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盛然的这一觉睡得很长。

  他久违地做了梦。

  久违地,梦到了曾经的“家”。

  空旷的别墅，长长的、旋转向下的楼梯，还有金碧辉煌、耀眼夺目的水晶吊灯。

  他的房间在顶楼。

  从走廊上向下俯瞰,能看到最底下地砖的中央繁复而华丽的花纹。

  花纹上，站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

  他应当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脸上带着风度翩翩、无可挑剔的笑容，最好，腕上再戴上一块彰显价值的名表。

  因为这样,才能讨她的喜欢。

  温盛然一直觉得这样的标准很可笑。

  脑袋空空的草包用华丽外表包装也是草包,而虚伪的野兽即便披上了人皮。

  也依旧是野兽。

  但他也知道，这一点，她并不是不知道。

  客厅里的谈话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

  他背靠着栏杆坐着，手上是一只打着补丁的滑稽鸭子玩偶。

  他看着鸭子，鸭子也看着他。

  然后，他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鸭子的腹部,它就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嘎”。

  嘎。

  嘎嘎。

  蓦然之间，鸭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坐在冰凉的地上，周身黑暗。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袭来,他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上的鸭子砸向了不远处贪婪的人影。

  然后,灯光重新亮起。

  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吐出了一句话。

  “没用的废物。”她道。

  话音落下。

  温盛然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簇拥出适宜的温度，床边是一盏并不影响睡眠的小夜灯。

  天色未亮，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他试着抬了抬手,发现四肢还残留着一些酸软无力。

  温盛然倒回了枕头，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记忆终于慢慢回笼。

  ……有点儿丢人。

  他想。

  受不了还要逞强就算了，还哭了。

  虽然他最后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皱着脸掉眼泪的样子温盛然怎么想都知道不会太好看。

  而且，着实有些冒犯。

  唯一的欣慰是，他的诱导alpha是黎瑜。

  虽然他抓着人家的衣服又哭又闹，但是那可是黎瑜。

  能容忍易诚当面油腻告白还面不改色从头至尾保持礼貌的人，他想黎瑜应该不会跟他计较。

  温盛然再次通过献祭易大少获得了短暂心灵上的安慰。

  他心满意足。

  他揉了揉有点儿饿的肚子，点了个早餐外卖。

  过了二十分钟，外卖给他打电话。

  他踩了双拖鞋去门卫那儿拿，碰到了正打着呵欠巡逻的保安队长。

  保安队长显然还记得他，有些讶异：“这么早啊。”

  “昨天睡得早啦。”温盛然笑眯眯的，从大大的塑料袋里挑了个肉包子加豆浆的组合给他递了过去，“叔，正好买多了，给你吃。”

  保安队长讶异过后，十分感动。

  他接了过去，温盛然收到了他拍胸脯的保证。

  “下次你那个前男友再来。”他道，“我保证他连门都踏不进！”

  “哎，好嘞。”

  温盛然笑着应了一声，提着袋子溜溜达达往回走。

  在研究所时间长了，在这里工作的各类人员的作息他很清楚。

  门口的值班大叔有特别擅长厨艺的妻子给他带爱心便当，在所里巡逻的保安经常会在早班结束之后才去食堂吃饭。

  打扫楼道的保洁阿姨要先去幼儿园送孩子，所以也没时间吃早饭。

  而在所里上班的研究员们，早上来的时候，大都提着顺路买的乱七八糟的食物。

  嗯。

  还有他的诱导alpha。

  把早饭分发给阿姨们之后，温盛然熟门熟路地到了黎瑜办公室，确认房间里已经亮灯之后，敲了敲休息间的门。

  昨天闹得那么晚。

  以他对黎瑜敬业程度的了解，对方肯定睡在了研究所。

  果不其然。

  他敲门之后，房间里的声音停了，很快，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哪位？”。

  隔着门板，声音听不太清晰，带了些隐约的哑意。

  显然，里面的人是刚睡醒。

  这个声音昨天晚上还抱着他轻声哄过他，饶是温盛然平日里再没正形，这会儿也脸热了一瞬，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稳住了神情。

  “是我，温盛然。”他道，“我买了早饭。”

  这话简朴得不像他的风格，换作往常，他肯定还要说点儿什么。

  但是温盛然斟酌了一下，还是把“我来给哥哥送爱心便当”这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昨晚上刚祸害了人家，这句话颇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味道。

  使不得。

  他要是黎瑜，他都想把自己赶出去。

  房间里短暂地静谧了几秒。

  随后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稍等”。

  温盛然耐心地等了片刻。

  然后，房门被打开。

  温盛然抬起眼，却怔了怔。

  黎瑜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的身上，是扣子扣到倒数第二颗的白色休闲衬衫配牛仔裤。

  是他的常服。

  一般来说，一会儿他会在外面披一个工作服外套。

  这是温盛然见惯的黎瑜式穿着。

  ……确实挺好看的但是。

  “哥哥。”温盛然开了口，有些迷茫，“你偶像包袱那么重的吗。”

  他还以为让他等什么。

  所以……

  是趁着刚刚那会儿，换了身衣服？

  黎瑜顿了顿。

  “昨天晚上睡在这里了。”他道，“穿的备用睡袍。”

  温盛然眨了眨眼睛。

  要不然呢？

  “有谁是穿着衬衫睡觉的吗。”他在沙发边上的小桌子上拆袋子，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乐了，“我哥吧，我觉得我哥会干这种事。”他一脸确信，“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黎瑜：“……”

  他把那句还没来得及说的“不太好”咽了回去。

  温盛然把黎瑜的那份早餐推到了他的面前：“给。”

  “烧麦和牛奶。”他道，“你常吃的那家店。”

  他舔了舔唇，意犹未尽的样子：“刚刚路上偷偷吃了一个，感觉真的好好吃。”

  他也是第一次点这家店。

  不得不说，虽然温盛然自己觉得他挺会吃的，但毕竟从前没什么机会品鉴美食。

  之前黎瑜给他带过早饭。

  他就记住了店名。

  也算是对之前那顿烧烤的礼尚往来。

  黎瑜顿了顿，道了谢接过去。

  温盛然就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来，准备和他一起吃。

  刚咬了一口包子，他顿了顿，试探着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黎瑜倏然收回了目光。

  “没有。”他道。

  他沉默了片刻：“身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温盛然喝了一口豆浆，仔细感受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反馈自己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睡得还不错，现在感觉挺精神的。”

  黎瑜的手腕停了一下。

  片刻后，他才道：“那就好。”

  他顿了顿：“昨天……”

  “昨天谢谢哥哥。”温盛然终于等到他提这个话题，赶紧把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我以为我能忍的，但是……嗯，好像是错觉，但以后我就知道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真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记得昨天一堆仪器和一堆工作人员都围着他和黎瑜两个人转。

  要是因为他的问题导致最终数据无效，那他真的会愧疚。

  黎瑜看着他。

  oga昨晚应当确实睡得还不错。

  他的气色恢复了不少，脸上褪去了潮红，又恢复了洋娃娃般精致的漂亮。

  他的眼睛澄澈干净，不再是昨晚几乎要烧灼起来的迷离，恢复了清明和灵动，看着黎瑜的眼神带着小心。

  眼神里，是坦荡而纯粹的歉意。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没有。”

  “这很正常。”他道，“第一次治疗都这样，而且昨天的数据已经出来了，很成功。”

  他顿了顿，“但是以后如果受不了了，一定要说出来，会很危险。”

  “嗯嗯。”温盛然赶紧点头，乖得像鹌鹑，“我会的。”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黎瑜果然没生气。

  他想。

  虽然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

  永远挂在高高的天上，温柔完美、不染世俗，顺带普渡众——

  啊不。

  宽容他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这样想着，他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吃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饭。

  而他的面前，黎瑜淡淡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沉默了许久，才收回了视线。

  他垂着眼眸，慢慢地将手上的烧麦吃完。

  然后，装着食物盒子的塑料袋子被系好扔进了垃圾桶。

  刚好，挡住了里面残留的抑制剂针管。