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的色调映入瞳眸,眸光里是身边人的剪影。

  然而此时，烟火、人群都像被隔绝在了贺晓远的世界之外，他一概感知不到这些,只觉得大衣口袋里那只被牵住的手是烘热的，暖意经由手臂蔓延向胸腔，心跳怦然,意识如焰火般斑斓。

  他“醒悟”得突然,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本能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感觉错了？

  但他的心跳骗不了他自己。

  他投注向身边男人的目光也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意。

  他明白他不会这样去看一个普通朋友、一个只是敬仰、崇拜的兄长。

  他心中每一下的跃动都踩在一个名为“喜欢”的、对他来说格外陌生的感觉上。

  而“喜欢”这种东西或者说是这种事,它如春的花冬日雪一般,是刻在一个人本能里,自然就会的事情。

  不需要任何人来教，贺晓远无师自通的就懂了、明白了。

  与此同时，这种明白又像钟捶撞钟，“咚”一声，就一下，令人眨眼间从头到脚幡然觉醒——原来他喜欢陆琛？

  从前种种一下有了解释——贺晓远想起宴澜湾那套顶复，想起当初陆琛退租,他看到空荡荡的房子的时候，心里的憋闷与沮丧。

  所以他是因为喜欢陆琛，才那么舍不得那套房子的吗？

  是因为喜欢陆琛，他在当时连理智都能丢了,明明自己钱不够,明明20万远不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却特别冲动的想把那套房子继续租下来？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吗。

  原来那个时候,对陆琛,他就已经动心思了吗？

  “嘭,嘭。”

  头顶烟花继续，贺晓远悄悄看着陆琛，有种每一朵焰火都炸燃在他心中的感觉，胸臆中的热血仿佛都是沸着的。

  好一会儿，他才从陆琛的侧颜上收回自己越发热切的视线，收敛起那些差点都要藏不住的闪烁不停的眸光。

  他自己都觉得太突然了，他觉得陆琛如果知道……

  贺晓远为这种假设又吓了一跳，赶忙收敛神思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乱想。

  陆琛这时捏了捏他的手，微偏了些头道：“喜欢吗，喜欢改天带你找个地方放个够。”

  贺晓远一听到陆琛的声音心跳又开始急剧加速，他再次看向陆琛，连回答都忘了，目光跟被吓到的小鹿似的跃闪不停。

  陆琛将要看过来的时候，他才又赶忙将神色敛好，亏得“师承”陆琛，如今装起来，不仔细看的话，陆琛本人都未必能发现。

  “好啊。”贺晓远笑笑。

  陆琛回眸与男生对视了眼，继续抬头看烟花。

  贺晓远面上不显，心跳已经快从嗓子口蹦出来了。

  这时他就算自己不去想，脑子里也全是——

  喜欢陆琛？

  他喜欢陆琛？

  竟然是陆琛？？？？

  陆琛是男的！

  他现在连同性都可以了？

  不，不对，他当然不喜欢男的。

  他只是喜欢陆琛。

  陆琛……

  贺晓远所有的情绪往一处汇聚，最后变成了两个字：

  完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完了，为什么完了，就是“完了”。

  一直到烟火秀结束，他们开车回程，贺晓远心里还是这两个字。

  他坐在副驾，又偏了些头悄悄去看开车的陆琛，才在胸腔中的热血逐渐冷却的情况下，边恢复理智边想：怎么会？

  他怎么会喜欢陆琛？

  对陆琛怎么会有超出友情、崇拜、敬仰的其他感情？

  怎么会？

  贺晓远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天跟此刻这样不冷静——想着想着，他脑子里一下又乱了。

  一会儿想，是啊，他明明不是gay，他怎么会喜欢陆琛？

  一会儿想，喜欢陆琛不是很正常吗。无论家世、工作、能力、性格，所有方面都格外的突出优越，喜欢这种优秀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一会儿想，完了，陆琛知道会不会打死他……

  贺晓远：“……”

  “怎么了？”

  终于因为盯着看盯得太明显，陆琛察觉到，扭头回视了一眼。

  贺晓远立刻收回目光，装模作样：“没。”

  耳朵自顾红了。

  亏得是晚上，是光线昏暗的车里，才没被看见。

  耳朵红什么？

  干嘛？

  你还害臊？

  贺晓远默默在心里腹诽了一箩筐。

  等两人并排一起站到光线明亮的电梯里，贺晓远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偷偷去瞥陆琛。

  而这时陆琛的眉眼是清晰分明的，贺晓远看得出神——

  男人五官立体，下颌刀削般的深邃，鼻梁挺直。

  容貌整体是浓颜系，长相大气又俊朗，气质间带几分冷硬，但沉默的时候并不会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眉眼间反而透出几分家世良好的绅士感。

  贺晓远只是这么看着，心跳又怦怦起来。

  垂落的手忽然被握了下，陆琛转过头，问：“穿太少了吗，手一直这么凉。”

  握得太突然了，贺晓远暗暗一个激灵，魂儿差点跟摇晃过的可乐一样滋出去。

  他还当真激灵得颤了下，陆琛以为是冷的关系，握着的手没松开，还特意把那只冰凉的手牵起来，两只手分别从掌心和手背覆着握住，边捂边道：“这么冷吗。”

  贺晓远面上不显，装得完美，心里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火花四射。

  他心说捂手就捂手，真的不能深入体会，但凡深入一点点，他都要觉得这种举动下，陆琛是不是对他也有意思。

  贺晓远按捺着心头与自己的魂儿，才没让浑身的汗毛跟着激起。

  他沉着淡定地回陆琛：“穿得挺多的。”

  陆琛转头，往贺晓远领口扫了眼，看他穿了几件：“连毛衣都没穿，这叫多吗。仗着年轻为所欲为？”

  贺晓远心底瞬间咯噔。

  完了，他想。

  真的完了，他现在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琛这么正经的话，就一句“为所欲为”，他竟然听出点别的意味？

  贺晓远想掐自己的人中让自己清醒点。

  当晚回顶复，贺晓远借口有点累便上楼回房了，没敢跟陆琛单独多待。

  躺到床上，贺晓远频频翻来转去。

  他在想陆琛，想自己，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陆琛。

  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陆琛。

  想陆琛之前回家过年那晚他没睡着，是不是根本不是失眠，就是因为陆琛？

  想陆琛除夕夜突然回来，他那时当场漏了两拍的心跳，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陆琛？

  陆琛、陆琛、满脑子陆琛。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都没睡着。

  毫无困意，异常清醒。

  他一下坐起身——

  他喜欢陆琛！

  喜欢！陆琛！

  次日，大年初五，贺晓远没和陆琛一起，去了事先约好的徐若萌家。

  他把买的新年礼物，一个奢牌包，拿给徐若萌后，便坐着躺靠在徐若萌家的沙发上，闭着眼睛。

  徐若萌开开心心把包收起来，刚从房间出来就见贺晓远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奇怪道：“你昨晚没睡？”

  贺晓远继续靠着，“嗯”了声。

  徐若萌在旁边的沙发坐下，随口道：“和你陆哥熬夜看电影了？”

  她是知道贺晓远如今退了公司的寝室，和陆琛这个轮岗期认识的公司前辈合租在一起的。

  贺晓远这次没“嗯”，也没别的回应，反而睁开眼睛坐起身，默默看向徐若萌。

  徐若萌见他眼下有一点青灰色，看来确实是熬夜了。

  还没开口，就听贺晓远缓缓道：“小萌……”顿住。

  徐若萌从茶几上拿瓜子吃，两条腿从地上收回来盘上沙发，“嗯？”

  “你……”

  贺晓远欲言又止。

  徐若萌嗑着瓜子，看看他：“放。”

  贺晓远沉思的样子，想了想，又想了想，才跟着缓缓道：“你，喜欢过谁吗？”

  徐若萌张嘴就道：“我喜欢你啊。”

  贺晓远：“不是这种喜欢。”

  徐若萌麻溜道：“那没有，我可是仙女，仙女怎么会喜欢凡人。我们一般都是独美。”

  贺晓远一听就重新闭眼躺靠了回去。

  徐若萌往垃圾桶里吐着瓜子壳，闲聊道：“你干嘛？”

  贺晓远沉了口气，闭着眼睛低声道：“没什么。”

  徐若萌：“说呢。”

  贺晓远再次睁眼坐好，表情带着几分沉思的认真。

  徐若萌嗑嗑瓜子看看人：“来，放。”

  贺晓远终于抬眸看向徐若萌，徐若萌跟他对视。

  贺晓远算不上多严肃，表情凝着：“我……”

  顿了顿，默了会儿，终于道：“我好像……”不是好像。

  贺晓远重新道：“我喜欢上一个人。”

  徐若萌一愣，瓜子都不嗑了，连仁带壳一起吐了，道：“哇塞！”

  这什么劲爆消息！

  徐若萌睁大眼睛，开心道：“可以啊贺晓远！上了半年班长本事了！”

  都有喜欢的人了！

  可以啊！

  “你先听我说。”

  贺晓远的表情继续凝着，绝对算不上喜悦。

  徐若萌不解，愣愣的，喃喃：“怎么了？”

  难道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不能吧？

  就他们小远这张脸，现在又有这么好的工作，应该战无不胜才对吧？

  徐若萌猜想不会是工作的时候喜欢上什么家里几个亿的白富美吧？

  那确实难度有点大哈。

  徐若萌正襟危坐的继续听。

  贺晓远看着她，缓缓道：“他是我部门的顶头上司。”

  徐若萌：啊？！

  贺晓远：“你其实也知道，我跟你提过他。”

  徐若萌：卧槽？！

  贺晓远：“就是陆哥。”

  徐若萌：等会儿！

  徐若萌眨眨眼：“陆哥不是男的吗？”

  贺晓远点头。

  徐若萌蹙眉：“你喜欢他？”

  贺晓远：“嗯。”

  徐若萌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嗓门儿都飙了起来：“男的！？？？？？？？”

  五分钟后，贺晓远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腿上，一脸认真，徐若萌盘着腿，身体也前倾着面带沉默的思考。

  两人相顾无言。

  又过了五分钟，徐若萌抬头看身边，贺晓远跟她对视。

  对视完，两人继续安静的各自坐着。

  又又过了五分钟，徐若萌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往后靠坐，嘴里喃喃：“这个世界变化真快啊。”

  她这个仙女还在独美，有些大帅哥已经不喜欢女生，改喜欢男人了。

  贺晓远也在吐息间往后缓缓靠坐。

  徐若萌扭头看他，问了句：“你喜欢他什么？”

  贺晓远抬眸回视，冷静道：“喜欢还要有具体的理由？”

  徐若萌心里嘤嘤嘤的抬手捂住了脸，心道这种恋爱脑发言，果然是喜欢没错了。

  放下手，徐若萌再次正色问贺晓远：“你喜欢你陆哥，好的，我知道了。你现在告诉我你纠结什么？”

  算不上纠结吧。

  贺晓远以探讨的姿态和好友道：“我就是……”

  想了想，继续道：“不知道下面要怎么办。”

  徐若萌也不愧是大厂职员，字字句句都是重点：“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贺晓远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徐若萌继续聊重点：“那他喜欢男的喜欢女的？”

  贺晓远：“不知道。”

  徐若萌重新拿手盖住了脸，相当的无语，比听到贺晓远说他喜欢男人还要无言以对。

  然后，徐若萌这位大厂职员的重点又来了：“万一他喜欢的是女的呢。”

  贺晓远一听就有点气短得想掐自己的人中。

  徐若萌又跟着道：“等会儿！你陆哥他没恋爱没结婚没孩子确定是单身吧？”

  这个当然能确定！

  贺晓远十分肯定道：“单身！”

  徐若萌总算松了口气。

  松完气，徐若萌重新拿起茶几上的瓜子开始嗑，边嗑边想边一脸认真道：“你这事儿难办啊。”

  徐若萌完全是推工作进度的模式，全程没有废话：“一，你这是单恋；二，你不知道他喜欢异性还是同性；三，万一他喜欢异性不是同性，你这样他要是知道了，搞不好连朋友都没得做。”

  贺晓远默默沉了口气，也伸手摸了把瓜子开始嗑。

  两个好友坐在一起边嗑边讨论。

  徐若萌：“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贺晓远：“昨晚。”

  徐若萌：“卧靠。”

  佩服的语气，“谢谢你让我吃到这么热乎的瓜。”

  徐若萌：“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我记得你们现在不是合租在一起的吗。”

  贺晓远摇头：“没想那么多。”

  徐若萌：“发现自己有喜欢的人，感觉怎么样？”

  贺晓远再摇头。

  徐若萌：“只论喜欢的话，感觉应该挺好的吧？”

  贺晓远没吭声。

  徐若萌：“你要追他吗？”

  贺晓远吓了一跳，身体都明显定了下。

  徐若萌怂恿道：“我觉得可以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这个陆哥人品好性格好又跟你处得来，对吧？而且他不是项目组的大boss吗，能力强、职务高，赚得还多，你们平时走得这么近，喜欢上这种男人太正常了好吧？”

  贺晓远自己也在心里分析过这些，知道徐若萌说得都是对的。

  他也很清楚陆琛这样的男人摆到市面上就是纯纯的钻石男。

  他对钻石没兴趣，但会喜欢上陆琛这样优秀的男人确实实属正常。

  徐若萌这时摸出了手机，开始用浏览器搜索“gay的特征”，边搜边冲贺晓远招招手。

  贺晓远起身坐过去，和徐若萌一起看手机，看到搜索结果跳出来，点进去，12345还挺多的。

  徐若萌边看边念道：“1，gay着装上对比直男会更时尚时髦……”

  扭头，问贺晓远：“有吗？”

  贺晓远想都没想：“他平时都是西装。”

  但西装是项目组每个人的标配，既算不上时髦，也算不上个人的着装风格。

  徐若萌：好吧，下一条。

  徐若萌捧着手机念：“gay一般喜欢白袜子。”

  有吗？

  贺晓远：“他穿皮鞋，搭皮鞋的都是深色的袜子。”他自己也一样。

  行，下一条。

  徐若萌：“gay比直男敏感细腻。”

  扭头：“他敏感细腻吗？”

  贺晓远边想边道：“确实挺细心的。”

  平时什么都会关照到他，连除夕夜的礼物都是那些他能用上的、暂时没有的东西。

  但这和gay不gay有什么关系？

  徐若萌放下手机，也觉得搜的这些无法做参考。

  她继续和贺晓远讨论：“那你觉得他gay吗？你们平时的相处，你有觉得他不那么直吗。”

  贺晓远很认真仔细地想了想，摇头：完全没有。

  徐若萌：“那你就得相信你自己的直觉了。”

  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贺晓远的肩膀。

  不待贺晓远提气叹，徐若萌又飞快的跟着道：“但这不妨碍你什么啊。”

  徐若萌一脸理所当然：“你以前还直呢，还不是上了半年班就喜欢男的了。”

  徐若萌格外果敢，挥斥方遒：“小远！上！”

  “大胆的上！”

  “拿下他，项目组就是你的了！”

  有徐若萌这样贼胆大过天的好友，贺晓远真的在某一刻鼓起了努努力拿下陆琛的胆量。

  但比起该怎么做如何做，和徐若萌的讨论更多的其实是一种个人倾诉上的需求。

  也确实和徐若萌说过、有人一起分担讨论后，贺晓远脑子里没那么乱了。

  再东聊聊西侃侃，贺晓远堵了一晚上横冲直撞的思绪都平顺了许多。

  午饭后再和徐若萌聊天说起，徐若萌问他后面想怎么办，贺晓远想了想，十分肯定道：“至少不会马上就表白。”

  徐若萌听听觉得有道理。

  得多猴急才会一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就冲上去表白？

  贺晓远又想了想：“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若萌想到一点，缓缓提议道：“温水煮青蛙？”

  贺晓远闻言看过去，两人对视，都笑了。

  徐若萌：“这个可以有，对吧？”

  贺晓远脑子里冒出陆琛靠在一个满是热水的大锅里的画面，默默但笑不语。

  温水煮青蛙什么的……

  贺晓远：确实可以有。

  于是下午一收到陆琛的消息，问晚上是在朋友家吃，还是回来跟他一起吃，徐若萌便和贺晓远凑在一起嘀咕该怎么回。

  足足商量了有十多分钟，回复的消息才发了过去。

  陆琛拿起手机，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回复——

  贺晓远：【哥想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看得陆琛眉头都挑了起来。

  要知道贺晓远的消息一直是问什么回什么的风格，这种把球踢回来的迂回的答法，反而是陆琛经常这么用。

  陆琛看到消息还奇怪了下，想了想，他回复：【我看你。】

  三个字回过去，又是有一会儿没动静。

  等陆琛再拿起手机，手机那头的回复已经躺在了聊天界面里——

  贺晓远：【我啊，我当然想跟哥一起。】

  一句“想跟哥一起”，看得陆琛当即默默轻笑了下。

  陆琛：【我去接你？】

  陆琛发过去，以为贺晓远会像平时一样回个好，再跟他确定一个具体的时间，然而今天没有，贺晓远回的的是——

  【我等你。】

  三个字，看得陆琛心口跟被小猫挠过一样。

  徐若萌家。

  贺晓远刚把“我等你”打了发过去，徐若萌便躺倒在沙发、摁着抱枕在怀里边蹬腿边叫：“啊啊啊啊啊，好钓系啊！真的好钓系啊！”

  贺晓远抬手，手背掩笑，耳郭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