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丢脸
作者:玄宓      更新:2022-10-24 17:29      字数:4542
  荆羡活到十七岁,从没这样丢脸过。

  她几乎是顶着全校师生的注目礼摔了个结实,倒下的时候因为怕走光,她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摁着裙摆,这就导致了触地的姿势异常变扭。

  右边手肘与主席台上毛糙的地板来了次亲密接触,校服衬衣根本不顶用,皮肤应该是破皮流血了,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

  荆羡咬着牙,喘了口气,单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

  这场景,落在围观群众眼里,无疑是小姑娘泫然欲泣却故作坚强,简直叫人心疼炸了。

  铁石心肠的,可能就容淮一人了,他都没什么反应,面上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寻不到半分愧疚。不过同情心到底还没死绝,他微俯下身,准备拉她起来。

  熟料小姑娘别开脸去,拒绝的意思相当明显。她膝盖顶着地,转了个身,自己站了起来,随后掸了掸裙子,看都没看他一眼。

  下边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容淮慢条斯理收回手,没再勉强自己做个烂好人,转而从老蒋手里抽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奖状:“您辛苦,我先走了。”

  蒋福徳总算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可惜效果甚微,少年已经步出老远。

  荆羡不想留在这给人看戏,直接了当请假去医务室了。

  早集会最后草草收场,因为这场意外,大部分人都挺兴奋。高中的学子们,繁忙的课业之外能多点八卦谈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荆羡回教室后,面对着诸多同学友善里夹着三八的慰问,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诚然她知道自己有点小虚荣,喜欢被旁人当成话题中心不断提起,但那也是建立在赞美和吹捧的前提上。如今这种没面子的平地摔跤事件,她真恨不能把这些目击者的记忆全消除了才好。

  当然,最气的还是有关于那人的态度。

  上午的课结束后,她连食堂都没去,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的自习室里,趴在桌子上怀疑人生。正午阳光独好,她却窝在最角落的位置,盖着一件校服外套,把光线隔绝在外。

  宁瑶去超市买了三明治,蹑手蹑脚拉开椅子坐到荆羡身侧。

  “手没事吧?”她掀开少女脑门上的衣服。

  “没事,就破了一点皮。”荆羡闭着眼,语调恹恹的:“校医说这两天洗澡注意点就行了。”

  宁瑶靠过去一些,欲言又止:“那……心情怎么样?”

  荆羡慢吞吞抬起头,像只沉睡后刚苏醒的小狮子,没吭声。

  心情怎么样?

  好像也不算特别难过。

  归根结底,是她自个儿走路不小心,怨不得别人。

  他将自己摘出这场混乱也没错。

  难道非要两个人一同倒地才算皆大欢喜?

  没什么,真的。

  她一点都不怪他。

  荆羡自我催眠无数遍,话到嘴边,依旧是恶狠狠的:“讲道理,他也不用那么嫌弃吧,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他沾上会得瘟疫是不是?扶我一下会死啊?”

  一连三发来自灵魂的拷问,叫宁瑶彻底词穷了。

  她想了很久,灵光一闪:“你看,要不你试着这样想。”

  “你现在是单恋,这种东西呢,就跟上坟一样。”

  荆羡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宁瑶比了个清明祭拜的动作,严肃道:“你去上坟的时候,没有回应是很正常的,如果突然给你反馈,你还不直接吓死?”

  荆羡:“……”好毒的比喻。

  宁瑶自己也觉得不妥,干笑了两声,打开手机登上校园app给自己充饭卡,充完又去学校bbs逛了一圈。

  灌水版块首页二十个帖子,平时挺安静,这会儿飘红的却有三个,全是早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

  荆羡偏了偏头,剥开三明治的外装,往嘴里塞了一口,含含糊糊地抱怨:“烦死了。”

  “人红是非多。”宁瑶随手点开一个进去,莫名其妙跳出了投票界面。三中的人确实闲得蛋疼,还给弄了个民意调查——【面子之战,谁赢了?】

  下边图文两张。

  左:校花无情拒绝大佬援手。

  右:英雄冷眼旁观美人跌倒。

  荆羡靠回椅背,直勾勾盯着宁瑶的手机屏幕,秀气的眉头紧皱:“这什么鬼啊?”

  “一帮吃饱了饭没事干的铁憨憨。”宁瑶同仇敌忾:“我们发邮件给管理员,叫他们删帖……”

  熟料荆羡就跟没听见似的,指着投票结果一脸恼怒:“凭什么他的票数比我高啊?”

  宁瑶:“哈?”

  两人的脑回路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荆羡马不停蹄摸出手机,匿名为自己投上了宝贵的一票,尤不解恨,一口气注册了八个小号,凭一己之力把相差无几的劣势拉了回来。

  这操作,直接把宁瑶给看傻了。

  最后,荆大小姐站起来,淡淡道:“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之后的几天,荆羡为了那点校园偶像的包袱,开始远离人群,去街对面的十九中蹭了荆焱一周的午饭。

  等她重新回到大众视线时,周一的新闻早就没水花了。

  本来也是,期中考快来临了,大家都挺忙的,更何况,男主角天天神出鬼没的,谁还惦记那点破事。

  荆羡重新回到她光环萦绕的日子,如鱼得水,相当自在。只是夜深人静时,会想起那一晚同他在春山居的短暂邂逅,仿佛南柯一梦,醒来后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惆怅。

  礼拜四上午的课结束后,郁梓奕叫她去育勤楼三层报道,提前熟悉数学竞赛集训班的安排。

  年级组长的办公室里站了六七号人,男女比例悬殊,面容倒挺熟悉,都是同届的佼佼者。男生们齐刷刷望过来,视线说不明道不清,夹着点青春期看到漂亮小姑娘的躁动。

  荆羡落落大方打了招呼,随后站到了室内唯一低着头的女生身边。

  没过多久组长就到了,后边跟着匆匆下课还拿着三角尺和保温杯的王康州。

  两人进了办公室,荆羡等人立马站直,规规矩矩地问好。组长满意地笑笑,还没来得及发言就一个电话被校长叫走,把大权留给了王康州。

  王康州已经过了四十不惑的年纪,脾气还很暴躁,再多的枸杞和菊花都压不下火,人送外号“王炸”。

  眼下他也是秉持了一贯的风格,杯子和尺往桌上洒脱地一扔,张口就道:“同学们,比赛就在一个月后,把你们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从今天起,周二和周五晚自习我们小班集训,开始冲刺!”

  说到这里,他小臂夹紧,摆了个加速的动作。

  荆羡同这位主教实验班的老师并不熟,见状差点笑场,赶紧别开脸去。

  王康州注意到了她:“你是郁老师的学生吧?她跟我提过,说你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既然这样,当初怎么不报理科啊?”

  荆羡适时露出【这问题太难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的表情。

  “小姑娘不想学物理对吧?”王康州激情脑补,指尖对着她点了点,用一种了然的口气道:“确实!物理并没有数学那么值得钻研!”

  荆羡不是很懂这逻辑,只默默在心里为曾经的物理老师点蜡。

  理科班的几位早就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当木偶人。

  王康州一个人嗨完了,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文件袋,打开封口拿了几叠试卷出来,“都是前几年的真题,上面有序号标注,你们先做第一套,明晚讲解。”

  几个人接过,粗粗扫一遍。

  行吧,看上去就超难,今晚又得熬夜了。

  王康州才不管这些,发完卷子,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地扬起头来,四处张望。荆羡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能察觉到王炸老师的心情似乎在瞬间崩盘了。

  “怎么还少一个人!”他压抑着不快:“薛佳佳,你们班那个睡美人呢?”

  妹子很无助:“啊?我今天没见着他。”

  荆羡并不知道这位女同学是哪个班的,也没在意王炸口中的睡美人是谁,听他们聊了几句就开始放空,直到不速之客贸然出现,打断了她的神游天外。

  “报告!”中气十足的嗓门在门外倏然响起。

  在场众人抬眸,齐刷刷看过去。

  来人留着挺潮的发型,右边耳朵上边剃了两道,露出青白的头皮,裤腿一只高一只低,外套拉链歪歪扭扭,全身都散发着马仔的气息。

  荆羡愣了愣,居然对这张脸有点印象,但具体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她悄悄打量他,没料到对方毫无征兆地扭过头,自以为风流倜傥地对她眨了下眼,骚得不行。

  王康州脸更黑了:“邵忠,来干嘛?”

  邵同学特别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尊敬的王老师,我是来给淮爹……不是,容淮同学请假的。”他双手合十,真诚地道:“他身体不舒服,中午过不来,请您见谅,有什么资料要转交,给我就可以了。”

  荆羡这才恍然,原来是经常在太子爷身边鞍前马后的小跟班,怪不得瞧着有几分面熟。

  王康州依旧很暴躁:“成天睡满八堂课的人还会生病?”

  邵忠想了一下:“是这样,他中暑了呢。”

  荆羡不动声色打开手机自带的天气app,今日气温,22至26摄氏度,多云转晴。

  显然王康州也受不了这鬼话,忍耐限度到了极点,他抓过三角尺就往少年头上拍:

  “中暑?”

  “我让你中暑!”

  “你现在就中暑给我看!”

  邵忠双手摆投降状,缩着脖子哀嚎:“不是我,是容淮,回回数学满分的那位啊,王老师,您清醒一点!”

  王康州最终缓了下来了,那句数学满分好像一把利刃,直接把他的怒气值都放完了。他深呼吸两口,把卷子重重压到邵忠的肩上:“明晚七点,302教室,他没来的话你这周都站着上课!”

  “我罚站?”邵忠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悻悻走了。

  然而邵忠的坏心情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作为一个常年徘徊在班级倒数的混子选手来说,面子根本无关紧要。他左臂夹着试卷,去食堂转了一圈,打包完四份饭菜后又马不停蹄赶到了操场。

  近来草坪和跑道都在翻新,午间休息,偌大的地方没几个人影,整个看台相当安静。

  他沿着过道往上边走,抬头望见最后一排歪着两个穿校服的身影,头凑着头,似乎关了音效在打游戏。再往旁边一扫,有颀长身影躺在被顶棚遮盖住阳光的长椅上,漂亮的手垂在地上,黑色外套盖住脸和肩膀,看不见面容。

  邵忠有意放轻了脚步,可惜手机铃声倏然大作,打破了这静谧的午后氛围。打游戏的少年们几乎是同时按了暂停,幸灾乐祸地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下一秒,沉睡的魔王果然苏醒了。

  那人的纤长指尖动了一下,缓缓上移,随后扯掉了盖在身上的外套。

  邵忠立刻用这辈子最真诚的嗓音表忠心:“淮爹,儿子从王炸的魔窟中给您带回了情报。”

  “你太吵了。”容淮慢吞吞坐起身,腿曲着,手臂懒懒搭上膝盖。他眯着眼,鸦黑长睫在冷玉般的皮肤上落下阴翳,接过邵忠递来的卷子后,耐着性子看了会儿。

  李晋和薛安阳也凑过来:“数学竞赛啊,都有哪些陪跑的?”

  “我哪记得。”邵忠兴趣缺缺,半晌又一拍脑袋:“八班的女神也在,那个腿,玩十年应该不过分。”他仔细回想了下,愈发陶醉:“糟糕,我他妈好像要陷进去了。”

  李晋捧了盒饭揭开盖子,有点茫然:“哪个?”

  “校花你不认识?荆羡啊!”邵忠感到不可思议,脱口而出:“就周一早集会把我淮爹压倒的那位。”

  此言一出,气氛顷刻陷入死寂。

  沉默两秒后,三人秉着呼吸,齐齐看向大佬。

  容淮垂着眼,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手捻着试卷展了展,刷拉拉的响动混着风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邵忠咽了口唾沫:“不是,我口误……”

  “行了。”容淮出言打断,单手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了两口,而后站起,笑了笑:“让你重复一遍她的名字,荆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