被卫景平给打断了:“我跟您学做文章,恩科一开就下场举业考秀才中举人登科进士入翰林官六部入内阁掌相权诰命父母荫蔽子孙名留青史对吧。”

  一气说下来尾调拉长余音袅袅。

  “对对对,”韩端笑得无比热忱:“卫家老四,怎么样?”

  有他闺女韩素衣和卫景明的情分在,就说嘛他怎么能比不过那个鸡贼又小气的顾世安呢。

  卫景平吁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陡然清亮,像是刚从大梦中醒来的似的,他笑道:“韩先生,您看您也年纪不大正是举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您就不想这些好事?”

  韩端:“……”

  卫四这孩子的嘴皮子也太忒利索了吧。

  “我十七岁上就中了秀才,而后汲汲营营二十多年都考不中举人,”他无奈地道:“如今已年过不惑,有些事命中没有便不再强求了。”

  这不就是有些鸟自己飞不起来,于是在窝里下个蛋孵化雏鸟指望雏鸟去飞嘛,后来发现自己孵的雏鸟还是飞不起来,于是就看上了别人家的雏鸟。

  “哦。”卫景平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想搭理他,转念一想要拐个大嫂还是得苟一苟,于是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韩先生,其实先前我爹救过一个风水先生,他为了感念我爹的活命之恩,你猜他怎么说?”

  韩端支着耳朵,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风水先生说我卫家啊打他算起‘一代皆武人,二代出秀才,三代长孙封侯拜相。’,”卫景平说得非常虔诚笃信:“所以我爹打小就不怎么教我武艺,您现在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吧,就等着这个‘秀才’应在我身上呢。”

  这可是胡扯了,他爹卫长海压根儿就没遇到过什么风水先生,去年还逼着他练武呢。

  韩端一听,对啊,这算命的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说的可太准了,如今就连他都看得出来卫四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敢说此子将来区区秀才不在话下,必然能中个举人。

  “既然他算出了卫家的家运,到我这儿啊也就一个秀才顶天了,所以我啊也就是给卫家后来的大孙子引路罢了,”卫景平摇摇头:“不敢想大事的。”

  卫家的大孙子。

  韩端在心里盘算着,要是他闺女韩素衣嫁给卫景明,生个儿子岂不是卫家的嫡长孙了嘛。

  到时候卫家的嫡长孙不就是他的嫡亲外孙,外孙子封侯拜相,那他这个当外祖父的还不跟着一飞冲天啊。

  这么看来,韩卫两家的亲事那是非常之划算啊。韩端不知道怎么就被“外孙子”鬼迷心窍了,心道,不行,先不说收学生的事了,得先把闺女这门亲事给定下来捏稳当了。

  但他直接开不了这个口,于是笑着指了指繁楼:“卫四啊,咱们今天多聊会儿,去吃个早点?”

  韩端动心了,有戏,卫景平朝远处等着他的卫景明比了个“今儿不去后山了你去校场吧”的手势,回头说道:“好啊,那可要让韩先生破费了。”

  韩端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事情,抓紧商谈韩素衣和卫景明订亲的事要紧,学生哪有封侯拜相的外孙重要啊,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到了繁楼,点上几样热腾腾的早点,韩端把手里拎着的贺礼放在卫景平脚边,先笑道:“就算我今天不来找你,你也惦记着我的贺礼对吧。”

  “知我者韩先生也。”卫景平真没想过这个,但他还是给了韩端一个“拿来吧你”的眼神:“多谢韩先生馈赠。”

  盒子里面是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还有一整套手抄的四书五经。

  卫景平看着垒起来差不多到他膝盖的手抄书籍,心中打鼓:走过了十二年应试教育加七年科研教育的他能玩的转大徽朝的科举吗。

  他神色郑重地对着韩端深揖作谢。

  韩端受了他一礼,挥挥手,让他先吃早点。

  卫景平:“……”

  他是单单来吃早点的吗?

  当然不是。

  听说前一阵子韩端大放厥词,称绝对不会和卫家结亲,他今天就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卫家老四,”韩端见他只吃了一点垫垫肚子就放下筷子,时而往后山张望,知道他大概还想着去观摩姚疯子习字,遂减了些矜持开口试探:“如今给你大哥做媒的人不少吧?”

  卫景平点点头:“《诗经》中说‘桃夭谓婚姻之及时1’,我大哥和韩姐姐一样十五六岁的年纪,都正是‘桃夭婚姻’之时,您家的门槛也快被媒人踏破了吧?”

  他故意把卫景明和韩素衣放在一处说,撮合的意味尤为明显。

  韩端:“……”

  他都没脸说宋家上门提亲,他们韩家至今还没给人家个准话的事儿。

  “韩先生,”卫景平等了半天不见韩端说话,心道,这是还是他主动吧,想了想遂发动攻势,扯了扯韩端的袖子说道:“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听说韩姐姐跟我大哥自幼相识,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我们老卫家也想请个媒人去踏踏您家的门槛,您看成吗?”

  “老卫家,你说了算?”韩端没有正面回答他。

  直到卫景平完全把话挑明却绝口不提跟着他做文章的茬儿,他才算是看出来了,卫四这小子是铁了心的要进白鹭书院念书的,拜师读书方面根本不会有他什么事,至于什么风水先生,一代武人二代秀才三代封侯拜相的全是胡诌,拉杂半天就是一心为卫景明保媒,引他上钩痛快点头答应这件事的。

  韩端心里那个气啊。

  卫景平脸上丝毫没有难色,反而笑道:“我大哥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至于我爹娘,这么大的喜事,他们怎么不答应?”

  韩端没话说,低头又吃了一筷子小菜,完了擦擦嘴摇头道:“卫家老四,你今天就是说出个花儿来我也不能应你这件事。”

  虽然他已打定主意要同意韩素衣和卫景明的婚事,但他哪能那么轻易就答应卫四,非多磨他一会儿不可,恼着呢。

  卫景平见他忽然变了脸知道不好胡扯的风水先生的事被人识破了,心想干脆示弱给韩端找个大台阶下吧,心一横抹着眼睛呜呜呜呜哭起来:“……”

  没办法了,撒泼打滚试试吧。在上林县,七八岁的孩子哭一哭闹一闹多正常丢不了大的人。

  这一哭倒把韩端弄得没辙了,怕招来人围观,他只好赶紧哄孩子:“哎哎卫家老四,你哭什么呀?”

  卫景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嗝了,心疼他大哥卫景明心疼的,不是,气氛烘托到这里了,不哭大声点儿不行啊。

  韩端见他满脸的都是被拒绝的挫败,还有被窥破了假托风水先生哄人的懊恼,出了口气般地舒畅了些,他一甩袖子道:“卫家老四,你先别哭,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卫景平哭得停不下来。

  “别哭了,我就提个条件。”韩端心中的气消去大半,语气微微软了下来。

  “韩先生您说。”卫景平没什么感情地抹了又抹眼泪。

  “三年后你头场县试下场要是中了,我一文聘礼不要把女儿嫁进你卫家,你看怎样?”韩端发狠地道。

  事已至此,能找补多少脸面就找补多少吧。

  “说话算数?”卫景平的眼泪说干就干了。

  他了解过科举的内容,县试是科举之中最低级最容易的一关,主要考基于四书五经的背诵和注释,做文章只要文理说得通即可,他曾经脸大地想,还好,不算难。

  现在,他不得不头铁地想:不难,不难,有什么是拼一把过不了的。

  而且卫景平心里透亮,韩端提的这个条件,无非就是难为一下他出出气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管。

  正因为坑不了他大哥,卫景平才敢揽这事的,没有十成的把握,他哪里敢开这个口。

  “当然算数。”韩端道。

  卫景平又犯愁了:“三年之后我大哥和韩姐姐都十八岁了。”

  十八岁在这个时代都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他大哥会不会等得太苦。

  韩端面上忽然有些沧桑地道:“素衣她娘死得早,我先前又忙着举业没好好照顾过她,正好想多留在身边几年呢。”

  他欲言又止,想问问卫家是不是急着娶长媳,到底没问出口。

  这话着实叫人动容,卫景平赶紧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想来三年之后我大哥高中武举人,韩姑娘初嫁了,会是上林县的一桩美谈。”

  韩端没说话。

  “这件事暂时只是我与韩先生的口头约定,”卫景平正色说道:“要是我爹娘上门提亲了,韩姐姐却又不愿意嫁给我大哥了,那就不作数了。”

  虽然他从外人嘴里听到的都是韩素衣和卫景明相好,但毕竟没见过人家姑娘,要是出了万一呢,他岂能坑人家姑娘家,所以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韩端哼了声:“要是她不愿意,今日就十个卫四你都说不动我半分。”

  他那没出息的闺女在家里哭着喊着要嫁给卫家老大呢,唉!要不他怎么会在卫四面前气短呢。

  卫景平:“……”

  那就好。

  哪知道韩端旋即又变脸了,酸唧唧地凉笑道:“卫四,你当真以为去白鹭书院读三年书县试下场能考中?”

  卫景平:“……”他想了想,硬着头皮竭力做出“县试不过探囊取物尔”的轻松神情:“能。”

  要是连个县试他都没自信考中,传出去不成笑话了,他还考什么科举,没上场都要先被人泄了气的。

  从今天开始他就必须先在信念上支棱起来了,每天默念三遍他能考中,一定能,绝对能。

  韩端用讶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嘿这小子……又要抬头去看上林县后头那座光秃秃的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越看越觉得那儿有紫气在升腾。

  风水轮流转,紫微星大概真的到他们上林县了。

  ……

  卫景平下了繁楼,迎面遇见许德昌从外头回来:“哟,卫四来了啊?怎么不多坐会儿。”

  “回头再来讨许掌柜的茶喝,”卫景平脸面上带着笑意:“今个儿有事先回去了。”

  许德昌望着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小脸蛋,有些诧异:卫四这小子不会又坑了谁吧?竟有比他和顾世安还冤种的,不行他得去打听一下,好歹请那个倒霉蛋喝口茶跟他相互吐一吐苦水。

  一回神就见韩端没精打采地从繁楼上下来了,见了他连招呼都没打,许德昌:“……”

  老韩家除了那个宝贝闺女韩素衣,难道还有别的值得卫四打主意的?

  唔他想起来了,对,卫家老大跟韩大姑娘……天爷!好大的事,许德昌赶紧捂了捂口袋,哭丧着脸想,卫四得手了,成了,卫老大要娶媳妇了,他要预备随礼的钱了。

  ……

  卫景平脚下生风,飞快地跑回家里,找到孟氏道:“阿娘,快找个靠谱的媒婆来,咱们尽早到韩家去给大哥提亲。”

  孟氏正在纳鞋底,放下锥子拢了拢头发,木讷着脸问他:“老四你在外头听到什么话了?”

  卫景明对韩素衣存的心思她哪能不知道,早想去韩家提亲呢,但是奈何韩家早放话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她以为卫景平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这个缘故,兴许再街上听了一耳朵闲话,闹着要去自讨没趣呢。

  卫景平笑道:“娘,您和我爹快找个媒婆上韩家提亲去。”

  平时卫景平从后山一回来衣服上少不了要沾上泥,今天却干干净净的,孟氏讶异地打量着他:“你没去姚先生那边?”

  卫景平点点头:“娘,我和韩秀才见面了,我大哥和韩姑娘的事,成了。”

  “真成了?”孟氏听了一时高兴得忽而站起又忽而坐下:“你快跟娘说说,韩家那边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卫景平拍了拍胸脯:“那还不是你小儿子有本事嘛。”

  “臭小子。”孟氏把他拥进怀里:“你说你这么点儿个小人儿怎么天天去办大人的事呢,到底是怎么给办成的?”

  这半年多来,尤其是上次县太爷大张旗鼓地赏赐了卫景平之后,她就觉得自家的小儿子很有能耐,仿佛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似的,总能带给她极大的惊喜。

  “阿娘,”卫景平说道:“我大哥中意韩姑娘,韩姑娘也想着我大哥,他们俩呀早晚会成的,我不过叫韩秀才想通了而已。”

  “要真能把韩姑娘娶回来,”孟氏笑吟吟地说道:“你大哥这辈子都得记着你的恩。”

  “阿娘,言重了。”卫景平说道。

  “刘妈,”孟氏喊来刘婆子:“你去打听打听找个好媒人来。”她往外头努了努嘴:“是给明哥儿说媳妇。”

  刘婆子眉开眼笑:“这可得好好预备。”

  接下来十天半个月有的忙了。

  ……

  晌午,校场上爽朗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就没断过,一个高个子爽朗清举的少年被人围着,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说话:“景明要娶媳妇儿了,韩大姑娘好看着呢。”

  那天,韩端从繁楼一出来,许多人都说韩素衣拒了宋玉璋的求婚,转头要嫁进卫家了,校场上一起练武的弟兄们躁起来,卫景明闹了个大红脸,心神不宁地逃回了家。

  他婶子苏氏一见着他回来就咋呼:“明哥儿有本事呢,听说韩家那边答应了,你娘正四处请媒人去给你和韩大姑娘保媒呢。”

  卫景明顾不上和她打招呼,一个箭步冲进屋里:“阿娘,怎么回事?”

  孟氏叫他坐下,笑得合不拢嘴:“你看这满头的汗,来明哥儿坐下来听娘跟你说,韩家那边啊答应咱了。”

  答应把韩素衣嫁进卫家了。

  听了这话,卫景明心中压了多年的大石头忽地粉碎消弭了,他因而一瞬失了态,撸了撸袖子拉开架势险些一个跳跃蹦到屋顶上去,声音颤了颤道:“韩先生点头了?”

  孟氏再一次说道:“答应咱了。”

  “是老四说成的?”卫景明想起早上韩端找过来,卫景平和他去了繁楼的事,忽然又冷静下来:“阿娘,老四呢?”

  孟氏指了指屋里头,小声道:“写完字睡着了。”

  “他没说别的什么吧?”卫景明隐隐担忧,别是卫景平答应了韩端什么条件换来的吧:“阿娘可曾问了?”

  “哟,这我可没问。”孟氏讪道,她光顾着高兴了哪儿还想得起别的。

  卫景明转头又跑了出去,好半天回来之后眉头才舒展开来:“阿娘,我问过韩先生了,他说老四答应他三年之后县试考中。”

  然后,韩端就把韩素衣嫁给他,他没好意思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哟,还得考中县试?”孟氏听完傻眼了:“那得多难呀。”

  卫景明则一点儿都不担心,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吧娘,老四能考中的。”

  板上钉钉的事。

  他暗暗想:就算……就算到那会儿老四失了手也不怕,这之前还有三年呢,有他,有他的,他一定混出人样叫韩端甘心把女儿嫁给他。

  只要眼下韩家点头应下,不把韩素衣许给别人就好了。

  ……

  小儿子卫景平上学的事有了着落,大儿子卫景明的婚事也有了眉目,孟氏这两天忙得一团喜气,县城里新来的花色布料,她一下买回去两匹,足足花掉了好几两银子,那个出手阔绰啊。

  “韩姑娘打小就没了娘,”她摸着一匹浅桃红梅花暗纹的料子对刘婆子说道:“父兄总照顾不周的,眼下天儿热,给她多做几套衣裳送过去穿,姑娘家家的,该穿的色嫩一些好看。”

  刘婆子说道:“我还在寻思你买这么新鲜的色儿给谁穿呢,原来是给韩姑娘的,”她打趣孟氏:“这还没进门呢就叫你操心衣裳,过了门那得疼她成啥样。”

  孟氏说道:“她进了门我就多个闺女,不疼她难道疼那四个臭小子不成。”

  刘婆子笑着拿出另一匹淡青色鹅黄撒花点缀的料子:“这花色也亮眼着呢。”

  “这料子,”孟氏有点不舍得地道:“给他二叔家的巧姐儿和贞姐儿拿过去裁几身衣裳吧。”

  卫长河家那仨闺女,实在穿的有点不像样子,出了门要叫人戳着脊梁骨连她家明哥儿和平哥儿一起笑话的。

  她心想:虽然卫长海跟卫长兴分了家,但他兄弟二人少时从战场上你护我我护你才一块儿活下来,自家男人见天惦记着这份兄弟亲情,他便是在家,也不会让卫长河一家眼巴巴看着的。

  孟氏朝里屋说道:“老卫,我给贞姐儿和巧姐儿买了布料做几身衣裳穿。”

  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吗。

  “贞姐儿和巧姐儿都长大了,是该穿好一点儿,”卫长海应道:“你看着做主就是了。”

  再明艳的姑娘家天天装在灰不溜秋的宽大衣裳里,也瞧不出个好赖,日后说亲都要吃亏的。

  他知道这是孟氏在周全自家的颜面,他自然不好说什么。

  孟氏得了他的允肯,才说:“我去他婶子那边坐一坐。”

  说完,她摸着那匹将要被送出去的细布撒花的料子,还是有点心疼。

  要不是想着卫长海打心眼里把卫巧巧跟卫贞贞当女儿看,她才舍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送人呢。

  西边厢房里。

  苏氏本来在置气,半晌了还躺着不起床,家里的早饭都是卫巧巧和卫贞贞做的,听说孟氏来送布料,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在家,在家,不在家去哪儿呢,这大热的天儿。”

  孟氏笑眯眯地道:“大姐儿是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我拿了布来你看看,给闺女裁几身衣裳穿吧。”

  苏氏看着那匹细棉布,质地好的她这辈子摸都没摸过,更别说穿了。她愣了愣才接过去:“给巧姐儿和贞姐儿的?”

  这大半年,她很少到孟氏那头去坐了,人家家里越是过的红火,她就对自己男人和女儿们不满,自打知道卫景英和卫景川给繁楼送餐之后,她就没给过妞妞一个好脸色了,怪她为啥就不是个男娃儿。

  孟氏笑着嗔怪道:“不给我侄女还能是给你穿的。”

  苏氏被孟氏的大方震得心里一颤一颤的,她想要哭出来,不住地搓手:“眼瞧着你们发迹了俺家跟着沾光……”

  转眼再一瞧自己屋里头那个木头样的男人和三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她那心每天都像淋着醋汁子似,又酸又糟心又是恨,恨她咋就是生不出个男娃儿来。

  孟氏:“他婶子你见外了,咱们一家子人亲亲热热的就好。”

  妯娌俩还没说上两句话,苏氏的脸色就冷了又冷,后来竟直接撵客了:“唉哟大嫂,昨个儿我娘家哥哥捎信来,说我娘病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孟氏愣了一愣赶紧说道:“那你快去吧。”

  回屋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进门就撞上了踮着脚往苏氏那边瞧的卫景英,那狠狠的眼神吓了她一跳:“英哥儿你干什么呢?”

  “阿娘,”卫景英伸手够了够她的唇角:“你没在我婶子那边吃什么东西吧?”

  孟氏一把拍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她家能有什么吃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崽子看见什么又勾起馋虫了。

  “没吃就好。”卫景英嘿嘿笑了两声,一边往外面跑一边说道:“阿娘,我找我爹和我大哥去了。”

  “嗳……”孟氏怔了:“一个两个都怎么了这是?”

  ……

  乡下苏家。

  “每次回来不是拿那么一手窝白糖就是拎半兜发了霉的干菜,呸,”听说苏氏要回娘家来,苏氏的大嫂余氏打单手叉腰往门外啐了一口:“回去的时候还要从娘家拿的提的,她奸了,就合该俺们吃亏,我呸……”

  她婆婆万氏拄着拐棍砰砰地点着地皮:“她嫁的人家不好,你们日子宽裕该照应着你们妹子,哪有嫌她往娘家拿的礼少的……”

  余氏跳脚手指着万氏,三角眉竖着:“您老这说的是哪门子的糊涂话,什么叫她嫁的不好该我们照应着,合着她叫我一声娘呢我补贴给她,在卫家过的不好,那是她生了一窝丫头,没个小子……您老人家再看看人家卫家大房,生的儿子多给爹妈长脸……”

  万氏鼻子都气歪了,浑身发抖:“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婆娘。”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往门外一看,变了脸强压住心里跟儿媳妇置的气笑道:“哟,大丫回来了,妞妞也来了?”

  “娘。”苏氏放下妞妞,又跟余氏打招呼:“嫂子。”

  余氏不咸不淡地看着她:“这么大老远的,也不知道得了什么好东西巴巴顶着个大太阳跑回来的。”

  苏氏素来知道她嫂子贪财吝啬,赶紧拿出在城里买的蹄膀和腊肠:“给大柱和二柱买了个酱蹄膀,也不知他们爱不爱吃。“

  余氏生了两个小子,分别叫大柱和二柱的,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了。

  一听说有肉,余氏算了算,这怕不得花百来文钱吧,遂变了张脸笑逐颜开:“你说说你,来家里也不提前说一声,打个招呼好叫大柱去村头迎你,快,来妞妞,到舅妈这里来。”

  热热情情地把苏氏母女俩迎到了东厢房。

  万氏用拐棍死劲砸着地面:“给她拿什么好东西,呸!也不睁眼瞧瞧你养的俩遭瘟的小子,连个庄稼活儿都不会干,一天天在外头东家偷豆,西家摘果儿,早晚进衙门里挨板子……”

  余氏背对着苏氏,隔着窗户朝她啐了口:“老不死的。”

  苏氏只当没听见,低声下气地抿着一口不怎么好喝的茶水。

  余氏把妞妞抱在膝盖上,虚情假意地道:“姑奶奶不说多回来瞧瞧,大柱和二柱时常念着你呢,前几天大柱还问巧姐儿和贞姐儿呢。”

  苏氏在心里凉笑,当年卫长河上门提亲,给了苏家三十两彩礼,她娘在余氏的撺掇下别说给她置办嫁妆了,连床像样的棉被都没陪嫁,至今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她呢。

  好在卫长河没当回事,她在卫家还算过得不赖。

  婚后这些年她每次回来,余氏哪回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要不是这次有求于她,她都想不起这个娘家一丁点儿好处,莫说回来了,连提都不愿意提的。

  至于他们问起卫巧巧和卫贞贞,就更没安好心了。

  有天赶集遇见她哥苏癞子背着一筐小鸡娃儿在卖,巴巴地给妞妞捉了一只,咧嘴说道:“贞姐儿十三了吧,比大柱小一两岁,咱两家正好做个亲上家亲,再过几年,让贞姐儿嫁给大柱,省得还要操心他们嫁娶的。”

  苏氏当时心里就不高兴了,一想卫长海那房的卫景明都要攀秀才家的闺女娶了,苏癞子却想抹了彩礼白白给大柱讨个媳妇儿,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

  自打苏氏知道了苏癞子两口子的心思,她就不让卫巧巧和卫贞贞往她们外祖母家去了。

  这次要不是她实在没办法了有求于余氏,她才不会回来呢。

  “说起巧姐儿和贞姐儿,也都是苦命的女娃儿,”她指了指妞妞,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咋就生不出个男娃儿来,要是有个男娃儿出息了日后也能给俺们娘四个撑腰不是。”

  余氏心里看笑话似的得意了片刻,才说道:“哟你一连生了仨闺女,也不说找个人瞧瞧抓副药方子吃吃?”

  “怎么没起过吃药的心思,”苏氏抱怨地道:“我们家老卫说那都是骗人的把戏,要真有那药,那些个当官的老爷怎么娶十几房小老婆都还有生不出儿子的。”

  生下妞妞后,她背着人也抓了几副药方子,别说怀男娃儿了,连怀都怀不上了。

  “那是你没找对人,”余氏一张又薄又凸的唇动了动,神秘兮兮地道:“没用上真药可不是生不出男娃嘛。”

  苏氏强忍着委屈,软声道:“好嫂子,你就将你娘家生男娃的法子告诉我吧。”

  余氏才嫁进来那年,她娘家送了一副药方来,这不头一年就生了个大小子大柱,第三年接着又生了个二小子二柱,把苏氏给眼红坏了。

  后来余氏每次跟苏癞子吵架都念一句:“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我娘家给的方子灵,你能得俩大小子……”

  余氏随手择着地上的萝卜缨子:“生了俩儿子有什么用呢?大柱都十三了,连个媳妇儿都没说上呢,这年头闺女家金贵,谁瞧得上咱家大柱啊,连他表妹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呢。”

  绝口不提她娘家那个求子很灵的法子。

  苏氏知道她的意思,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狠心说道:“好嫂子,但凡我能沾你的光生个小子,就把贞姐儿嫁给大柱,你看咋样?”

  “哟妹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唬我的啊?”余氏抬起头,用一双三角眼直视着她。

  苏氏拽着衣角低下头:“哪能诓嫂子呢。”

  余氏神情欣喜,朝外面一招手,亮起粗噶的嗓门喊道:“大柱快进来见见你姑妈,你媳妇儿的事就包她身上了。”

  “我们大柱啊,不知道有多喜欢贞姐儿呢。”

  苏氏低下头笑笑:“是呢是呢,贞姐也喜欢她表哥呢。”

  一个半大的小子从门外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见了苏氏也不见有多高兴,拧巴地打了声招呼:“姑妈。”

  他长得跟余氏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双粗浓压眼的扫帚眉,尖嘴猴腮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晃着腿问他娘:“啥事啊?”

  “你姑妈说了,”余氏讨好自个儿子地道:“过个一两年啊,就把贞姐儿嫁你。”

  提到卫贞贞,苏大柱想起他姑妈生的那个模样周正,细皮嫩肉的姑娘,心中生了些心思,埋怨道:“早该给个话儿的。”

  余氏哄他说:“前些年贞姐儿年纪小,面皮嫩,提不得这话的。”

  苏大柱没作声,他瞥了一眼苏氏:“姑你坐着。”

  说完抬腿出去了。

  “大柱,唉……”余氏正想说让他去请人写个婚书,好叫苏氏在上面摁了手印不能抵赖:“这孩子。”

  “嫂子,那方子……”苏氏此刻无心关心卫巧巧将来嫁给谁,只想着自己能不能尽快怀上个儿子,忙催促着道。

  余氏这回倒爽利,她转身进去后面那卧房,一会儿拎了个黑乎乎的罐子出来,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油渍,味道难闻极了:“你回去每天拿开水化开一勺子吃了,保准仨月就怀上了,生下来绝对是个小子。”

  苏氏喜不自胜。

  余氏假惺惺地回了一点“礼”,一包晒干的瘪花生:“拿回去给巧姐和贞姐儿尝尝,还有她大伯屋子里的四个小子,也送点。”

  苏氏回到卫家门口,正好遇见卫景平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今日心情好,笑着说道:“平哥儿在家呀?”

  说着,塞给他一兜干花生。

  门口,从繁楼回来的卫景英瞧见这一幕神情瞬时变了,走过去漠然道:“二婶子,我们不要。”

  说着把那兜花生抢过去朝苏氏脚底下一扔,拽着卫景平的手就跑进屋:“老四你怎么一点不长记性,她给的东西是能吃的吗?”

  卫景平头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二哥,怎么回事。”

  苏氏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卫景英这么做,晚上卫长海回来,不得给他吃顿藤条烧肉啊。

  “瞧瞧你瞧瞧你,就是不长记性,”卫景英碎碎念:“前年她给你吃了个放臭了的鸡腿……”

  算了,卫景英说不下去了,那件事没有证据,他不能混说。

  放臭了的鸡腿?

  卫景平回忆了半天,不大想得起来了,他唯一记得起来的就是前年刚穿过来的时候刚有意识就觉得喉咙里一股极度的腐臭恶心气味涌出来险些又将他送回去,他本能地痉挛着吐了个翻江倒海,后来连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才堪堪从地狱般的难受中平静下来,又连着昏睡了三天才睁开眼稍稍清醒一些。

  那会儿他听见卫长海夫妇在骂卫景英,说他带自己去山里头掏小狼崽子吃了冷风,害原主受风寒病了云云。

  鸡腿又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你怎么知道鸡腿是臭的?”卫景平故意说道:“我吃着可香了。”

  卫景英眸子都红了,一气之下竹筒倒豆子般甩话道:“前年冬天那回,二叔打了只野鸡回来,我和老三闻着香味去,想偷块鸡肉吃,没想到她防的紧,闻着味儿就是找不到鸡,后来总算让他们找到了。

  可那鸡已经发臭了。

  卫景川闻了闻:“二哥,这不能吃了吧?“

  一摸手上都是臭的粘的。

  “不能吃了。“卫景英悻悻地给鸡放好,又像猫儿一样跳出去了。

  结果他们第二天晚上回来,就听说他婶子苏氏给了老四卫景平一个鸡腿,孟氏还感激成什么样子呢。

  ……

  卫景平听完他的话,当时的那个恶心劲儿似乎又卷土重来,他干呕一声脸都跟着发白了。

  “老四,你怎么了?”卫景川一把抱起他搁到床上喂了口温水漱口:“二哥你不会吓着他了吧?”

  卫景平脑仁疼了好半天才眼神发直地望着卫景英说道:“二哥,我知道了。”

  他终于知道他对苏氏那种深深的厌恶从哪里来了,那不是他的,是小小的原主卫四的。

  卫景平心中唏嘘不已,但此刻他只能对卫景英说:“二哥,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吃的她给的东西了。”

  砰——

  西院厢房传出嘈杂刺耳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撒泼生闲气。

  “……没脸啊,我还有什么脸,叫你亲侄子给我扔地上了我……”是苏氏拖着声音哭哭啼啼和卫长河闹上了:“我没儿子都看不起我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