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作者:大茶娓娓      更新:2022-11-04 22:14      字数:9282
  “卫折玉!”

  汐姮失声叫他。

  那少年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钻进光影中,一片强劲的灵力风浪将他的背影淹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汐姮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流昆剑支撑着身子,握着剑的手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四周风声太大,那距离不算遥远,但她却无法上前一步。

  “小殿下。”

  青羽面色虚弱,费力地伸手去拽她衣角,低声道:“不必管我们……你快去救他,神族已经死了那么多,我们几个的性命又何足挂齿,只要其他族人都不再陨落……”

  汐姮垂头,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神情。

  “正是因为神族已经死了很多。”她轻轻道:“剩下来的这些,都必须给我好好活着,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青羽摇头,急得胸腔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来,“如果失去这一次机会,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岂不是——”

  汐姮静静地望着她,眼底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如果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从小伴着我长大的青羽,对我又算什么?”

  “……”

  青羽一怔。

  她沉默片刻,缓缓收回手,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来。“好,我听小殿下的。”

  汐姮抿紧唇,收回手中的剑,弯腰扶起青羽,再一一扶起其他族人。

  卫折玉既然是在帮她。

  她就不能辜负卫折玉所牺牲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不能迟疑,更不能慌乱。

  她闭上双眸,眉心金纹闪烁,缓缓吐纳着,推出一道极淡的结界,将青羽等人罩入其中。

  “不怕,我先送你们出去。”

  -

  而上方,那光球仿佛已有意志,排斥着第二个人的加入,将卫折玉竭力往外推。

  但卫折玉还是冲进去了。

  少年眸色极黑极沉,酝酿着不顾一切的癫狂,手中的剑拼了命地砍向谢涔之。

  谢涔之毫无防备,被他砍伤了手臂,但伤口连血都来不及淌出,就飞速愈合。

  再下一剑挥来时,他轻轻挥手,隔着虚空架住他的剑,神情嘲讽,“你算什么东西,也能阻止我?”

  卫折玉的黑眸幽幽地看着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凸起的颧骨配着冷戾的黑眸,阴沉得如同地底爬出来的鬼魅。

  他的手剑遽然一旋,朝着自己腹部狠狠刺了进去。

  “嗤。”

  刀剑割开皮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血沿着刀口疯狂涌出,立刻染红了双手。

  “别忘了。”

  少年双眸通红,笑着露出一口染血的牙,“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血雾喷洒。

  那些白色的光影滞了一下,疯狂朝少年体内涌去。

  “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我还杀了很多谢家人,收集他们的血液。”

  “我炼化了天劫石的力量,每日便想着如何取代你。”

  “想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下辈子吧。”

  谢涔之面色微变。

  饶是他精于算计,也没想到卫折玉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卫折玉笑得癫狂,风箱般嘶哑的嗓子里爆发着刺耳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谢涔之的自以为是。

  一个人能有多疯狂?

  谢涔之了解汐姮,可他永远无法了解卫折玉。

  这少年,从小就被人叫作是疯子,妖怪,孽障。

  他便如他们的愿,做他们口中的“疯子”,他们越视他为邪魔,他越要成为他们的噩梦,让他们摆脱不了他。

  他们越是恐惧憎恶,他越是高兴。

  这么一个人,根本无所谓自己会不会死,他对自己的狠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连汐姮都被他瞒住了,不知道他不顾爆体而亡的危险,暗中吸取了天劫石的力量,只是为了变得更强。

  只是因为她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卫折玉从来没指望过谁会在乎他。

  可一旦有,他就像从小孤独的孩子骤然得到了喜欢的玩具,无法再放手。

  他不许别人抢走。

  无论是什么形式上的。

  “我们一起死吧。”卫折玉死死抓着谢涔之,张扬的黑袍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你能为她做的,我也可以,不妨我们来比一比,究竟她更在意谁?”

  谢涔之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卫折玉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露出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容,“你还在装傻么?”

  -

  如果可以选择,卫折玉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偏偏知道了全部来龙去脉。

  十几日前,他潜入藏云宗后山秘境,带走了谢涔之的师尊道云仙尊。

  道云仙尊伤得很重,却并不危及性命,卫折玉料定他定然知晓什么,才会被谢涔之囚禁至此,便对他施以酷刑,逼他开口。

  但一介道法大成的仙尊,岂是□□之痛所能逼供?

  卫折玉去寻了一个秘宝。

  便是那个秘宝,让他几近半月杳无音讯,待到回来之时,已听闻谢涔之即将献祭灵根的消息。

  卫折玉猜到汐姮会去。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可他当时偏偏强行冷静下来,先去找了道云。

  大抵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他已预感到了什么。

  以秘宝抽取道云仙尊的魂魄,卫折玉搜寻他的记忆,看到了一幕很久远的画面。

  那是谢姮刚“死”的时候。

  当场入魔崩溃的谢涔之,像发了疯一般去质问自己的师尊。

  “那把灵渠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姮要去秘境寻剑?为什么她被逼迫到宁可剜心自杀,却不肯让我保存尸身复活?!”

  他浑身是血地跪在他的师尊面前,魔纹爬满了整张右脸,眼睛血丝弥漫,额头和脖子青筋突起,几近声嘶力竭:“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师尊!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道云仙尊冷漠地看着他,“涔之,你看你这副狼狈的样子,成何体统?”

  “要什么体统!”

  男人怒吼起身,死死地抓着师尊的肩胛,血红的眸子盯着他,“师尊,阿姮也是你的弟子啊!她差点就死了啊!”

  他不理解!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还在说什么体统!

  他的嗓音越来越脆弱沙哑,像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寻求一个结果,“……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都在欺瞒我,利用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我?为了藏云宗?”

  他连声质问,因为喘气太猛,唇角涌出血来,连成一道蜿蜒到颈间的血线。

  道云仙尊冷眼看着他这副失态的样子。

  “是为了这三界!”

  道云仙尊猛地拂开他的手,谢涔之站立不稳,往后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看着他。

  “你可知你自己到底是谁?”他恨铁不成钢地甩袖,沉声道:“你是万年前的天衍神君!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拯救三界而设的局!你如此在意谢姮,你可知她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我藏云宗万年来立派之本,便是那把灵渠剑!”

  “那把灵渠剑——”

  道云仙尊抬手他,气得面色青白,手抖个不停,“……是万年前你的佩剑!你只要握住那把剑,便能觉醒成神,直接杀了她!为师与你父亲筹谋了数百年,替你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瞒着神族挖了她的心,让你自幼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这一日你能下手杀了她!而你,却为了她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简直、简直是……”

  谢涔之脸上癫狂的神色渐渐平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眸平静得可怕。

  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阿姮是他们一开始就安排好的牺牲品。

  她本来不属于这里,本来应该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却被他们强行留在藏云宗两百年。

  让她留在他身边,成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根本不是有意让他们相守。

  而是在考验他的道心坚固与否,以确保将来,他能对她下得了手。

  可那个傻阿姮。

  她一直相信她能嫁给他,等着他接受她的一天。

  她努力融入这个地方,从来不说任何委屈,每日仅仅是站在角落看着他的背影,便能开心地笑上一整天。

  她不知道,自己凝望着的人,是将来要杀她的人。

  她何其无辜!

  最可笑的是,他一直按着师尊安排的轨迹前行,也成了伤害她的凶手之一!

  谢涔之眩晕般地一晃,扶住身侧的石壁。

  他睫毛低垂,不住地喘着气,唇畔鲜血淅沥。

  “是么?”

  他的嗓音平静下来,“弟子不肖,枉顾师尊期望。”

  道云仙尊看他冷静下来,以为他稍稍想通了,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涔之,为师并非有心欺骗你,只是时机未到,事关重大,若贸然将真相告知于你,也许会酿成严重后果。”

  谢涔之慢慢抬头,用手背拭去唇角血迹,“师尊不妨说说,万年前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道云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万年前,天道出现裂痕,所有神族意欲摧毁天道,天衍神君却选择了阻止他们,不惜与好友为敌。”

  “天衍神君虽为天道所生,却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利才阻止神族,而是他那时便知道,若强行摧毁天道,非但神族会死伤过半,这天下生灵必然绝迹,彼时天地一片荒芜,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关卜算许久,方才算出真正的两全其美之法,乃是在万年之后。”

  “于是他设下一个局。”

  他决定当那个恶人。

  故意与好友北颜帝君反目,站在所有神族的对立面,将他们逼到了北域。

  他抽出自己一缕元神,将剩下的元神封印入神剑中,与北颜帝君生死一战,借由彼此最本源的力量,融合天道之气和上古烛龙之力,凝结成全新的力量,用万年的时间来温养。

  万年后,神剑中的元神转世,必将引起新的神族降世。

  那降世的神族,的确是毁灭天道唯一的人选。

  同时,她也是天道最想要的养料。

  所有的神族都没料到,天衍保留了自己的元神,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献祭这个神族,将她封入天道之中,只有这样,天道便会停止吸收神力,所有神族便得以存活。

  只是所谓的无情道和剖心之计,是秉承天衍意志的修士们,为了实现这个大计所做出的选择。

  “若要追溯因果,她根本就不该降生!”

  道云仙尊字字恳切,紧紧按着谢涔之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涔之啊,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你握住那把无渠剑,觉醒成天衍神君,将她封入天道之中,这一切便结束了。”

  “你若不忍心——”

  道云仙尊急急道:“阿姮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你告诉她解救神族之法,她未必不愿意牺牲自己,我们固然亏欠她,可牺牲一人拯救千万人,我们别无选择……”

  真可笑。

  口口声声说她善解人意,却是为了杀她。

  谢涔之自小便知要坚守正道,可是很多时候,即便是冷漠坚定的他,也会怀疑到底什么叫“正道”。

  是以少换多的买卖?

  他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便教导他长大的师尊。

  嗓音很轻,“是吗?”

  他忽然微微弯唇,笑了。

  道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出声,忽然感觉腹部一痛。

  他低头。

  一把剑贯穿他的腹部。

  谢涔之缓缓抽出那把剑,在道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又狠狠刺了进去。

  “对不起,师尊。”他脸上魔纹妖冶,眼底汹涌着惊心的疯狂,“无论我是不是天衍,至少我现在是谢涔之。”

  “我自然会握住那把灵渠剑,可是我会封印天衍的元神。”

  “想利用我杀她,做梦。”

  他凝望着虚空,仿佛在透过这里看着心爱的人。

  道云吐出一口血,轰然往后栽去,惊骇欲绝地望着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谢涔之提剑睥着他,眼角俱是嘲讽,“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切。”

  “在此之前,便委屈师尊一直呆在此处了。”

  谢涔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在道云的记忆里,第二次见到谢涔之,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天衍。

  “师尊,别来无恙。”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灵渠剑,笑容微冷,“我来此,是告诉你一个消息,天衍的元神已被我彻底炼化,只是出了点儿意外,阿姮居然将它吞了下去。”

  “所以你是来向我询问如何救她?”道云冷冷道。

  男人歪了歪头,笑意扩大,温声道:“如果她被天衍的元神灼烧而死,天道不就彻底没希望了吗?师尊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道云沉默。

  谢涔之是一个绝佳的统治者,他算计人时,总知道如何抓住别人的命脉。

  道云咳了咳,哑声道:“用血。”

  “你若用自己血喂养她,或许能救她一命。”

  男人笑容一敛,迅速转身离去,道云看着他的背影,急急道:“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如此,你或许会彻底改变她!”

  “她体内有了你的血,也便有了天道之气,倘若天道将她误认成你,你又要如何收场?”

  谢涔之在门口停下。

  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那,他回头看向道云,目光清澈而坚定。

  “正合我意。”

  “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要和她换命。”

  -

  看到这里时,卫折玉已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不可能。

  谢涔之怎么可能会牺牲这么多?他明明是在伤害她!

  可是所有的细节,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卫折玉脑海中连接起来。

  汐姮与谢涔之最大的区别,是一个是天道与混沌之力融合所生,一个是至纯的天道之子。

  要换命也不难。

  北荒帝君陨落,谢涔之夺走北荒帝君的烛龙之力,他的天道之气便不再纯净。

  他将自己的血灌入汐姮体内,让她脱胎换骨,这样她便成了他。

  移天换日。

  甚至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神族至今仍在恨他,汐姮也以为他只是为了留下她。

  没有人去思考其他的原因。

  这也正中谢涔之的下怀,他激怒汐姮,让她在天道面前杀了他,在别人眼里,是她为了拯救天下将他封入天道,他为了变强不惜牺牲万千弟子的性命,她杀他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多好的安排。

  从头到尾,好像是两个人的故事,一个为了爱人自我牺牲的故事。

  卫折玉垂着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我算什么……”

  他喃喃着,眼角充斥着血色,“我口口声声要保护她,却什么都没为她做到……”

  不是晚了一步,便是太弱小。

  他不断地变强,终于足够强大了啊,可是最终却得知,这一切压根不需要他。

  他终究……无足轻重。

  从未被人真正地需要过,连为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踉跄着,剧烈地喘着气,眼底酝酿着疯狂的戾气,拔剑劈砍着这四周山石,眼角却淌出血泪来。

  谢涔之。

  谢涔之……

  他从小便比不上这位哥哥!

  就连他要死了,都会在姮姮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一定会在临死前告知她真相,看她为了他感动流泪,这样他就得逞了……谢涔之就算死了,也会让她铭记一辈子,而他卫折玉,将因为谢涔之的死,永远都无法再靠近她……

  凭什么?

  他宁可死的是他。

  这少年越想越偏执,身子颤抖起来,身后束起的黑发在风中散开,宛若凄厉骇人的鬼魅。

  他不能让谢涔之得逞!

  就算是死,汐姮心里也只能有他卫折玉!

  卫折玉觉得自己疯了。

  为什么连寻死的机会,都要去和谢涔之争,他争了一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眼前,谢涔之就近在咫尺。

  他已经闯入了大阵。

  卫折玉唇角淌着血,笑得得意,“你想让她内疚一辈子?你休想。”

  原本汐姮救走族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谢涔之吸收全部的力量,这也是他故意利用神族威胁汐姮的原因。但被卫折玉一打断,生生慢了不少。

  属于谢涔之的力量开始往卫折玉体内涌去,只要他体内的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便会被天道当成神族,灰飞烟灭。

  这样也好。

  反正这条命,也是她救的……他当年跌入悬崖的时候,就该死了。

  卫折玉从未被人铭记过,如果她能因此日日念着他,他宁可让谢涔之活下来。至少死的是他的话,她大概还不会太难过……

  四周地动天摇,地面出现裂痕,天道之气往上席卷而来。

  空中两人俱是晃了晃,元神仿佛要被撕裂了。

  快来不及了。

  谢涔之面色冰寒,抬手将卫折玉往外推:“卫折玉!放手!”

  卫折玉生扛着他的攻击,就是不走。

  他挑衅地看着谢涔之,“你以为只有你可以——”

  “卫折玉!”

  一段清叱打断了他。

  浩瀚的剑光掠了进来,汐姮一剑将他们二人分开,冲进来拉住卫折玉。

  少年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慌乱和茫然,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姮姮你——”

  汐姮冷冷道:“你以为我傻吗?”

  她刚刚安顿好族人,正要迅速往回赶,却发现这四周的大阵不对劲。

  这山峰中心的天道之气已经被惊动,正在往上涌去。

  仿佛它要杀的人不是她,而是这上方的谢涔之。

  谢姮暂时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现在留在这阵眼中的人,必然命在旦夕!

  卫折玉不能留在里面。

  汐姮顾不得一边的谢涔之,拉着卫折玉往外逃,卫折玉静静立在风中,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带着笑看着她,“姮姮,这次总是要死一个人,如果为你而死的是我,而不是——”

  汐姮心头火起,“卫折玉!你是不是有病!”

  “……”

  卫折玉一僵。

  她几乎不会骂人,显然是气急了,明亮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也没什么威慑力,“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是再胡思乱想,在这里给我发疯求死,我就、我就……”

  卫折玉垂着眼睛,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贪恋着她的暖意。

  “你会知道的……”他道:“姮姮,我希望为你牺牲一切的是我。”

  “你以为我会在乎?”

  汐姮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卫折玉不料她这么说,整个人怔住。

  “别跟我提什么牺牲,我不稀罕之人,做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作多情,我管你什么因果。”汐姮冷笑:“我只知道,我要你活,要他死。”

  要你活,要他死。

  她已经把话说的这么决绝了。

  卫折玉呆呆地望着她,散开的黑发落在肩头,像收敛了爪牙、不知所措的小狗。

  汐姮抿紧唇,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扣紧五指。

  “走。”

  -

  骤然炸开的天道之光震天撼地,将整座山峰夷为平地。

  谢涔之静静站在那片光中。

  ——“我要你活,要他死。”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笑着,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与北荒帝君临别一面,那人提醒过他。

  “吾妹性子决绝,你若如此,绝无半分与她和解的可能。”

  谢涔之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变得透明。

  “帝君不与她告别吗?”

  “即使告别,也留不住。”

  那不如不告别。

  男人缓缓阖眸,黑发雪容湮没在无尽的浪潮中,风自遥远的北方而来,卷走一片跌落的尘埃。

  -

  那一日,藏云宗几乎被夷为平地。

  很多人到很久以后,都没弄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天道突然不伤害神族?

  为什么陵山君谢涔之突然消失了?

  而那神族公主,又为什么会在谢涔之献祭灵根之时出现?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是渐渐有一种确定的说法传来。

  ——汐姮杀了谢涔之,将他封入了天道里。

  不管前因后果如何,是汐姮救了这个天下,所有人可以重新修炼,人族也不必再担心会被神族伤害。

  那件事之后,齐阚成了新一任藏云宗宗主,聂云袖重新回到宗门做了长老。而舒瑶,则被父亲带回宗门,决心自此之后潜心修炼,不再拖旁人后退。

  容清与汐姮告别后,回了无垠之海,不过十年便接替了家主之位。而白羲本想跟随汐姮身边,奈何汐姮身边的魔头太过凶残,便还是留在容清身边,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每个人都有了应有的结果。

  汐姮回了北域。

  其实神族根本不需要什么领袖,当年哥哥带领全族避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天下太平了,大家各归其位,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汐姮坐在梳妆镜前。

  少年站在她身后,笨拙地帮她扎头发。

  扎了一上午了,还没扎好。

  外头的青羽等不及了,第无数次过来敲门,“小殿下,好了吗?要不还是我来——”

  “滚。”

  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暴躁地打断。

  青羽耸了耸肩,声音远去了:“算了你们慢慢折腾吧,小殿下也是脾气好,居然让这小魔头这么折腾……”

  卫折玉死死瞪着手里的发带。

  他非常想不通,平时什么兵刃都能得心应手的他,居然学不会扎头发。

  不就是一条发带几根钗子么?

  汐姮透过镜子,看到表情阴沉得想杀人的卫折玉,有点想笑。

  “要不,下回再试试?”

  “……不行。”

  卫折玉偏要给她绾发。

  这魔头突然抽疯,只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容清送了一堆礼物来,这魔头见状,好端端的突然发病,也跑去凡间要去给汐姮买礼物。

  谁知这一去,又意外瞧见凡间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丈夫替妻子描眉,妻子为夫君绾发。

  他们并未成婚。

  但卫折玉在心里,已将汐姮认作他的妻子。

  每日相伴,只是少了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在他眼里已是足够。

  这少年兴冲冲地回来要为她描眉,第一次笑得如此粲然,汐姮眼看着他要对她的脸下手,简直是头皮发麻。

  若是让他得手,她八成没脸见人。

  好在青羽在场,趁机说绾发也是一样,汐姮只好让这魔头折腾了她一上午。

  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而在这些事上,她会尽量配合。

  到了夜色降临,汐姮的头发才勉强被挽起。

  适时正有人来报,说慕则求见。

  “慕则?”汐姮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广隐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卫折玉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坐在一边,“容清那小子与你有几分瓜葛,但这个慕则似乎与你不熟吧,这个时候跑到这儿来,能有什么要紧事。”

  汐姮想起上次见到这个慕则,还是在蓬莱之时。

  那时她正要前往不周山,谢涔之被她所擒,关在密室里备受蹉跎。容清突然找她,说谢涔之要见慕则,她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默许了。

  汐姮陡然起身。

  “我先出去一会,很快便回来。”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慕则独自站在崖边等了很久。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将手中的锦盒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

  汐姮的手指,慢慢触摸上锦盒的纹路。

  慕则抬眼,淡淡道:“这是谢涔之的心。”

  她眉心一跳,蓦地缩回手。

  仿佛是碰上了什么烫手山芋。

  慕则低声道:“殿下恕罪。在许久以前,在下便已暗中受他所托,若他日尘埃落定,便将此心交给殿下,此心完全契合殿下的身体,若殿下想重获七情六欲,只需将此心重新移入即可。”

  汐姮眯眼看着他,许久不语。

  慕则拖着锦盒的手一直僵在空中,就在快要酸痛难耐之时,忽然听到她喜怒莫测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慕则说:“他说,他欠了您一段感情,如今正好还给您。”

  只要她有了心,她便能和卫折玉两情相悦地在一起。

  他没有给过她的,卫折玉能给。

  她从前有过的喜欢,亦能有所回应。

  如此,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慕则静静地等着。

  汐姮沉默许久,将那锦盒收下,收入袖中。

  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慕则完成使命,站直了身子,看着她孑然一身,踏入漫天风雪。

  “如此,才算和解吧。”慕则笑了笑,亦转身离去。

  自此。

  天地广袤,山高水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