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彤盈的话太重了。

  或者说,谁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话像是一盆凉水。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不冷静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林彤盈开口的时候,温琰就几乎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之后,他立刻就站起了身：

  “妈……”

  他本能地就叫了一声林彤盈。

  但是叫完。

  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彤盈的话难听吗？

  难听。

  但是，他还记得他一步步调查到最后时的感受。

  在那一刻,哪怕他拼命说服自己,这是他亲弟弟，但是见到温盛然的那一刻,他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

  如果不是就好了。

  林彤盈是崩溃了所以口不择言。

  但是温盛然呢？

  ……做出这样恶劣的事。

  他真的还值得家里的人善意对待吗？

  而且。

  他抿紧了唇。

  温帆……这件事中唯一的受害者,还在现场。

  他有些后悔直接把温盛然带过来问他。

  一天一夜的调查结束之后，他是真的对于结果有些崩溃，所以根本没有多想。

  但是他没想到,温帆和温盛然的关系一直这么僵硬。

  他和林彤盈时常欣慰的，家里两个孩子处得还不错。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假象。

  他揉了揉太阳穴。

  ……林彤盈说的是气话。

  她可以说，但是温琰显然不能把它当真。

  他顿了顿，准备开口，房间内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所以。”黎瑜道，“温琰，你所谓的证据,除了那份证明易诚和那个alpha有过接触的监控，还有什么？”

  黎瑜此前除了让温盛然别激动，和拉了他一把,让他免遭了耳光之灾以外,几乎没说过话。

  他不说话,大家也都默契地忽视他。

  但是他一说话，在场的其余几个人就都想起了他尴尬的身份。

  就在刚刚，黎瑜还在门口宣布，他现在是温盛然——

  现在在被揭露“罪行”的人的男朋友。

  他的话音落下，温盛然原先没什么表情的脸就僵了一下。

  他的手还被黎瑜牵着，那是刚刚对方保护他的证明。他的眼睫颤了颤，想悄悄地抽回手，却没抽动。

  黎瑜把他往自己那里扯了一下，然后反手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温盛然抿紧了唇，眼睛有些酸涩。

  同样注意到这个细节的还有床上的温帆，他的神色明显一僵。

  不过很快，他就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把掉到膝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一拉。

  只有温琰和林彤盈没注意到。

  后者是因为情绪已经崩溃，这会儿已经别开了眼走到一旁掉眼泪。

  而前者是被黎瑜的问题转移走了注意力。

  这就是他刚刚要说的，但是被温帆直接打断了的内容。

  黎瑜的语气平静，他有些拿捏不住他的态度，他揉了揉太阳穴，斟酌了一下言辞，开了口：“当然不止这些。”

  他顿了顿，“还有口供。”

  “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他道，“我先去问了那个下药的alpha。”

  “他承认了药是易诚给的。”

  “然后。”他吐出了一口气，“我私下去找了那个富二代。”

  “他告诉我，易诚曾经私底下找过他。”他低声道，“说，他最近在追的oga因为一个碍眼的人不太开心，让他帮忙‘教训’一下这个人，还承诺了他，万一出了事，会把他‘捞’出来。”

  富二代原本就是个花花公子。

  被家里宠惯了的。

  无法无天的事情没少干。

  不说易诚，如果他出了事，他家里人都会想方设法地帮他摆平。

  他丝毫没觉得这件事是在毁别人的人生，所以几乎是一口答应，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直到温琰找到他，他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

  温琰深吸了一口气：“我问他易诚在追谁，他说，只知道名字里有个‘然’字，因为他曾经听到过易诚喝醉了，叫他‘然然’。”

  在听到“在追的oga”之后，温琰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在此之前，他就知道易诚对温盛然执念很深。

  这个名字出来之后，变相地证明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他以为的那个乖巧的弟弟。

  他本来几乎不敢置信。

  直到他简单地调查了一下温盛然最近的行踪。

  具体的他查不到，手机聊天和通话记录他也没有权限，但是有一样东西他能直接拿到，那就是公司所有的监控。

  他翻的时候不抱希望，期间还因为见到黎瑜的次数太多而心梗了一下。

  却真的让他翻到了蛛丝马迹。

  那就是那天的停车场监控。

  至此，他终于能基本确定，这件事跟温盛然脱不了联系。

  黎瑜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顿了顿：“就这些？”

  “还不够么？”温琰道。

  他停顿了几秒，“还有刚刚小帆说的话。”

  说实话，他问温盛然还有些犹疑，直到刚刚温帆说那些话，而温盛然却并没有反驳，态度看上去与平时乖巧听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才是最直观的，让他不敢置信的地方。

  还有。

  最根本的原因。

  是因为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是易诚。

  易诚跟温帆非亲非故，根本没有太多交集，他们唯一称得上交集的人就是温盛然。

  这是要吃牢饭的事情，温琰想不出他这么冒险的理由。

  但如果……

  像口供说的，他是喜欢温盛然喜欢到精神不正常了，什么都愿意听他的，生怕他有一点不满意，那么倒是可以解释。

  而温盛然最后的态度。

  证实了他跟温帆确实关系很僵。

  在温琰看来，整件事在这里，已经基本圆上了。

  他顿了顿：“阿瑜你别管……”

  “那就到这里吧。”黎瑜道，“我带他先走了。”

  温琰怔住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开了口，，语气惊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开口的，还有脸色苍白的温帆。

  “黎瑜哥哥。”他不可置信地道，“哥哥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到现在都还在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还要护着他么？”

  “我没有。”刚刚已经放弃了解释的温盛然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你没有。”温帆被气笑了，“那天在咖啡馆，我可是亲眼看着易诚和你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那还只是我看见的一次，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没有。”温盛然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温帆还要再说，却被黎瑜打断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道，“我自己会判断，不需要别人告诉我。”

  温琰终于皱了眉：“阿瑜！”

  “我知道你跟盛然感情深。”他站起身，有些焦躁地来回踱着步，“我又何尝不是？”

  “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爸了，等他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他今天会回家的，等他回来……”

  “温琰。”黎瑜打断了他。

  他从前几乎不打断别人说话。

  因为骨子里的礼貌和教养。

  但是今天晚上，他秀丽淡漠的脸上面无表情。

  哪怕是一旁的林彤盈，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压抑着火气。

  “你要是有什么怀疑。”他道，“就直接去报警，把证据交给警方，而不是一个成年人了，遇到什么事还要先找爸爸妈妈。”

  “……小瑜。”林彤盈回过神，脸色苍白，忍不住叫他，“你……”

  “温阿姨。”黎瑜看着她，同样很平静，“我今天叫你一声温阿姨，是看在我妈妈的面子上。”

  林彤盈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她颤着唇说不出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

  一旁的温盛然在看她。

  回了温家之后，有一段时间，因为温盛然太瘦，林彤盈想了好多法子，想把他的气色养回来一些。

  但是总也养不回来。

  后来家里的阿姨说，小少爷一看就是以前吃的苦太多，底子差了。

  她听了这样的话。

  心里总是愈发怨恨霍月静。

  可是怨恨也没有用，她跟温盛然就是生生地错过了二十年。

  这是怎么都跨不过去的光阴。

  眼下，她的孩子站在月色的阴影下，被阴影挡住了一半的神情。

  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看着林彤盈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这一眼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不自觉地开了口：“然……”

  然后，温盛然冲她笑了一笑。

  转过了身。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

  这个平静又释然的笑都作为林彤盈的梦魇而持续存在着。

  每个梦里，她都拼命地伸手，想要拽住对方，想要紧紧拽住即将离她而去的，她的孩子。

  但是眼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看着对方跟着身旁的alpha，一起走出这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走进黑暗。

  又像是走进不远处的万家灯火。

  一直到跟着黎瑜上车，温盛然都没有说过话。

  黎瑜坐上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瞥了他一眼，然后顿了顿。

  “安全带。”他轻声道。

  温盛然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

  然后，他开了口：“哥……你送我回学校吧，麻烦了。”

  黎瑜往后靠了一靠，不动了。

  温盛然怔了怔，抬头看他，然后仓皇又拙劣地解释：

  “我，我明天有课。”

  “叫我什么？”黎瑜没理他，掀了眼皮，问。

  温盛然抿了抿唇。

  “半分钟。”黎瑜道，“半分钟之内叫不出来，就给我换个称呼叫。”

  温盛然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称呼？”

  黎瑜看着他，顿了顿，言简意赅地提示：“表情包。”

  温盛然愣了愣。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耳根“唰”地红了。

  他结结巴巴：“我……”

  黎瑜看了眼表：“二十五秒。”

  “你不能这样……”温盛然忍不住抗议，但是声音实在小得不能再小，“我，我们还没确定，不是……”

  混乱中他想起了进门的时候黎瑜说的话。

  他实在想不通。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为什么黎瑜会这么理所当然地告诉林彤盈，他是他的男朋友。

  “十五秒。”黎瑜提醒他。

  越是这样特意提出来，再叫就越让人觉得羞耻。

  温盛然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他张了张口，却始终叫不出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称呼，着急得眼眶都快红了。

  “五秒。”黎瑜顿了顿，慢慢地道。

  “哥哥！”温盛然眼睛一闭，自暴自弃地叫出了声，“……哥哥，我叫了，你不能……”

  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仰着脸，黎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了安全带俯身过来。

  他的手撑在他耳侧，短暂但用力地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然后，他坐回了驾驶座。

  “去我家。”他道。

  “我不……”

  “没在跟你商量。”黎瑜淡淡地道，“通知你。”

  相较于平时，这样的态度实在是直接□□得过分。

  但是却十分适用于现在的温盛然。

  现在，温盛然的脑子其实一片空白，他嘴上说着要回学校，但是他也不知道回学校，他能干什么。

  他安静地跟着黎瑜回了他的家。

  -

  而另一边，安顿好温帆之后。

  林彤盈和温琰等来了终于处理完事务的温又锋。

  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你跟我来书房。”他道。

  话是对着温琰说的。

  “去吧。”林彤盈低声道。

  温琰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跟在温又锋的身后进了书房。

  关上门，桌上是沏好的热茶。

  温又锋慢慢喝了一口，过程中并没有抬眼，语气很淡：

  “不是要跟我说事么？说。”

  温琰努力打起精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个清楚。

  他说得很简洁，但是没漏掉任何一个要点。

  作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优秀的言语表达是最基本的要求，温又锋很看重这一点，对他要求很严格。

  他说的过程中，温又锋一直没有抬头，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温琰说完，温又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说完了？”他平静地问。

  “嗯。”温琰道，“爸，盛……”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一个火辣辣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几乎是立刻，他就被打得偏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表情包是指那个：嗨，老公jpg

  贴心如我，知道大家一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