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卿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有楚绎。

  他在他的梦里束着发、戴着鹿角簪，身上穿着简陋的麻衣和鹿皮坎肩，看起来像是上古的装束。

  而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一开始是黑漆漆的一团、混沌而无序，慢慢地他有了意识,也幻化出了身体。

  他看着楚绎在山林间行走,收集、采药、捡柴、修补木屋……他总是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生活地清苦而孤寂。

  他偷偷观察楚绎,楚绎好像也知道他，有时候摘了果子，会用树叶放几个给他留着。他吃了楚绎的供奉,也越来越喜欢他，偶尔还会故意露出首尾，让楚绎发现，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温馨,唯一让他不高兴的，是楚绎每隔一段时间会消失几天，再出现的时候,会从山下背上来新的口粮和盐。

  他不高兴,不出现,楚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山下买的饴糖和糕点哄他，但他下次还是要下山，又继续哄……次数多了,他也开始向往起了山下的世界，但他不知道怎么走不了，每每想跟着楚绎下山,总是被无形的结界挡回来。

  楚绎好像发现了他的不安分，下次就不再带东西回来了，人也变得沉默了很多——虽然他平时也不说话，但是真平静还是消沉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他越长越大，能挡住他的结界范围也开始往外扩张。更神奇的是他想看天上的鸟，那鸟就会自动掉下来，没了声息；他想要水里的鱼，那鱼也会翻起白肚皮浮上来。

  他把鸟和鱼拿给楚绎，楚绎却一点都不高兴，明明他偶尔馋了也会自己打猎的，却不允许他杀生。

  不过楚绎对他很好，有时候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先留给他，他贪念楚绎的陪伴，也就很听楚绎的话。

  他身边似乎有很多的声音，告诉他楚绎对他不是真心的，他不怀好意，不让他下山是在提防他。他一开始不去听，甚至大发雷霆，但时间久了，一些念头也钻入了他的脑海里。

  有一天，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采了一捧最鲜嫩漂亮的花，拿去磕磕绊绊地问楚绎要不要做他的伴侣。

  楚绎似乎很惊讶，问他从哪里知道的伴侣这个词，后来又拒绝说他还小，不知道伴侣的意义。

  他既气愤又伤心，砸了花束，终于相信了那些声音所说的，楚绎就是个骗子，他做得一切都是哄他的！

  “小羡，小羡。”有人轻轻摇晃他的身体，还试图用手指帮他擦泪，虞卿羡一下子惊醒，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大哥？”

  “是我！”虞振声又惊又喜：“小羡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虞振声说完脚步匆匆就离去了，虞卿羡摸着酸胀难言的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被拒绝、被欺骗的痛苦。

  再一想到现实中他和楚绎也不能再一起，虞卿羡就更难受了——刚刚那个梦，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虞大哥很快把医生叫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虞老爷子、虞母和二姐虞凤晴。

  “大哥，我睡了多久了，我怎么在医院里……是柳盛清把我送来的？”

  虞凤晴见他想起来了，满脸厌恶地道：“他怎么可能送你到医院来，就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他见你昏迷，就吓得逃跑了，还是你的司机文叔把你送过来的。”

  逃跑了？

  虞卿羡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而且听二姐的语气：“你们都知道柳盛清的身份了？”

  关键是他妈，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虞卿羡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亲，虞母走过来帮他理了理被褥，笑着地嗔他一眼道：“怎么，你妈我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虞凤晴撇撇嘴：“就是，那老小子的私生子满世界都是，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你怎么会跟他搅合在一起？”

  虞老爷子：“凤晴，怎么说话呢？”

  虞凤晴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爷爷。”

  她知道老爷子其实不生气，就是不想被外人听到了，怀疑他们虞家的教养，因此有恃无恐。

  虞老爷子果然也没追究，又看向虞卿羡：“凤晴说得对，那人是不是找你麻烦了，还是说他缠着你？”

  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不过一般都想方设法靠近他或者大孙子虞振声，单独找上卿羡还是头一次。

  “不是，他是第一次找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虞卿羡下意识隐瞒了柳盛清其实是来找楚绎的，虽然楚绎在他梦里令他生气，可他不想让老爷子他们误会他。

  这时候虞振声已经询问完医生回来了，向大家宣布了虞卿羡的身体情况，除了后脑还留有撞击的淤青，他的身体非常健康。

  虞母皱眉：“健康怎么会昏迷好几天，会不会有其他的后遗症？”

  她家老三这几天各种检查都做了，一点问题查不出来，偏就昏迷不醒，也难怪她担心。

  “对呀，大哥，他们检查完没有？万一小羡有事，我非告到那个私生子坐牢不可！”

  虞卿羡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其实我昏迷，可能不关柳盛清的事，我之前就很头疼。”

  虞凤晴不敢置信：“小羡，你怎么还替那个私生子说话！”

  倒是虞大哥抓住了重点：“头疼，你怎么会头疼？”

  虞卿羡：“……”

  他这会儿头倒是不疼了，就是被家人问得头大！

  为了躲避关心，只好说自己有点累，想再睡一下。

  虞大哥不敢打扰他，只好领着一家子退了出去，他们不好打扰弟弟这个病人，打扰医生总行了吧？

  虞卿羡的主治医生：“……”

  他要怎么跟虞老爷子和虞董保证，他们家三少真的非常健康，身体壮得跟牛一样！

  身体壮得跟牛一样的虞三少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又多住了两天，还接受了新一轮的疾病筛查——幸亏他们虞家有钱，又住的私人医院，浪费就浪费一点吧，反正浪费不了别人的医疗资源！

  这一天，虞大哥来医院陪他做检查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家那个浪子回来了。”

  虞卿羡失笑：“大哥，你怎么也这样？”

  虞大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不是跟他们年轻人学的么？”

  他看弟弟这几天心情不好，自己又要带给他一个坏消息，就想用风趣一点的方式把坏消息冲淡。他不说又不行，据他派去监视的人回来说，他们家那老不羞和柳盛清已经见过面了，万一他要来医院看望儿子，他又不可能拦着。

  所以还是让小羡有点心理准备为好……

  “年轻人，哪个年轻人，我们家未来大嫂？”虞卿羡揶揄。

  虞大哥一本正经：“你可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俗话说有些人说不得，两人刚回到病房喝了个下午茶，虞敏臣就带着柳盛清找上门来了。

  虞敏臣已经六十多了，看着还像四五十一样，而且能生出虞振声虞卿羡这样的儿子，他年轻时的长相也是非常英俊的，仅凭外表，很多人会觉得他是个优雅的中年绅士。

  两兄弟还算给老爸面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喊了声“爸”，算是打了招呼。

  但看到另一个人，虞振声就不高兴了：“他来干什么？”

  虞敏臣脸皮再厚，对这样的场面可能也有点不太自在：“这不是盛清不小心碰到了小羡，我让他来道个歉。”

  虞振声：“不用了，他不来打扰我们已经很好了。这次小羡没事，我们看在爸的面子上不会追责，但下次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他已经很小羡商量过了，他只是撞伤，核磁扫描出来没有任何问题，就算追责也很难把柳盛清怎么样，干脆就不多此一举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给柳盛清好脸色看。

  虞敏臣一直不喜欢大儿子，除了虞振声性格沉闷，不亲近他这个老子，还有其他因素。

  他年轻时爱玩不着调，但虞家除了一个嫁出去的妹妹，又没有其他继承人，所以他一直觉得虞氏早晚是自己的。

  谁知老头子竟然越过他，选了虞振声做继承人！

  虞敏臣是从小被虞老夫人宠到大的，哪受到了这些委屈？当时就威胁要跟虞老爷子断绝关系，也不承认虞振声这个儿子……虽然后面为了钱，又跟一家人和好了，但关系一直很紧张。

  他也不高兴呆在家里，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国外，满世界花天酒地，偶尔才回来一趟。

  谁知大儿子一见面就忤逆他，丁点面子不给他这个老子留……虞敏臣也火了，起了逆反心理，还非要护着柳盛清了。

  “虞振声，你怎么说话呢？盛清也是你弟弟，而且他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虞振声冷静地打断他：“我只有一个弟弟。”

  不等柳盛清反驳，他又对着虞敏臣道：“爸这么心疼柳盛清，这几年好像也没见你回来过？你对法国那对姐弟好像比对柳盛清母子好多了，要我把消费记录发出来对比一下吗？

  还有，马上就到了年底分红了。我觉得虞氏今年的业绩一般，最好多存点现金准备投资，要不今年就取消分红吧，我想董事会应该会赞同我的意见？”

  虞大哥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他们老子瞬间就从战役盎然的斗鸡，变成了被掐住脖颈的鸡仔。

  虞卿羡看着老爹涨红的脸，心里流过了一丝暖流，他虽然没有一个爱他的父亲，但却有一个把他当儿子宠的大哥。

  虞敏臣偃旗息鼓，柳盛清急了：“爸！”

  他们说好的让虞卿羡同意他进星耀，他爸不会反悔了吧？

  虞敏臣脸上有点挂不住，不耐烦道：“行了，回去再说。”

  说到底，他愿意被柳盛清母子捧着，却绝不可能为了他们损害自己的利益。

  柳盛清低下头，眼里闪过一抹怨恨的光芒。

  虞敏臣不想多呆，连意思意思询问虞卿羡病情都没有，就带着柳盛清走了。

  他们刚出门，就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楚绎和欧阳虞元他们，柳盛清惊喜不已——

  “绎哥！”

  楚绎理都没理他，一阵风似的刮过走廊，抱住了病房里的虞卿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