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废后
作者:一相无相      更新:2022-11-03 18:33      字数:3760
  渐入秋时,暑意却还没有丝毫要退去的意思。夜里相拥也热得难受,楚越是背对着他睡下的。

  司徒邑迟迟未能入睡,就翻身再抱上她。一如既往得到的还是喊着“热”的声音。他却不管,抱着她问,“你会不会离开朕?”

  又何止是被陷害的楚越,这位年轻的皇帝这些时日也心烦不已。太后不肯收手,事情就只会越闹越大,尤其牵扯到前朝。即便是生母,也没有帝王会喜欢后宫的人和前朝牵扯上。

  原袆这些时日唯太后令是从,那久而久之焉知不会是下一个大长公主和尉迟固?他自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生母会走到那一步,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怎能不心有余悸。

  从前这些事令他苦恼,楚越都会积极安抚。可是这回轮到了她自己身上,她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了。

  司徒邑不免会觉得心累,又不禁将那个想法加深。

  楚越已经睁开了双眼。她缓缓回身抱住了司徒邑,轻声说,“陛下,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而后宫里最小的宫人,才十四岁。”

  “但是那个十四岁的宫人,过了年就不会是最小的了。明年又会有十四岁的入宫,后年也会有。”

  往后的宫里头,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美人,从前不缺一个楚越,之后也不会缺。

  “可是阿越无论多少岁,都是朕的皇后。”司徒邑那么聪明,怎么能听不懂楚越话里的意思。

  他将她的双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中,丝毫不能挣脱。

  小时候的司徒邑是由楚越牵着跑的,女孩子长得快,即便只大他半岁,也已经高出了他许多,就是手掌都要比他的大上不少。

  那时候楚越就笑他,说他小小的手,将来肯定长不高。

  她笑得那样的明艳,带着侯门贵女天生的心高气傲,就像是宫里头最闪亮的一颗小太阳,照耀在每一处冰冷的地方。

  可是一眨眼到现在,他都已经比她高出一截了,一只手比她两只加起来都还要大。

  楚越就看着两个人的手,露出了一个很甜美的笑,“我的意思是,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肯定不能离开你啦。”

  “胡说,你年纪才不大。”司徒邑将她再带入自己怀中,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抱得紧。

  心里却又像悬空了一样。

  其实这个解释在他这里根本就行不通,和她刚才那些“年纪很小的宫人”的话也根本就对不上。

  可是明明知道她在敷衍,他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了。现在哪怕是敷衍,也千千万万遍的告诉自己要去相信。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只会听到自己想要听的。

  楚越未被废后,皇长子的病就一直不见好,甚有更严重的意思。

  其实后宫里但凡有多个皇子这事倒还不会闹得这般,可是如今就这么一个皇子。就是皇室里自己的人不急,前朝也不得不急了。

  朝廷的谏言变得越来越多,这样的僵局久久得不到解决,很多事情也由此被荒废,这样无异是在给皇帝好不容易集中的威信力打压掉。

  萧司笃和李悌等人便私下找到承凤殿来。这次并无齐猷。

  他们说,“娘娘,如今北方闹灾,又有新臣入朝。风波再得不到平息,只会耽搁更多!”

  “咱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权威,不能毁于一旦啊!”

  “还请娘娘交出印玺!勿要让陛下堕入美色误国的骂名中!”

  楚越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邑派来的侍卫就将这些臣子赶走了去。往后一连数日,承凤殿就像是一座孤城一样,除了司徒邑谁都不能进来,便是原太后也不能。

  楚越也渐渐地松了口,在司徒邑跟前也开始提废后的事,“陛下不能为了我,而不在乎江山社稷。”

  “这样的骂名,我背负不起。”

  “朕说过可以保你!”司徒邑皱着眉头,这些时日的压力让他眉眼间多了许多的疲惫,“母后逼得再狠,总不能忍心朕受千夫所指!”

  他这是打算用自己来逼原太后收手。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流言一旦起来了,就是太后想收手都不能了。”

  事态发展到现在,根本就不是原太后的操作了。

  赵筱开了这个口,原太后就挖大,而后便是不用管,这个口子也能由天下人越挖越大。

  不到废后根本不能收场。

  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尾音的几个字还盘旋在空荡的外堂。外头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是今年夏日的第一场雨。

  那些雨水顺着屋檐滴下,仿佛回到了他们共榻的第一个晚上。没有炙热的缠绵,也没有柔情的低语。

  那个夜里,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又忍不住偷偷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司徒邑没有回答她,就算是对着楚越,他也开始保持起了沉默。在这件事上他近乎是到了一种偏执的状态。

  没有人可以劝得动他。

  就是楚越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原太后趁着司徒邑没歇在楚越这,想尽办法在“严防死守”的承凤殿打通了一条路。

  那几个小黄门一路急匆匆,进入承凤殿便直接宣读太后的懿旨。都不由得楚越行礼准备。

  原太后的意思,是要越过皇帝收回皇后的印玺,责令楚越退居至城郊行宫,千川宫。

  城郊偏僻遥远。而那千川宫也曾是大长公主自己的园子,不过后来被定了罪才被收入的皇家。

  这意思就是将她赶出皇室差不多了。

  当真是厌恶她至极啊,可要是原太后知道自己最中意的赵筱还胁迫过后宫中人不能有皇子,她还会那么偏袒吗?

  楚越安静的听完懿旨,便吩咐田将印玺拿出来。

  这个东西从一开始落入她手里,她就是不愿意的。现在交出去心里也不禁放松了许多。皇后的权势和位置,在她手里不过是烫手的山芋。

  小黄门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拿到印玺,对她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他说,“出宫的路已经安排好了,娘娘收拾了东西待会就可以离开。”

  原太后这番先斩后奏,倒是用得甚妙。

  楚越就昂首扬起面具上的笑,应“好”,然后朝着长乐宫的方向磕了个头。

  太皇太后生前交代过司徒邑不能辜负了她。楚越就想和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说,这次他其实并不算辜负。

  “外婆不要去找他,他已经对我很好了。”

  “作为皇帝,他还要顾全大局。”

  这一跪,她和当年一样落了泪。

  只是这一滴泪究竟是为了什么掉下来的,她自己都不算很清楚。

  ……

  十六岁入宫,她被困在着最高贵的牢笼已经有八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八年呢?耗费了这么多本该美好自由的时光,也是时候要逃脱了。

  上次离宫是前往潜陵为太子棪守丧,她记得当时的心情还颇为轻松。

  如今离宫,她原本以为自己也能轻松的,可是不知为何却又多了许多说不清楚的压抑。

  这又是一个三年,虽然这三年她过得也不快乐,也在种种失望中继续厌恶宫廷,想要逃离。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再不快乐,这三年也是有过温馨的时刻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司徒邑。

  曾经有过动心,但也为了不能吃醋的事而伤过心。就算后来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但是午夜梦回时,又会忍不住心酸。

  已经习惯了夜里的紧紧相拥,又怎么能忍受哪怕一刻的空虚。

  这样看来,离宫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司徒邑是晚上赶过来的。皇帝跃马扬鞭,后面就跟着几个侍卫,一路速度极快。

  楚越前脚才入千川宫,他后脚就到了宫门下。

  千川宫内守着的一堆奴仆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亲自来了,乌泱泱跪倒一片。

  司徒邑抓着楚越的手要回去。她却挣脱开了。

  他就回头看着了她,“有朕在,你就是皇后!”

  “可是我不想。”她轻声回说。那声调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低沉,竟有些害怕说出来,害怕他会失望。

  “不想什么?”司徒邑心里的那个预感又涌上来了。他依旧将它压了下去,不敢多想。

  可楚越接下来的沉默又仿佛要将他的心都撕开,他转移开目光,不去看她低头不愿多说的样子。

  过了一会,才又习惯性地自我愈合,然后扯出一抹笑来自圆其说,“阿越姐,你要是生气母后针对了你,以后就时时刻刻和朕待在一起。”

  “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卑微。

  即便是没有做皇帝,他也是尊贵的天潢贵胄,又何须对人卑微。

  楚越才抬头对视上她,她是纠结的,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坚持。

  她只能将自己的心再次封固起来,逼迫着自己回答,“陛下,我不想回去!”

  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城,并不是她想要待的地方。那个至高无上的后位,也不是她想要的。

  伏在地上的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楚越,既害怕君王发怒,又跟着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皇后终于说出来了。

  田自楚越嫁给太子棪前就跟着了,她的心思她便是不用去琢磨,也很清楚。

  这一路过来,她虽产生出过让娘娘争宠的念头,可是当看到她偶尔露出的失落神情,她又能理解了她想要逃离的想法。

  陛下终究是她的夫,即便已经拥有了再高的盛宠,她也是不愿意将他分享出去的。可是皇后的位置又让她矛盾,不得不在表面装出大度的样子。

  甚至主动给他送女人。

  装得久了,就连她自己也会以为是真的不在意了。

  可是娘娘又何其清醒,一旦发现有机会,就不会继续让自己沉沦下去。

  所以这一次被陷害到后面,田也跟着不积极的辩解了。因为她懂。

  她或许早就想好了……

  千川宫不比皇城里那些雕栏玉彻的宫殿,它甚至有些破败,破败得到了晚上都没点着几展灯。

  司徒邑只能就着清冷的月光看她,看着她向来弯着的嘴角放下了,像是终于摘下了面具。

  明明这副冷漠的样子他从未看到过,却又觉得好像已经看到过很多遍了。

  他终于问出了一直在想,但却不敢问的话,“你不想回去,究竟是因为母后所逼,还是因为想离开朕?”

  “我想离开……”她止住了后面“皇宫”那两个字,忽然又觉得说四个字就够了。

  司徒邑就笑了,这样的回答对他来说便是第二种原因。他的眼眶渐渐染上了红,有些可笑的湿润。

  “你说过,会陪着朕的。”语气里充斥着被欺骗的愤怒。

  仿佛这三年来,他是全天下最傻的人。那曾经那些好不容易发出的真心笑意又是为何?他以为自己能看透她的心了,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靠近她了,可是到头来所做的一切竟还是徒然。

  全都是假的。

  帝王失望离去的背影,将千川宫的寂寥再多增添了几分。

  后来连那唯一发着光的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

  楚越站了会,脚一软就瘫坐到了地上。田掌灯过来劝她,她也没有起来。

  她说,“就只今天晚上。”

  就只今天晚上,让她为不知何时起来的爱意难过,也为两个人永远不可能的未来告别。

  直到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新的生活才算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