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作者:张鼎鼎      更新:2022-12-04 07:11      字数:4250
  申夫人看着手中的一个册子,微微的蹙着眉,她的贴身大丫头见了,小心的开口:“这书里写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申夫人回过神,想了想道:“福儿,若是有个地方,女子为尊,你觉得如何?”

  福儿一怔:“女子为尊?”

  “嗯,女子就和男子似的,出任官职,当家做主。”

  福儿眨巴了好几下眼:“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如果有呢?”

  福儿摇摇头,没有说话,申夫人继续道:“如果有呢?”

  福儿想了想,小心道:“夫人一定要让我说的话……”

  “你说。”

  福儿一笑,有点局促道:“那我觉得还真好呢。”

  他说着又连忙道:“这就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不见得对,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女子照顾好家庭也就是了。”

  申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不免又转到了那个蓝皮的册子上。

  福儿也跟着看过去,然后更是不解,这个蓝皮册子她是知道的,是早先杜夫人给的,在一次聚会上,不知怎么的,那些夫人们就聊起一个故事,说的很是热闹,自家夫人就问了一嘴,杜夫人就说,有这么一个故事,很有意思,自家夫人也来了兴致,就要来看了看。

  这册子并不是第一本,正确的说已经是第三本了,前两本申夫人都看的很开心,时不时地就要笑几声,今天这是怎么了?

  里面谁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但刚才,她家夫人为什么又会那么问?

  她想了一下,也想不明白。

  当然没有谁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兰海秉持着爽文原则,除了一开始让黄梦瑶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之后就是一路开挂一路爽。申夫人现在是因为别的事情。

  这个册子她一开始看的时候是觉得也挺有意思的,还很有点感同身受。

  申府尊并不一开始就是府尊,她嫁给他的时候,他连个秀才都不是,虽然他们婚后不久他就得中,然后一路高中,最后官运亨通,但在最初,家里穷的,连个树棍的地方都没有——是的,申府尊最初是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的。是她带着嫁妆过去,才让这个家能吃上一顿稠饭?

  她为什么会嫁?

  早先长辈订下的啊!

  申府尊一岁半,她一岁时,双方的老爷子就把这亲事给订下了。

  后来两家差距越来越大,特别是申府尊的父亲死后,家里为了埋他,连房子都卖了。

  但他们家的人要脸,所以她还是嫁了过来,嫁的时候,她娘抱着她哭的那个惨,说要让她受苦了。

  也的确是受苦。

  过去她娘家虽说不怎么好,稠糊糊总是能喝饱的,嫁过来,吃顿稠的都有些困难。

  也亏得是她这男人争气,读了出来,否则她都不敢想那日子会成什么样。

  现在人们再说,就是她有福气,说申大人多么聪明能干文曲星下凡。

  她最初过的那些苦日子都成了甜蜜;

  她的忍辱负重,她的殚精竭虑,都成了必要的付出,连她自己有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但看这个册子的时候,她却有些遍体生寒,她是熬过来了,如果熬不过来呢?

  她还记得那一年申大人要去考举人,为了给他凑路费,她把自己最后一件棉袄都给卖了,冻的死去活来,孩子趴在她身上喊饿,她看着孩子,甚至有了怒气,她也饿啊!不,她都不是饿了,她全身发冷又发热,亢奋而又无力,她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对头。

  她强撑着起来烧了一锅水,给孩子喝了,也给自己喝了,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好了。

  后来人们说那是她要享受荣华富贵之前的必须!

  可是,如果她熬不过去呢?会不会就像这文里的黄梦瑶那样?申大人所娶的,也不需要是一个多不好的女人,只要稍稍的偏那么一点心,也许,就是另外的结局了。

  看黄梦瑶怎么怼她的夫君,怎么大杀四方,她一开始还很痛快,但是看到今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福儿说如果有那样的社会她会觉得很好,其实……她也觉得那样的社会很好。

  那别的看这个册子的人呢?女子呢?

  若是有这种想法的女子多呢?

  “府尊来了。”外面有丫头叫道,她一怔,起了身,来到外屋,立刻就看到申大人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老四那个牲畜,我早晚要打折他的腿!”

  “怎么了?”

  “怎么了?我同他说过多少次,就用心读书,不要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着?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就在那倒林书上签字了!”

  申夫人倒吸了一口气。

  她虽在内宅,也知道这所谓的倒林,就是倒东厂那位。

  说起来,文人天生和宦官阶层有敌对,但东厂那位是一般的势力吗?这闹不好就是牵连整个家族的事情了!

  “那现在如何?”

  “好在老许提前同我说了,把他的名字给涂了,不然……你拿三万两银票给我。”

  申夫人一怔:“三万两?”

  “老许看上了一个瘦马,要给她赎身,我总要兑上一点,这人情也值这个数。”

  “……哪里就有那么多。”要是千两,她这时候也不说什么了,可是三万两!那是整府上下一年的开销!

  申府尊看向她,疑惑里还带了点指责,她心中一突,开口:“家里怎么可能放这么多银子?”

  “那八角楼的收入不一直是你拿着的吗?”

  申夫人捏了一下手。

  “这些年你连这个数都没有?”

  “也总要花的不是?去年你说张大人买那个什么姐就要走了一万五,今年早先李大人那里送了对双胞胎……”

  “好了好了,三万没有,两万总有吧,最少两万!”

  “……我一时,也凑不出来。”

  “你想想办法。”

  饶是申夫人养气功夫已经极深,一时也想喷口吐水出来,想想办法!那是两万两白银!去银楼去取,也要提前打招呼的!

  “万家那里……算了,她家的老三回来了,这一段还是避一避,杜家那里应该有。”

  “他们家姑娘正要招婿呢。”

  “招婿,又不是娶媳妇,能花多少?总之这两天你好歹给凑出来,这混账小子,我今天非要打他一顿不可!”

  申大人说着,又出去,申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手越来越用力,到最后,身体都开始颤抖了。

  他们两个说话,福儿本来是不敢上前的,但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得不上来,先给了一杯茶,申夫人却有些端不住,她又连忙接过来,扶着申夫人在旁边坐了,一下下的帮她顺着背,过了片刻,申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你说,他是去打断老四的腿吗?”

  福儿听了下,小声道:“总是会教育一下四少爷的。”

  “教育!好个教育!”申夫人一声冷笑,“前年不过才十四岁,就学着同人争姑娘,去年就在楼子里同人比阔,这教育,还教育的真好呢!”

  福儿不敢接话,只有也跟着叹口气。

  申夫人吸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茶,喝了一口,目光就又落到了刚才那个册子上,当下一声冷笑。

  刚才她还想着这种册子不能流通,若说女孩子们都看了,以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看也就看了!

  这些事兰海当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也知道,这册子流传出来,可能会有麻烦,但现在的她,还怕什么?

  所以她现在每天一边自己编着,一边催着。

  她说大概情节,怎么爽怎么编,细节则都丢给了系统。

  黄梦瑶的女儿叫张婧觅,在原本的剧情里那也是一个小可怜,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跟着她娘在女儿国生活了七八年!

  在那里,她是可以出来同人游街吃酒的女子,是能参加科举做官的女子,是能想尽家庭资源的女子,是没有上限的女子!

  一朝回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她娘还疼着她护着她,可是想再和小伙伴肆意玩耍已经不能——也没有这样的小伙伴,什么做官科举更不要说,在家读书,要先学女戒!

  在黄梦瑶女扮男装破案的时候,她也跟着相随,最后干脆男装跑了……

  嗯,也不完全算跑,因为她娘黄梦瑶是知道的。

  她爹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她完全无法接受,一咬牙,就跑了。

  她是有远途经验的,又看过她娘做事,还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虽然独身上路,也不窘迫,路上还救了一个被狼咬伤的秀才。

  只是那秀才伤势太重,虽然她尽力了,还是在路上死了,死之前,秀才念念不忘的就是自己的科举大业,张婧觅将秀才掩埋了,一狠心一咬牙,自己就上了——连中三元,最后竟然是状元及第!

  不过她这状元还没来得及游街,就遇上了外族入侵,那鞑子来势汹汹,朝纲立刻崩溃,张婧觅临危不乱,一直在组织抵抗,组织着组织着,就成了最大的一股力量,再之后她救了一个公主,以那公主的名义发号时令,打败鞑子,收复河山,待重回帝都,却发现已没有直系皇子,只有这公主是正经的皇家血脉。

  这个时候,出现了党争。

  朝廷分成了两派,一派想要早先分出去的皇子那里给先皇过继一个儿子过来——这是最常用的操作;

  另一派则想公主大婚,生下一个皇子——这是以张婧觅为代表的,陪公主打天下的一干臣子的愿望。

  两方八仙过海,最后张婧觅这一派大胜,公主大婚,婚后两年生下一个公主,对外宣称是皇子。

  “孤不想生了。”在孩子刚刚生下来时,公主道。

  “……臣明白了。”

  ……

  张婧觅后退两步,扣头行礼:“臣,恭贺殿下诞下皇长子!”

  公主看着她微笑。

  “臣,今日向殿下请辞,从今以后,臣只是皇长子的扈从、陪读。”

  “……准奏。”

  两人相视一笑,相知多年,公主早知道她是谁,她也知道公主的过去。

  她们让公主之子成为帝王,已是石破惊天,再让女子为帝,更是在与这世界为敌,但她们一路走来,早经历了各种风雨各种火与血,她们早有觉悟,并做有准备。

  皇子年幼,自然还是公主听政,朝堂上免不了也要有女官,帝都开始有机构培育女官,这自然有阻力,但阻力并没有想象中大,早在和外族的对抗中,张婧觅就抛出了在桃园看到过的纺织机,这种机器能在现有的工业水平上,最大可能的纺织出纱,而操作这种机器的,大多是女子,在她们战斗过的地方,已经有小规模的,以女子为组织的工厂了。

  而也在同外族的对抗中,也有女子参加了这场战斗,她们一样上战场,一样拼杀,一样出了铁血将军。

  她们是在和历史、和世界对抗,但她们并不只是一个人。

  一年又一年,皇子终于十八,公主还政,张婧觅告老。

  “爱卿可后悔吗?”

  张婧觅大笑。

  “爱卿为我大柳,一生没有自己的家庭。”

  “是啊,但那又如何?我这一生,可说是快活至极,精彩至极,家庭与我,又岂是必须?”

  公主也大笑。

  夕阳西下,早已淡出朝堂的张婧觅牵着自己的毛驴慢慢前行,很多年前,她骑着毛驴出来的时候在想哪里是桃园,而在今天,她行走在这条她自己开凿出来的,并且,还要继续开凿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