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2-03-14 09:25      字数:5743
  纪棠带着一行人百来人伪装成商队镖师, 分前中后三个小队,顺着人流一路往南。

  得益七夕宵禁暂停,哪怕大半夜驿道上都依然人流不绝, 乐京里头马上就该反应过来了, 他们当然是要立即走的。

  一路紧赶慢赶马不停蹄, 到了下半夜出了京畿地界,在一处叫皴乡的小镇停了下来。这时已经下半夜了, 驿道商队渐稀基本看不见了, 出了京畿基本就安全了, 一切顺利, 纪棠就没有更换接头点,吩咐停下来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走。

  最重要是等赵徵。

  纪棠累倒不怎么累, 刚她在马车上咪了一会儿, 就是挺担心赵徵的。

  翘首以盼等了有快一个时辰,赵徵终于回来了。

  嘚嘚的马蹄声, 一行六马以极快的速度疾奔而来,打头赵徵黑衣黑马, 几乎被夜色融为一体似的。

  他是孑然一身回来的,背后并没有马车。

  身后柴义陈达五人大气不敢喘,气氛死一样的沉寂。

  黎明前的天太黑了, 而赵徵身上的黑色劲装颜色也过于黝深, 两种浓稠的黑色映衬下赵徵的面庞也添上一层晦暗的色泽, 他见了纪棠在等他, 勉强扯了扯唇,想说话,动动唇却没说出来。

  “回来啦?”

  纪棠退后一步让他下马, 她用寻常轻快的语调说话:“我们也是刚到不久的,休息一下正好等天亮再启程。”

  她睁大一双眼睛抬头看他,伸手去拉赵徵的手,才发现他手心汗津津的,浑身肌肉也紧绷得很,跟石头似的。

  纪棠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拉着他柔声说:“进去吧,咱们先洗洗。”

  赵徵为了接柴皇后,一路风尘仆仆连脸都没洗过,驿道都是黄土铺的,近看他头发两鬓和身上的黑衣一层的泥尘。

  这个货行是暗部的据点,后面连着一个大院子,纪棠已经命灶房留了热水了,她拉着赵徵的手回到正房,脱了他的上衣,推他进浴桶,“水调好了,进去吧。”

  七月的夜风,已经有些凉了,薄薄一层夏衫阻挡不了露水的潮意,赵徵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浑身冰凉冷硬,钝钝的僵得厉害。

  直到他浸进热水之中。

  隔间蒸汽腾腾,浴桶水温有些高,他被烫了一下,但融融暖意驱走寒气,他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了。

  纪棠抽了他的发簪,把束得紧紧的发髻打散放下来,赵徵的头发乌黑浓密,发根粗硬,正如他的人一样,倔强又执拗。

  纪棠用篦子给他细细顺着头发,一下接着一下,把浮土都梳干净了,然后拉个桶过来,舀了瓢热水浇在他的头发上,打了打胰子给他洗头发。

  纪棠愿意心疼人的时候,那是极温柔极细致的,细细揉搓着,温热的水一勺勺浇下来,她还把两手伸进来按他的头皮,用指腹轻轻揉压按摩的。

  从头顶至百会穴一阵阵的酥麻,在天灵盖一直传到四肢百骸,赵徵僵硬的身躯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他闭上眼睛,仰着头头安静靠在桶壁上。

  等洗好了头,纪棠用棉巾给他擦个七成干,松松用发带束起来,“好了,起来吧。”

  赵徵起身换了身干净衣服,人出来看着精神了一些,纪棠拉他到长榻一起躺下,亲了亲他的眉心:“睡会吧,等天亮才出发呢。”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赵徵连续快马赶路,已经很疲惫了,照理刚洗澡放松过,他应该很快就睡过去才是。

  可是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纪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不是柴武毅也不是赵徵,对柴皇后没什么滤镜,今天这出就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她就心疼赵徵,他这人感情太浓烈,偏偏亲缘又太浅薄。

  不管什么劝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夜很黑,屋里没有点灯,暗影幢幢的,窗棂子投进来的一点点光显得格外的微弱。

  赵徵喃喃说:“我想起我哥了。”

  像呓语,儿时记忆一下子翻涌出来。

  赵徵小时候总是会撒娇喊胞兄做“哥哥”,也就渐渐长大,身份也不同了,才改为更正经的“大兄”。

  他的哥哥只比他大不到两岁,但他是长子,是长兄,上有父母祖辈寄予厚望,下有胞弟嗷嗷依赖,后来还封了皇太子作为一国储君,他是个很有责任心很懂事的孩子,自小就把责任背在自己身上,尊爱长辈体贴父母疼爱弟弟,处处妥帖,从不让人操心。

  相比起赵徵,皇太子才是那个真正没有让母亲费心过的孩子。

  因着柴皇后秉性柔弱,先帝叮嘱长子长大后要好生照顾母亲,他记在心里,很小就懂得体贴母亲,懂事得让人心疼。

  后来先帝被暗算战死沙场,十二岁皇太子稚嫩的肩膀从那一刻起就彻底扛起了的长子责任。

  赵徵看见母亲改嫁会当场红了眼圈,闹别扭一个月没去看母亲一眼,但皇太子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他甚至还强忍着去柔声安慰郁郁寡欢的母亲。

  他的哥哥,不但从未见过柴皇后表现的为母则刚,他甚至还因为长子能干,小小年纪就作为被母亲依赖的角色。

  赵徵想起那个时候,很多次他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委屈落泪,而哥哥总会抱着他一下下拍抚,哄他安慰他,他伏在哥哥的肩膀,而那个稚嫩单薄的肩头承担起一切。

  赵徵心肝拧着疼,他心疼极了,心疼那个鲜明活在他记忆里的哥哥,也恨极了,不甘极了,他当时恨不得抓着柴皇后的肩膀拼命摇晃,质问她,凭什么?!

  他恨不得立即回头,一剑就戳死了那个小崽子!

  赵徵终究还是没忍住,霍地坐起来:“既然她不肯走,那就罢了!”

  微光自窗棂子透入,映在赵徵另一边的侧脸上,他脊梁挺直下颚紧绷,声音微哑也不高,却带着一种毋从回斡的语调。

  那是她选的路不是?

  他的母亲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坚定的决定,这第一个就是决定离开他。

  赵徵哼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讽刺,听得人怪难受的。

  “阿徵?”

  只是她刚说话,赵徵就侧过头来了,朦胧的微光下,她蓬松的发丝缠在肩颈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温柔地仰看着自己,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心一暖,柔声说:“别担心,我没事。”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我是有点难受,但比起从前想的要好多了。”

  赵徵是伤心,是难受,但对于这个结果,他其实也不是一点没预想过的。

  在刚知道柴皇后怀孕时,他思想就不可抑制地往这方面滑过。

  毕竟他是柴皇后的亲生孩子,他再爱自己母亲再不愿相信,但其实潜意识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了解的。

  连柴兴钟离颖提起这事都不敢一口断言,赵徵又怎可能无知无觉呢?

  只是从前他拒绝去想,不愿意接受而已。

  到了今天终于还是真实发生了。只不过,比起那时候想象的,赵徵现今却要好过多了。

  “我有你,有舅舅,有钟离伯父,还有柴兴柴显他们。”

  他并非孤独一人。

  他有爱人,有亲人,有兄弟,还有一众誓死追随他的心腹将士,赵徵才刚刚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哪怕母亲选择不要他,但他还有他们,不是吗?

  其实这事要是发生在柴显事件前,那赵徵肯定没这么容易释怀的。他爱恨太过浓烈,性情太过执拗,估计被母亲舍弃的那股浓烈怒恨怕恨不得毁天灭地焚毁一切,伤人又伤己。

  但这事是发生在柴显之事后面的——他依然会愤懑,依然会伤心、难过,但却比当初得知柴皇后怀孕时预想的要好过太多了。

  他一路快马狂奔宣泄,又和纪棠倾吐过后,心里就舒服了很多,情绪也渐渐缓过来了。

  赵徵坐了片刻,说:“这是她选的,若有朝一日我与赵元泰兵锋相对至关键时,我也不能为了她退让半分的。”

  他轻声说,脸色平复了很多,没有怄气,也没有愤懑,只是在平铺直述一个事实。

  若真到了那时,他退一步就死伤无数,甚至会连累舅舅柴兴等人的生命,更甚至最后败北全军覆没。

  他付不起这样代价。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退的。

  他静静说着,纪棠却是欣喜,从来没有哪一次,赵徵遭遇了这种情感伤害,他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甚至还这么清晰地说出以后两难他会怎么样,她能很清晰感受到,他心理状态的好转。

  纪棠当然是欢喜的,她其实不怎么在意柴皇后的,毕竟就见过两面而已,大半个陌生人。

  她关心这个人,是因为赵徵,因为集团利益,她总担心对方给赵徵带来太深的伤痕。

  现在发现没有,她立马就将这人抛在一边了。

  “嗯。”

  纪棠笑盈盈的,亲了他一下:“我家阿徵真棒!”

  见他这样,她心里真高兴得不行,搂着他的脖子翘起唇角:“那咱们奖励他一下好不好?”

  赵徵一愣,奖励什么呀?

  他才要问,纪棠视线滑过他深邃俊美的面庞,落在他的喉结上。

  比起少年时期,赵徵喉结如今极明显极硬,已经真真正正长成一个男人了,连脖颈线条都刚硬十足,那喉结跟着他说话时微微上下滚动,性感极了。

  赵徵才张开嘴,就感觉纪棠微微动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喉间被柔软一触,纪棠吻了一下他的喉结,微微松开,她忽翘了翘唇,又凑上前,轻轻咬了一下。

  那牙齿碰触的瞬间,赵徵一个激灵,他几乎喊了出声,险险吞下,整个人都弹了一下。

  他呼吸登时就乱了,脑子成了一抹糨糊,柴皇后之事在纪棠的这么一下刺激之下,一下子就抛出去了。

  纪棠嗤嗤笑着:“奖励还没开始呢?”

  他刚才一弹坐歪了,榻背滑溜,被她压着,两人慢慢往下溜,他胡乱蹬了两下撑住,结结巴巴:“……什么奖励?”

  纪棠嗤嗤低笑,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啧啧,手感真的超好啊,她瞄了可很久了。

  赵徵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垂眸看纪棠翘着唇角,她轻轻摩挲他的脸,手向后滑把他的发带勾了下来,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笼罩两人的脸,她慢慢凑近,轻轻贴上来。她呼吸喷在他脖侧上,感官一下子就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了。

  赵徵喉结滚了滚,感觉她的唇轻轻碰在他的下巴上,一路往上到耳垂,沿着他的脸颊,到两瓣薄唇,她咬了他一下!赵徵两手立即抓住褥子!。

  他呼吸如潮,那双漂亮的眼睛半睁着,眼睫不停颤动,侧脸轮廓弧度俊美得动魄惊心,就,相当诱人!

  纪棠还想逗逗他,不想他“哐当”撞了炕几一下,上面的景泰蓝莲花小香炉掉了下来,被烫了一下,他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整个弹起来,直接把纪棠掀翻到一边去了。

  他满面潮红,咽了咽:“不行的,不可以!”

  等成了亲才能这样的,现在还不行啊!

  他乌黑长发披散,喘着气又惊又慌说的,一叠声说不可以。

  他从没想过婚前做这种事,这是不尊重的表现,欺辱女方的,两人连婚都未定呢,怎么可以这样?他也从来没想过,他是极珍爱极珍爱她的,这最美一刻自然要留待合卺之夜的。

  纪棠:“……”

  纪棠被他逗笑了,她就逗逗他啊,这点点时间能干啥?就算她真有想法,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纪棠被他逗得,哈哈前仰后合,好可爱啊!

  “好嘛。”

  她笑够了,嗤嗤低笑抱着他的脑门亲一下,甜甜搂着他道:“我家阿徵怎么那么让人喜欢呢?”

  她叭叭叭亲了好几下,帮他整理好发带衣襟,按回榻上:“好了,都听你的,快睡吧,等会还得赶路呢。”

  他自己一个人又得快马赶回南边了,辛苦得很。

  赵徵见她真的不再来了,这才稍稍放下心,依言躺了下来,乖乖闭上眼睛。

  他心跳得其实快蹦出胸腔了,脑子像倒进了许许多多的糨糊似的,根本就转不过来,唯独刚才她每一个动作在他脑海都极清晰,他浑身血液上涌,脸滚烫得快要爆炸。

  不,他整个人都烫得快要爆炸了!

  他都是她的印记和气息了,他羞臊又甜蜜,……两人这是有肌肤之亲了。

  赵徵根本睡不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哪怕纪棠给他按压穴位,也根本睡不着,躺了一阵,好像很久,又好像根本没一会儿,嘹亮的鸡鸣打响了!他立即跳了起身。

  赵徵马上就要出发了,他得快马加鞭先赶回南边,他来接柴皇后的时间真的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

  他匆匆披衣,背转身背对着纪棠换了外衣,他感觉她有看他,他脸红得滴血。

  外面已经有牵马声,柴义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了,赵徵换好衣裳之后,终究是没忍住,他牵着纪棠的手,低声说:“阿棠,等复仇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成亲自然是梦寐以求,痴想无数次的,但赵徵之前从不敢开口,怕步子迈太大了,反惹纪棠不高兴。

  毕竟两人进入新关系也没有太久,她先前还说自己没调整过来呢。

  可现在不同了,前儿她就说过喜欢他了,现在还这样,两人都有肌肤之亲了,他就敢了。

  好在纪棠不知道他想什么,不然这肌肤之亲够她无语的,大兄弟你这定义也太低了。

  不过她不知道,赵徵执着她两只手,眉梢眼角的柔色甜蜜欢喜满得想要溢出来似的,眼尾一抹红晕,眸光亮度惊人,她不禁笑了起来。

  她嗤嗤低笑,斜了他一眼:“等你打赢了再说吧!”

  其实在她心里,这么年轻结婚有点早了,不过如果对象是赵徵吧,那也不是不能考虑,反正到时再说吧!

  朦胧天光映着她的脸上,纪棠眉眼含笑面若桃花,斜他这一眼水波横生,带着一种别样的娇憨妩媚,而且她这么说,就代表有得商量,约等于答应了。

  赵徵登时如同打了鸡血,恨不得立时就锤爆赵元泰的狗头,热血沸腾,战意无限,“你等我,我很快的!”

  他俯身,轻轻在纪棠脸颊碰了一下,一瞬不瞬看了她半晌,这才掀起门帘快步出了去。

  翻身上马,膘马长嘶一声,很快就冲了院门!

  嘚嘚嘚的马蹄声像龙卷风,飞快就远去了,纪棠缓了缓,等眉梢眼角的粉色都褪了些,这才出门送他。

  目送赵徵一行矫健身姿很快转过拐角,疾速往南而去。

  纪棠回身,见柴舅母在门角插上三炷香,嘴里嘀咕念叨“一路顺风”“旗开得胜”什么。

  她也接过三炷香来插上了,认真拜了拜。

  ——只希望之后一切顺利,顺利击败赵元泰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徵崽:心情低落→心花怒放(/≧▽≦)/

  可可爱爱赵小徵,哈哈哈明天见啦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