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伤
作者:一相无相      更新:2022-11-03 18:34      字数:3766
  接司徒谦回朝升宫的事,皇帝做得特别利落,都不是与人商量的地步了,他自己在长乐宫主殿和原太后说话的功夫,就命人去偏宫把二皇子接走了。

  待原太后手下的宫奴赶去禀告时,皇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母后,阿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子也绝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还请您,放过她。”

  原太后这一回并没有闹,只因她也被震到了。

  她从未见到自己儿子用那样的神情和语气与她说话。知子莫如母,只需亲眼所见,就能知道皇帝是下了狠心必定要这么做的。

  而司徒邑这一回也确实是下了狠心的,心里什么样,脸上就完完全全的展现出什么样子。

  只差明说出“断子符”的事。

  这副面孔的他,就算是原太后也不敢违抗。

  原太后是等司徒邑走后才渐渐缓过神来的,从前就算能察觉到母子渐渐离心,也没有到冷漠到这般地步。

  这回便是楚家女又小产了,让他心情不好了,又如何能把气全往自己母亲身上撒?

  她就赶在第二日迅速将司徒凌召进长乐宫问话。岂料司徒凌也是一脸迷茫,甚至还是从她口中才知道楚越小产的事。

  “那也太可怜了,能怀上就已是不易,养了才三月多还落得个胎死腹中。”

  “这都是什么命啊。”司徒凌愁眉苦脸的,半分没察觉到她母后脸上不屑的神情。

  “她自然是好命,哄得你哥哥差点连老身都可以赶出宫去。”原太后在自己女儿面前把事情的严重性扯大,同样极尽委屈,“你哥哥如今是彻底被她蛊惑了,连老身都可以丝毫不顾!”

  司徒凌当即被惊到说不出话,怔怔地看了原太后好一会,又吞咽了一番才不可置信地问“母后这话是何意?”

  母女俩在这方面有些相似的地方,只需要简单问一句,便可以把心里的委屈皆数倒出。

  只不过原太后还会尽可能的添油加醋,把自己处于弱势。诉起委屈时还要把楚越描绘得无恶不作,什么脏词都往她身上堆。

  司徒凌也就只好顺着说,“我去与嫂……朝升夫人问问看。”

  “这确实是太过分了一些,怎么也应该顾忌着母后带了阿谦这么久的感情啊。”她只有站在原太后这一面说几句话,才有机会逃出长乐宫。

  比起长乐宫中充满怨气的氛围,朝升宫内就完全不一样了。

  赶得巧的是,柏夫人正好也在。楚越的身子还未全然恢复,都还下不了榻。柏夫人彼时正接手田的活计给楚越喂食米浆。

  昏暗的寝殿内,只有外堂点了几展云纹铜牛灯,后室借着前头的一点光,将素纱幔帐里消瘦的人影照出来。里头的人只穿着一件月白中衣,长而乌黑的头发散落至腰间,笼着脖子上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原本饱满的双颊已经凹陷进去,肩胛处更是一节节骨头凸起,整个人虚弱得仿佛轻轻一推就能散架。

  这样的场景给进去的人看到,只会觉得更可怜、更悲惨。司徒凌从进入后室起,心就开始软下来了。方才脑子里想要责问的话瞬间消失殆尽。

  “嫂嫂!”她褪了狐绒裘袍递给一旁的小黄门,大步往这边奔过来,待人跪坐到榻边时,早已是哭得不成样子了。“怎么变得这般模样了?”

  柏夫人行过礼稍稍退后。司徒凌转头看向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将位置重新让出来,“你继续。”

  “你怎么过来了?”楚越的声音也是虚弱的,但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司徒凌欲要张口,话到了嘴边却是如何都说不出了。只能别过身去,索性先让自己哭个痛快,再开口说话。

  直等到柏夫人手里那碗米浆全部喂下,屋子里的人皆数退下,至多留下一个守着的田。司徒凌才重新坐回榻边。

  “嫂嫂,我当真不知道,若我早些知道你这般,定是要早些来看的。”

  楚越摇了摇头,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傻孩子,我好得很,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的,你不用担心。”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有天家顶好的条件供养着,怎么也能恢复。只有一个,便是一定不能生育了的……

  她的心里算是早就打好了预防针,所以现在想起来也不会觉得有多悲伤。这一辈子经历的伤心事多了去了,多这么一件也不至于会把她击垮到哪里去。

  两姑嫂又说了一些贴己话,楚越看出司徒凌今天是带了目的来的,便轻言细语地问她,“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没有没有,凌儿就是来看看嫂嫂。”司徒凌一开始还不肯说,觉得如何说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嫂嫂如今都落得这个模样了,把阿谦让她带又如何?何况之前二皇子本来就一直是由她带着的。

  她的这个想法刚停下,脑中又突然现出母后委屈的样子。一时间,两个想法不停地撕扯着,让她左右为难。

  楚越看出了她的纠结,也没有逼问。她将搭在身上的衾被揭开了一些,似是不经意地念叨着,“陛下总是担心我冷,给这屋子里安置了许多暖炉,现在反而有些热了。”

  被子这么微微打开一角,现出了里头隐隐的血迹。

  直到现在,她的身下还流有恶露。

  司徒凌当然也是看见了的,她收回了目光,心尖仿佛由一把小刀轻轻刮过。她也生过孩子,也知道这其中不为人说的艰辛。哪个妇人生孩子时不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何况还是胎死腹中要引产,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当真是艰难得紧。

  田将角落博山炉内的香饼点燃,屋子里有了阵阵熏香,令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楚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衾被盖好了,只是动作上仍是蔫蔫地。

  司徒凌这才极为抱歉地开了口,“嫂嫂,母后也当真是喜爱阿谦的。现在急着接过来,您也带不了,她也伤心。”

  “那等我好些了,以后就带着阿谦多去看望太后。”在这件事上,楚越几乎是不给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阿谦已经被原太后告知生母另有其人了,甚至于还要暗示他楚越便是其杀母仇人。

  趁着孩子的意识还没被完全养起来,自然是要赶紧抢回来的。不然以后难免成为大麻烦!

  她不待司徒凌回话,便又立即自嘲着说,“我知道母后一直不喜我,我也不要什么后位,只求膝下能有个孩子陪在身边就行了。”

  “凌儿,我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自己的态度也表示得很明确了,司徒凌偏移开目光,安静了半晌,这才没有了话。

  何况她的心本来就是多偏向嫂嫂了的。表面再说了几句拉近婆媳关系的话后,也就离去了。

  吉天长公主替太后要回二皇子的事,司徒邑作为整个天下的主人,如何能不知道?

  他当着楚越的面并没有说什么,只隔日派了人去长乐宫传话“后位会一直空置,但二皇子必须由朝升夫人养。”

  黄门郎念完天子带给原太后的话后,又当着原太后的面,对她身边的老媪说了句,“陛下说,长乐宫中的人日后不必往朝升宫去。”

  这话是在警告,不过念及原太后的身份,没有直接对着她说罢了。

  儿子现在和母亲说话,也要派人来传话,这态度已是非常明显。

  原太后闭上双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位空置已算是皇帝在让步。她也明白要是再近一步,这母子关系只怕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便冷笑道,“妖女,当真是妖女!”

  计划着要办的事完成了,楚越的心里踏实了不少。肩膀上没有了负担,身体也能更好的恢复,虽然总体仍是虚弱,但是新年初,好歹能下床走动个几步了。

  也是在下了榻,她才看到阿谦的。不管如何说,二皇子也是男孩,总不能进入血腥味浓重的寝殿。

  二人见了面,阿谦仍喊着楚越母妃,也愿意在她怀里蹭上一蹭,不过亲昵完,他又坐得端正。虽然才八岁,但是行动间已经有了一番小小的男儿气派,司徒邑和陶姬的容貌都不差,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阿谦现在眉目间已经有了些许俊朗之气,长大之后指不定要迷倒北都城内多少小娘子。

  此刻他低着头,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楚越就摸着他的脑袋,由田将席子撤下。二人围坐在一块,又上了暖炉,距离也贴得更近了些。过了一会,她才柔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母亲。”他将头埋了下去,欲言又止,便只能将声音放小了数倍。“皇祖母说,我生母是被您杀害的。是吗?”

  楚越神情一顿,后头的田双手颤抖,却也和阿谦一样将头埋了下去。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起娘娘当年说的“一步错,步步错。”

  楚越的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只轻轻地问了他一句,“你信吗?”

  司徒谦立即将头抬了起来,坚定地摇了摇头,“皇祖母老是与我说您的坏话,我起先还以为是真的。”他抽了口气,将目光又放到了中间的暖炉上,眼中的神色柔软了许多,“后来我觉得您实在对我好,田姨说您当时为了到长乐宫去看我,亦是吃了不少苦。这些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您并不像皇祖母口中说得那样不堪。”

  孩子的语气非常真诚,在长乐宫中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未被教习得憎恶楚越。说来还是因为田在这中间做了很多的努力——不仅早几月前就派了老媪潜伏进长乐宫,防止阿谦的想法被带偏。接回来后也是耐心说教,与他或真或假的说了几件事,描绘楚越如何如何思念他,为了将他带回来吃了多少多少苦。

  不过说到底,司徒谦的思想没能被带偏,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原太后自身。

  阿谦是个聪明的孩子。在他面前表现得戾气十足,对一个人全是恶语相向,反倒会让他变得更加理智,更加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在他眼里,起码楚越是温柔慈爱的,而皇祖母是时时刻刻充满怨恨的。

  楚越将自己最喜爱的米浆舀了一碗与他,似回忆一样的直接说起了陶姬的事,“我与你母亲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只可惜当时……”她的话还未说完,阿谦立即义愤填膺地说,“我知道!田姨告诉我了,是当年那姓赵的皇后害死她的!皇祖母就是因为喜欢她和她的孩子,所以才不喜欢您和我生母。”

  就算再聪明,也终究是个孩子,还不懂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齿。显而易见的恨意。

  恨自己的生母被杀害,恨疼爱自己的养母也要被诋毁。

  楚越在瞟过了田一眼后,遂将阿谦重新拉入了怀里,“好孩子,那些事都过去了,坏人也早就死了。你以后要做的,不是带着恨意生活,而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让从前的事再不发生。”

  阿谦一抬手,将眼底的泪水抹去,嘟囔着说“孩儿知道了。”语气里虽还有些愤愤不平,但面对楚越已经柔和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